第102章 旗開得勝,嘉謀善政
2024-10-11 20:17:18
第105章 旗開得勝,嘉謀善政
所謂夏至三庚數頭伏,過了夏至,天氣便越發燥熱起來。
因為天氣炎熱,在五月初時,皇帝便從了經筵官所請,經筵暫免。
並且更定以後經筵,春講二月十二日起,至五月初二日免;秋講八月十二日起,至十月初二日免。
永為定例,不必一一題請。
換句話說,小皇帝放暑假了。
可惜,放暑假不是享樂的。
正因為皇帝停了經筵,內閣請皇帝多去文華殿聽政的次數,以及跑來西苑奏對的大臣,都明顯變多。
譬如今日,朱翊鈞還在吃午飯的功夫,張居正跟王崇古就已經在承光殿候著了。
見皇帝進來,二人連忙行禮:「陛下。」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兩人起身。
施施然坐到御案後,歇了一口氣才開口道:「元輔與王閣老來得急,是有什麼要事?」
兩人對視一眼,張居正頷首示意王崇古先行奏對。
後者從善如流,上前一步。
王崇古入閣之後,頗有些意氣風發。
一身邊塞氣質,都略微沉澱了些許,顯得老練穩重了不少。
他面露笑意,高聲賀道:「陛下!大捷!」
朱翊鈞立刻反應過來,開口問道:「是朵顏衛再度犯邊了?有何戰果!?」
語氣之間,不乏驚喜。
王崇古對皇帝玲瓏心思見怪不怪,挑著緊要地方,將事情稟報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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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朵顏衛的使者回去之後,將消息也帶回了部落。
朝廷雖是封賞了朵顏衛,卻是封賞的名義上的酋首長昂。
並未封賞朵顏衛如今的實權人物,董狐狸。
這也就是罷了,朝廷還是封賞的銀兩。
至於糧食、布匹之類,一概也無——想要糧食,需得長昂出面,向大明朝邊鎮購入。
事權就是權勢,長昂借著這個由頭,便開始拉攏部族長老,收服人心。
董狐狸自然不會坐視。
此時,董狐狸主動向大明朝靠攏,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但他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那就是對外戰爭,來轉移內部矛盾。
古老的手段卻經久不衰,正是因為,其效果幾乎如同客觀規律一般,從來沒有失效過。
遊牧民族穩固權勢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一場成功的劫掠。
無論是人口,還是糧食、粗鹽。
只要劫掠成功,在部族中的聲望地位便水漲船高。
內部威脅,也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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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犯邊,他正好遇到了守株待兔,戒備十足的戚繼光。
王崇古還在眉飛色舞:「董狐狸達賊四千餘騎,從潘家口、龍井關等二路入犯,正好撞上了戚繼光。」
「此一役,邊軍斬敵三百餘,傷賊無算,韃酋折可魯蘭勒授首!董狐狸倉皇逃遁!」
潘家口、龍井關?
朱翊鈞一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怎麼記得……歷史上董狐狸是從界嶺、桃林犯境的。
他此前還特意囑咐此處加強兵備。
想到這裡,朱翊鈞突然反應過來——合著自己好像是刻舟求劍了!
都特意增兵了,人家斥候又不是傻的。
朱翊鈞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還好外人不知道。
心中也暗暗給自己提了一個醒。
水無常形,兵無常勢。
自己生在和平年代,哪裡懂什麼打仗。
尤其涉及到兵事,歷史上的事,也未必做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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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信任戚繼光這等宿將,在廟堂上給予其支持外,更應該依靠國朝深厚的積累,用煌煌大勢碾壓敵方。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
吾日三省吾身吶。
王崇古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仍然一板一眼稟報著這一戰的詳情。
說到最後,他便開始請功:「內閣與兵部以為,此戰發縱指示者、破敵衝鋒者、同事馳驅者,遙為聲援者,均當論敘。」
「尤推總理戚繼光,兵備徐學古為首功。」
打了勝仗不論功行賞,是沒有戰鬥力的。
至於驗證覆核,自然由兵部跟御史去做。
朱翊鈞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欣然從之:「可!」
當然,王崇古此來,也不是單為了請功這等小事的。
他頓了頓,又開口道:「陛下,此戰之後,頗有些影響。」
「聽聞,長昂如今被董狐狸軟禁了起來。」
「而朵顏衛首領,夷酋兀魯思罕、夷婦伯顏主賴宣諭,將原擄大明人口送還,並綁縛造孽部落伯顏阿都赤二名進獻,乞宥罪復通貢賞。」
「兵部以為,事情在兩可之間,請陛下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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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狐狸不得不用激烈的方式,壓制長昂。
而別的首領,也起了異樣心思。
說罷,王崇古又跟皇帝解釋了一番兀魯思罕。
兀魯思罕是朵顏衛的領主之一,董狐狸的弟弟,長昂的叔叔,對部落首腦聽調不聽宣。
但這一部,慣是牆頭草。
嘉靖時屢屢襲擾邊境,但若是別部犯邊,這一部,又會密告邊將。
隆慶時朝廷嘗試封賞,兀魯思罕卻時常前腳接受賞賜,後腳繼續擄掠。
如今只是見形勢不妙,又開始騎牆了。
而綁縛的伯顏阿都赤,自然就是手上染過大明朝邊將鮮血的敵酋了。
朱翊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兀魯思罕部,他倒是有所耳聞。
歷史上萬曆二年,也就是明年,董狐狸再度劫掠喜峰口,兀魯思罕便聽從朝廷的命令,有所阻止。
三年,長昂犯邊,向其借兵,兀魯思罕也嚴詞拒絕,並密告朝廷。
隨後長昂兵敗,還架著長昂到邊關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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頻繁襄助長昂,劫掠遼東等地。
總之,就是一條餵不熟的野狗,畏威而不懷德。
朱翊鈞沉吟一下,開口道:「伯顏阿都赤梟首示眾便是,至於貢賞……」
「若是能促成互市,朕也不吝封賞。」
白嫖?想得美!
以前是朝廷不願意打,現在朱翊鈞可不介意這種,與小部落間的小規模戰爭——不持續放血,怎麼好好做生意?又怎麼安心歸化?
想要封賞?那就真的做點業績出來!
王崇古點頭應是,便要退下。
朱翊鈞突然叫住王崇古:「王閣老。」
王崇古重新站定,躬身聽著。
朱翊鈞想了想,認真開口道:「土蠻汗擾邊不斷,朕的意思是,開中法復行之後,先將薊遼的糧倉填滿。」
「閣老以為如何?」
王崇古一驚。
先填滿薊遼糧倉,這是要為大戰做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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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上皇帝目光,陷入了遲疑。
朱翊鈞見狀,嘆了口氣,再度開口道:「卿的父親王瑤、伯父王文顯、兄長王崇義,既然都是西北鹽商義士,不妨能者多勞。」
「將薊遼的開中鹽引,也攬去一部分。」
這就無奈要誘之以利了。
果然,話音剛落,王崇古當即下拜:「臣遵旨!」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
王崇古見皇帝再無吩咐,便躬身退下。
朱翊鈞看著王崇古的背影,目送其人離開之後,才有些無奈地感慨一句:「出將入相也洗不掉商人習性。」
殿內只剩他與張居正,吐槽一句也沒什麼大礙。
他實在有些忍不住。
這王崇古身上的商人習性太重了。
別的事公事公辦,不失為一名能臣。
可一旦涉及損害自己私產的事,就開始首鼠兩端,不情不願。
非得許點什麼好處補回來,才能心甘情願把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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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內閣多年,什麼人沒見過?
王崇古這樣都算好的了,好歹大部分的事都能辦穩當了,已經很難得了。
張居正既是寬慰,又是提醒地開口道:「陛下言重了,王閣老身上的商味,好歹是比他那位外甥輕多了。」
王崇古橫插一腳,占據了內閣一席,讓張四維不上不下,只能繼續代掌內閣事宜,一直轉不了正。
這些日子下來,幾乎肉眼可見地,氣質變得陰鷙了不少。
私下裡小動作就更是不必多說了。
張四維作為晉商大掌柜,王崇古那些做生意的親眷,多少都受到了這位小輩的壓力。
同樣的,在朝堂上,張四維也開始串聯三晉之人,不知道作何打算。
這情況,讓人不得不重視。
朱翊鈞一聽這話,當即坐直了身子。
口中感慨道:「先生說的是,張四維的事,拖著也不好……」
他看向張居正,誠懇道:「先生不妨廷議罷。」
張居正不露聲色瞥了皇帝一眼。
他心裡明白,雖然不知道皇帝要用什麼方式,但顯然是要給張四維一點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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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他見皇帝心裡有數,他也懶得追問——事情太多了,根本沒空顧及到方方面面。
張居正點了點頭,說起此行的正事:「陛下,前次議定,今年八月,增加湖廣、山東、河南、陝西等省,推行考成法。」
「在此之前,臣與吏部,將考成法的得失,再度整理了一番。」
「如今考成法試行業已近一年了。」
「臣與吏部在原本考成法的基礎上,又增增減減,縫縫補補了一番,結合這一年的弊病,更定了新的一稿,以便擴到兩京五省推行。」
「請陛下御覽。」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封奏疏,恭謹呈上。
朱翊鈞伸手接過。
他順手指了指放在旁邊,有點遠的矮凳:「我讓宮人退避了,元輔自行坐罷。」
張居正已經習慣了皇帝私下裡這幅做派,默默將凳子搬了過來——不是不想站著以示恭順,上次他極力推辭,皇帝就親自去給他搬凳子。
這種做派的皇帝,除了接受他的情感賄賂,都沒有別的選擇。
見皇帝翻閱自己呈上去的奏摺,張居正貼心開口解釋道:「一年下來,考成法比較棘手的問題,還是在低品階的官吏身上。」
「心中牴觸,數目龐大,私下又串聯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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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嘆了口氣:「無非那些手段。」
「倍之。將中樞、省府的政令,加倍執行。刻剝百姓之後,就說是中樞和省府的令,故意激起民怨,煽動百姓。」
「改之。政令總有不完善的地方,中樞到了省變一個樣,到了府變一個樣,到了最下面,制定出來的考成目標,奇形怪狀,樣樣都有。」
「虛之……」
張居正還待再說,朱翊鈞已經看完了奏疏。
擺了擺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虛之,就是形式主義嘛,朕知道。」
張居正打住話頭。
心裡嚼了嚼這詞,有些奇怪,但又覺得莫名貼切。
朱翊鈞將奏疏合上,並沒有什麼負面情緒,這種事早就習慣了。
他反而寬慰起張居正:「先生跟吏部的應對不就是按症抓藥嘛,挺好的,就按這個來吧,朕稍後給先生批紅。」
「早有預料的事,先生也莫要嘆氣,這才顯得試點的意義所在。」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各自出招,慢慢來嘛。」
說罷,朱翊鈞看了一眼張居正。
不得不說,一年首輔當下來,面目都蒼老得有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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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極傷身啊。
朱翊鈞想到這裡,不由勸道:「元輔也要注意修養才是,來日方長。」
張居正只當是尋常安撫,並未放在心上。
敷衍地嗯了一聲。
轉而又說起松江府的事:「定安伯前日上奏說,百姓投獻徐府的田畝,已經全都妥善安置好了。」
「知府衙門將稅收也厘了一遍,地方上的苛捐雜稅,大都淘撤了。」
「不過,這樣一來,正稅和徭役,恐怕不足以支撐松江府各大官署的運轉。」
一聽這事,朱翊鈞也嚴肅起來。
他想了想,認真開口道:「正要與先生討論此事。」
朱翊鈞沉吟片刻,開門見山:「朕知先生有意改制稅法,松江府,正好給咱們打個樣。」
「朕對此,也有些想法,說給先生參詳參詳。」
張居正對此,早有猜測。
他今日正是在內閣打好了腹稿,才急不可耐地跑來西苑找皇帝。
張居正坐直身子,仔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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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具體多少,各省又按特點增減多少,還得跟戶部議論後再說。」
正稅三十稅一,屬實有點異想天開了。
這個數目,並不能說很低,大概也夠大明朝官僚系統正常運轉所需——這也是太祖皇帝制定這個數目的初衷。
但問題就在於,一個朝廷,哪有什么正常運轉的情況!?
今年打仗,明年治理黃河,國家大典隔三差五,漕運傾覆,湖廣大水,寧夏地震……可謂數之不盡。
非常之事,年年都有。
更別說一個系統正常的「磨損」,稅越收越少,根本不可避免。
支出比預期多,收入比預期少,三十稅一,根本不足以支撐大明朝正常的運轉。
這才各式各樣的苛捐雜稅,巧立名目,想方設法補窟窿。
就像再往後數三百餘年。
那等生產力條件立國,農稅都得收到七稅一,即便這樣,後面也會追加提留之類。
大明朝又何德何能,正稅低到三十稅一?
想要改稅制,那就先從試驗田開始,把苛捐雜稅,派回到正稅之中。
等到試個三五年,時機成熟,才能開始推行全國。
試點,都是寶貴的經驗啊!
朱翊鈞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往下說:「其二,關於兼併……」
「朕可以允許百姓之間的合作生產,但不允許官戶、士紳兼併。」
「具體的事,內閣跟六部去議,多試幾次,多等幾年,都無妨,反正只在一府之地。」
兼併這種事,有利有弊。
想要促進農業往規模化、工業化發展,兼併就是好事。
甚至於,這就是不可阻擋的歷史進程。
想促使資本主義萌芽,這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但還是那句話,所謂殊途同歸——以什麼形式兼併,對於歷史的進程或許一樣,但對於百姓而言,可就完全不同了。
朱翊鈞仍記得,夏衍一篇包身工,騙了他多少眼淚。
如今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了,自然要試試新的路子。
朱翊鈞頓了頓,繼續說道:「其三,先生以為……官紳當納糧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