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
2024-10-11 20:18:02
第129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
許是到了八月的緣故,這一日過得格外地慢。
巡撫衙門外,巡撫梁夢龍率著一眾官吏正在等候皇帝的聖旨德諭。
三司衙門挨得不遠,也匆匆趕來。
梁夢龍不動聲色向左右問道:「武岡王那邊,去請了嗎?」
湖廣宗室這一圈下來,泰半都是戴罪之身。
要收拾局面,少不得楚藩配合。
更何況還有一出玷染宗脈的事,楚藩總得來個人接旨,領悟皇帝的意志才是。
左右連忙賠笑道:「說是焚香沐浴更衣完,在半道了,馬上就到!」
梁夢龍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更衣就罷了,還焚香沐浴,又不是祭祀,弄給誰看?
這些宗室,難怪被整治得毫無還手之力。
也不怕耽誤了接旨。
梁夢龍想到這裡,似乎想起什麼。
他又好奇地往衙門內看了一眼,馮時雨還在裡面磨蹭什麼。
……
外間吵吵嚷嚷,而巡撫大堂內,卻是十分安靜。
梁夢龍方才還念叨的馮時雨一言不發,與栗在庭無聲對峙。
自從栗在庭問出那句「是否對陛下心懷怨懟」之後,氣氛就這般陷入了凝滯。
栗在庭也不逼問,只是靜靜看著馮時雨,等著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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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半晌。
直到外間的動靜越發喧嚷。
馮時雨終於開口。
他仍舊沒有直視栗在庭,只是別過視線:「彼時我上奏陛下,乞宥罪言,曰……」
「貪酷官員不過貶削提問,至於言官抗章上無非為國計,一觸聖怒,即加誅殺擯逐,是狂戇之罪,反浮於貪酷之夫。乞恕胡涍等人之罪」
馮時雨這話,是在回答栗在庭先前的問題——他馮化之,是不是在怨憤皇帝。
此事牽扯到去年火燒慈慶宮,誅殺胡涍,流放沈一貫等一系列事。
當時上奏為胡涍求情的言官不在少數,馮時雨也在其中。
貪腐也不過削貶官職罷了,反而頂撞皇帝就要誅殺流放,到底孰輕孰重?
況且還是風聞奏事的言官,本心大多還是為了國家計,究竟憑什麼呢?
只聽馮時雨繼續說道:「奏疏送上去後,陛下硃批八字曰,為國家計,非殺不可。」
「奏疏下內閣後,呂閣老親自見了我,寬慰我說,相忍為國。」
「後來的事應鳳也知道,胡涍被殺,我隨即也被貶來了湖廣。」
栗在庭默默聽著並不插話,此事去年鬧騰了這麼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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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馮時雨作為蘇州府人,自然而然就被皇帝視為南直隸鄉黨。
事後還沒有向申時行這個保皇派鄉黨靠攏,主動表示願意支持皇帝跟內閣的工作。
政治上不表態,自然被視為反對,貶下地方才是合情合理。
栗在庭神色複雜,看向馮時雨:「所以,你便對陛下心懷怨憤?」
既然此前的岷王都能察覺到湖廣之事,是有人在推波助瀾,身在局中的幾位欽差自然也不會毫無所覺。
事實上,在荊藩那位三子莫名其妙滑跪之後,朱希忠便立馬知會了海瑞栗在庭二人。
很多事情,只要有心查,總有蛛絲馬跡。
馮時雨聽到栗在庭這話,仿佛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忍不住笑了笑:「我的器量還沒有小到擢升外放就要怨天尤人的地步。」
他看向栗在庭,正色道:「不錯,楚王幾個遺腹子未必親生之事,是我告訴張楚城的,也是我誘他前去核查。」
栗在庭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雖說此事來前就已然有了推測,但從馮時雨口中說話,意義自然大不相同。
馮時雨眼神帶著回憶,接著說道:「到了湖廣後,我別的事都不在意,只有些許疑惑。」
「陛下口口聲聲為國家計,內閣諄諄教誨相忍為國。我作為南直隸人,鄉人故里吃了虧,總是忍不住想,陛下跟內閣的大局,有幾分真幾分假。」
「是故,我便將楚藩玷染天家血脈之事,私下告訴了張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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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跟當初憲宗皇帝處置一樣,宗室犯法,罰酒三杯。」
面對馮時雨一番狀若情真意摯的陳情,栗在庭的神情,一直沒有太大變化,只是保持著溫和的平靜。
這與當初在京城,乃至初來湖廣時的怒形於色,大為不同。
這一趟湖廣之行,他最大的經驗之談,就是對任何同僚,無論什麼同科也好,座師也罷,都要有所保留。
以往那般輕易表露喜惡情感的疏漏,他是不可能再犯了。
事情最是鍛鍊心思,反過來看事情也更為通透。
馮化之這番話,比起還在京城的時候,老道太多了。
其中的未竟之意與自我開脫,也全然在不言中。
馮化之沒有直接上奏,反而引誘欽差去暗中查探。
這必然是因為,前者走的是布政司公文,是公開的奏疏,皇帝想捂著被子處置都做不到。
而張楚城作為皇帝親信下來的欽差,必然會單獨奏與皇帝知道。
只要皇帝願意,且別說憲宗皇帝處置岷藩的故事,楚藩這次甚至連反省都可以省了。
可以說,這是故意在引誘皇帝息事寧人。
馮時雨嘴上說著想看看皇帝的大局,是國家,還是朱家,實際上,恐怕巴不得看到皇帝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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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摩聖心,算計皇帝,不忠不孝啊!
偏偏馮時雨又是在拿小放大。
馮時雨看似在和盤托出,其實暗中又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
畢竟,要試探皇帝的前提,就是張楚城要把事情捅到御前,他馮時雨才能看到皇帝的反應。
按這個道理,他應該巴不得張楚城全須全尾回到京城。
是故,張楚城被害之事,與他沒有半點干係。
姿態放得極低,但要命的事卻摘了個乾淨。
「所以你之後又暗中提醒東安王,說張楚城正在調查此事,促使他痛下殺手?」
栗在庭仿佛沒聽出來馮時雨的意思一樣,還是順著其人的話,不無惡意地揣測。
馮時雨眼皮一跳。
他露出苦笑:「應鳳,陛下既然視我為鄉黨,那我這種結黨營私之輩,又豈會陷害同科黨朋?」
「再者說,我既然希冀陛下知曉此事,又何必替東安王掩蓋?」
「多半是張楚城行事不經遮掩,露了痕跡,也沒料到東安王如此喪心病狂罷了。」
栗在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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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馮化之真能摘得這般乾淨,那當初欽差來湖廣的時候,此事就應該作為線索告訴他,而不是還惺惺作態在江邊與自己對飲,試探自己。
所以,當真是給了機會,馮時雨自己不好好把握啊——無論是當初陛下給的,還是如今他栗在庭給的。
栗在庭想到這裡,心裡嘆了口氣。
他終於不再追問,反而自顧自說道:「彼時化之想藉此試探陛下,幾乎篤定了陛下的私心,認為陛下會包庇宗室,對此事秘而不宣。」
「所以,化之事先就做好了準備,用此事給陛下一個難堪。」
「又不肯自己出面,受陛下敵視,於是化之就串通了武岡王,讓他借著與東安王爭奪楚藩掌府事作為藉口,準備好捅破此事,『順便』將陛下掩蓋此事的私心,昭示於眾。」
「孰料,武岡王有自己的算盤,暗中將張楚城的事,透露給了東安王。」
「這才讓事態超出了你的掌控。」
他眼睛直勾勾,看向馮時雨,一字一頓:「馮時雨,本官說的,對否?」
栗在庭一番話語,既有掌握的實情,又以馮時雨方才的陳情做推測。
說得是有板有眼,宛如親眼見證。
這次湖廣之行,武岡王可謂不顯山不露水,按理自然也不會懷疑到這位頭上。
奈何政事總歸是有跡可循——有實力的人中,誰獲益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大。
那麼引誘東安王做下這等蠢事,還能有誰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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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湖廣這次的事,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太過明顯。
武岡王世子的檢舉,荊藩三子被人授意關鍵節點的反水。
尤其本身都沒查到楚藩這次狸貓換王子的事,竟然被胡氏娘家人自己揭發!
楚王之位空懸,幾個楚子血脈成疑,這親王之位,要花落誰家,立馬就有了懸念。
兩相對照,除了武岡王,難作二想。
馮時雨聽了武岡王三字,眉毛抖了抖,再度陷入了沉默。
正當栗在庭以為又要等上半晌時。
馮時雨嘆了一口氣,露出頹然之色:「哎……」
「我還是接觸少了,這些宗室的腦子,當真不能以常理揣度。」
「武岡王為克東安王,瞞著我將張楚城暗中調查的事泄露給了東安王,眼睜睜看著他犯下此等蠢事。」
「我知道的時候,亦是驚怒交加,悔之晚矣!」
按照宗室的常理來說,只是淫亂親族而已,未必會受到實質性的懲罰。
武岡王為了徹底扳倒東安王,順水推舟,便將事情往大了玩。
除此之外,還能借著這股風,讓狸貓換王子的事,以更加令人厭惡的姿態暴露在眾人面前,好好上上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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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武岡王只是推波助瀾,哪怕被人知曉也不怕。
這也是為什麼馮時雨說的是「克」——罪魁禍首本身就是東安王,武岡王只是放任其犯案而已。
同樣的道理,馮時雨做的事,也說不上犯案,最多只能說犯忌諱——透露線索給風聞奏事的言官,本來就是分內之事。
至多被皇帝所惡罷了,畢竟他已經被皇帝所惡了。
所以馮時雨幾乎沒做什麼掙扎,最終還是將事情認了下來。
他看向一副不打算善罷甘休的栗在庭,忍不住開口勸道:「應鳳,聖旨已經到外面了,湖廣的事,已經了結了。」
「若是鬱憤難平,想懲戒武岡王,不妨等回京從長計議。」
朝廷辦事,總要講規矩。
既然都給上下吃了定心丸,總不能再掀起風浪,讓官場上下擔驚受怕。
再者說,武岡王何罪之有?
透露個消息的事情,連教唆都夠不上。
退一萬步說,如今聖旨都到了,要為此事做個了結,還能如何?
栗在庭抬頭看著天空,眼中似乎倒映著罹難的同窗好友。
他喃喃道:「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非我也,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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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撫衙門外。
武岡王焚香沐浴更衣之後,乘著轎晃悠悠來到了巡撫大門外。
「殿下。」
「梁巡撫。」
武岡王笑眯眯與巡撫梁夢龍、三司衙門諸官吏見禮。
旋即便與梁夢龍並肩而立,分列左右。
武岡王左右打量了一圈,將在列的官吏收入眼中。
而後一臉好奇道:「梁巡撫,怎麼布政司衙門今日未來人?」
也不知道他在看誰。
梁夢龍客氣解釋道:「前些時日,荊州府地震,徐藩台跟鄭參政親自救災去了,今日是馮參議來領旨。」
雖說是被迫跟著海瑞去的,但在外人面前,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
武岡王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又四處看了看。
梁夢龍這才想起什麼。
連忙吩咐左右:「快,進去請馮參議出來接旨,天使到了。」
左右作揖領命。
武岡王看在眼中,暗暗點了點頭,而後便一同站在大門處翹首以待起來。
不消一會。
天使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街道盡頭。
人頭攢動。
旗幟、內使、儀仗,爭相出現在眾人眼中。
在場的官吏、宗室連忙整理衣冠。
武岡王一邊整理,又忍不住忘巡撫衙門內看了一眼。
恰在這時,馮時雨姍姍來遲,從裡面走了出來。
兩人同時抬頭,視線交錯。
武岡王投去徵詢的神色。
馮時雨則很快移開了視線,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直到馮時雨從武岡王身旁走過時,後者才聽到一聲冷哼:「自作孽,不可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