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人行必有我師
2024-10-11 16:49:20
洛陽建都始於周公營造洛邑,後周平王東遷,正式成為首都。
後漢光武中興,興建南北宮,毀於董卓之亂。
曹魏建立後,文帝、明帝相繼修建洛陽,於故址建太極、昭陽等殿。
司馬氏代魏,仍以洛陽為都。
洛陽並不大。
東西七里、南北九里,自漢以來差不多都是這個規格,與北魏時龐大的洛陽城不好比。
四面開有十二座城門,曰大夏門、宣陽門、開陽門、上東門、平昌門等。
洛陽城西北角有金墉城,乃曹魏時營建,分為三部分,聯為一體,故稱金墉三城,又名永昌宮。
修建金墉城的目的是「備不虞」,這個習慣應該起源於曹氏在鄴城西垣北段修建銅雀三台。
金墉城的防禦設施非常完善,與洛陽東北角的百尺樓一起作為全城的制高點。但在這會,卻成為了廢帝、廢后及獲罪宗室的羈押場所。
漢魏、西晉洛陽城之外,還有許多建築,居住著大量百姓,甚至公卿士族也多住於此,如太尉府就曾位於城南,城東還有吳、蜀二主宅第。
就邵勛等人剛剛抵達的城南地區而言,靈台、明堂、辟雍、太學、國子學當是最顯眼的「地標建築」。
他們入駐的就是辟雍。
辟雍是公卿子弟學習禮儀、雅樂、舞蹈、詩文、騎射等技能的地方,這會已經停辦,正好空了出來。
辟雍之北是國子學,南面是一片民宅,西面隔著開陽門大街(南北向)遙遙相對的是明堂。
此處離司空府不遠,地方也算寬敞,正適合大軍駐紮。
先期抵達的潘園莊客、僕婢就集中於此,亂鬨鬨的。
老實說,邵勛微微有些失望。很顯然,裴妃並沒有把他們弄進城內。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
洛陽城內要麼是皇宮、諸衙、倉庫、軍營等官方設施,要麼就是真正的巨室豪門、宗王宅邸。普通民房不是沒有,但你至少得是曹魏營建洛陽城時的第一批居民,沒這個時代紅利的話,想住進去是有點困難的——未得聖命,亂糟糟的泥腿子、軍士們如何能進城呢?尤其在緊張的局勢下,人家還擔心糧食不夠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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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抵達的第一天起,邵勛就開始觀察附近的地形、建築、道路。
還好,他發現敵軍若來,還是可以打一打巷戰的。
另外,從軍事角度來說,他們釘在城外,可以與城內的駐軍互為犄角,互相援應,讓敵軍放不開手腳,甚至前後夾擊,還是很不錯的,前提是城內駐軍真的支援他們——可能嗎?難說。
「而今有三件事。」邵勛看著圍在身側的李重、黃彪、周英、鍾獾兒、吳前五人,說道:「其一乃修繕辟雍外牆,其二為囤積軍資器械,其三乃摸清友鄰部隊情形。」
說完,他看向吳前,道:「修牆之事,你來辦。所需勞力,就近徵發。」
「督伯,附近多公卿巨室,如何使喚得動他們?」吳前叫苦道。
「此事我會與幢主商議,你做好準備即可。」邵勛說道:「都這個時候了,若還擺譜,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諾。」吳前放下了心,只要有人出頭,他就是個奉命辦差的人而已,不難。
二人說話間,開陽門大街上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數百騎策馬而行,如風馳電掣般一掠而過。
「這——騎戰馬趕路,莫非有緊急軍情?」宿衛軍出身的李重面色凝重道。
一般而言,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軍中是嚴禁騎戰馬趕路的,抓到就要被鞭笞。
蓋因馬兒的體力很差,一天最多趕路兩個時辰,其他時候要麼休息,要麼吃馬料補充體力。
如果騎戰馬趕路,卻突然遇到敵人,當是時也,敵人馬力充足,可反覆廝殺,你的馬兒卻跑得體力不支,汗出如漿,還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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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麼快來的。」邵勛安慰道:「至多是一些充當先鋒的敵軍游騎罷了,這隊騎軍應是出城驅趕的。或者,敵軍尚未來,他們至外圍部署。戰洛陽,其實主要戰的是外圍啊。」
李重默默點頭。
「只是游騎啊,那還好。」
「游騎也很可怕,鮮卑還是烏桓?抑或是匈奴?」
「出不了這三家吧。剛走的那批騎軍,多半就是鮮卑人,只不過他們是禁軍罷了。」
「成都王麾下應該有很多騎兵吧?那可如何是好?」
「只有拼了,拼死算球。」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邵勛皺了下眉頭,他發現這些人很怕騎兵啊,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畢竟將來可是要面對鋪天蓋地的胡騎的。
「我問你們,如果行軍之時,在平原曠野之中遇敵騎,有什麼辦法應對?」他轉過身來,看向眾人,問道。
場中一時間有些沉默。
「督伯,或可學馬西平故智,使用弓弩、車陣?」李重畢竟是禁衛軍出身,諳熟軍事,第一個想到。
「這個辦法為何有效?」邵勛問道。
「車陣首尾相接,可阻敵騎沖陣。偏廂車一側有擋板,弓手立於車上,朝外射擊,可從容殺敵。」李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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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
邵勛當場俯下身來,拿匕首在泥地上畫圖解釋。
其實,核心就是製造障礙物,阻止騎兵直接衝過來。不一定要偏廂車,緊急時刻,輜重運糧車都可以,甚至可以用士兵單人能夠攜帶的鹿角,臨戰之時擲於地上,這也不是沒人用過,效果還很好。
當然了,偏廂車肯定是最專業的。
一側有擋板,可阻止敵方騎射手的箭雨,擋板上還有射擊孔,己方步弓手可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從容射擊。
考慮到騎射的穩定性、精準度、射程、射速、威力都不如步弓,目標還很大(有馬),在對射之時,騎射手相當吃虧,根本堅持不下去。
有偏廂車遮護,步兵還可以輪番休息,體力、精力得以恢復,能連續作戰。到最後,怕是騎兵比步兵還累。
馬隆就是用的這一招,創造了奇蹟。
「但此法也有缺陷,誰來說說?」邵勛畫完車陣示意圖後,突然問道。
「督伯,敵方如果有悍勇敢戰之步卒,車陣就危險了吧?」黃彪思索片刻,說道。
「不錯。」邵勛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黃彪回答得很好,諸位再想一想,還有什麼缺陷?」
「用火箭攢射,或有危險?」有人問道。
「不,防火很容易做到,再想想。」邵勛搖了搖頭,說道。
「截斷糧道,此陣不攻自破。」有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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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斷道路。」
「填平道路很容易,這不是什麼好辦法,只能延緩車陣,而不能阻止。」
「最主要的還是要挑選精銳步卒,馬西平當年的三千五百人,都是精兵悍卒,諸般兵器都能使用,絕非烏合之眾。」李重嘆了口氣,說道:「其實,草原也不是人人有馬,戰馬亦很寶貴,能當上騎兵的,一定是優中選優,不會是濫竽充數之輩。反觀步兵,低劣的髮根木矛就上了,臨戰之時極易慌亂,一旦潰逃,會令全軍士氣崩潰。」
「很好!」邵勛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前陣子我讓大家都學射箭,很多人還不以為然,現在知道好處了吧?」
說穿了,步兵的門檻太低,是人都能上,且世兵制下,大部分步兵的素質堪憂,訓練非常不充分。
反觀騎兵,因為馬匹的寶貴,天生就有門檻,水平低的人還沒資格入選呢。
一個國家,到底有多少馬匹呢?
盛唐之時,官營牧場加驛站,總共七十多萬匹馬。
遼國的馬政辦得十分出色,但全國才百餘萬匹馬。
養馬很不經濟,牧民不一定愛養。且很大一部分牧民沒有馬,他們的身份是牧奴,沒什麼個人財產,平時騎著貴人的馬匹,幫貴人放牧牛羊馬駝,如此而已。
在中古時代,騎兵、步兵的個人素質,天然就不對等,所以多次創造了騎兵擊潰步兵的神話。但如果遇到與騎兵個人素質相當的精銳步兵,雖然仍很被動,但劣勢會大大改善。
「射箭太難了,沒幾年練不出名堂。」李重沉吟道:「其實,草原引弓之國,牧人少時騎羊,大了騎馬,每年還舉辦集體狩獵活動,在騎、射這兩項上,他們的基礎很好。一旦入主中原,會愈發難以對付。」
這會胡人的戰鬥力,其實也就那樣,一般般。但如果他們入主中原,裝備水平會大大提高,甚至能靠中原百姓供養,讓所有人——至少是一部分人——脫產,不再耽於生計,可以心無旁騖地訓練,戰鬥力會逐漸提高。
他們在騎術、射術上已經很有基礎了,一旦全脫產訓練,已經精通的部分能夠精益求精,不太精通的短板會得到彌補,可謂脫胎換骨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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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邵勛清了清嗓子,道:「我總結下。行軍之時遇敵騎,首先要用大車阻止其衝鋒,其次車陣士卒要挑選精銳敢戰之人。濫竽充數之輩,絕對不能用,那只會害了所有人。戰時攜帶百姓一起行軍,更是大忌,絕對要不得。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幾人齊聲應道。
「回去後寫心得,不認字的口述,找人代寫。」邵勛補充道:「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樣的方式非常好,大家一起學習,印象更深刻,真遇到情況時也不至於無計可施。」
「諾。」
「還有,我再出個題。」邵勛又道:「如果來不及擺車陣,或者擺到一半,敵騎已近在眼前,該如何拒敵?每個人都要交一份方略上來。就這樣吧,先散了。」
「諾。」
眾人陸續散去,李重走在最後,臨離開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邵勛幾眼。
這人,可不像是啥都不懂的世兵啊。
相反,他看起來家學淵源,非常老練。以步拒騎本就很難,但他就是成竹在胸,仿佛經歷過不止一次那樣。
甚至於,李重深刻懷疑,如果讓督伯來統領騎兵,他很可能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騎兵將領,精通各種玩死步兵的戰術。
真是奇人,莫非天授?
眾人離開之後,邵勛爬上了辟雍外牆,俯瞰整條開陽門大街。
建築鱗次櫛比,房屋密密麻麻。
這個環境,無論騎兵還是步兵,都擺不開陣勢。
一旦交戰,只能是亂戰。
兵多都不一定管用,因為接觸面很小,前排廝殺的就那麼點人。
如果一方兵眾,但不甚精銳,前排被殺得站不住腳,倉皇后退之時,還可能會沖亂後方陣腳,造成大潰敗,屆時可就慘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這樣一想,他對守住洛陽突然多了幾分信心。
禁衛軍的素質應該比鄴城、關中那些兵要強。雖然聽李重的意思,禁衛軍中也有很多樣子貨、魚腩部隊,畢竟王朝末年了,可以理解。但整體應該還算可以吧?只要糧食、物資充足,洛陽完全可以守一守。
但問題來了,物資真的充足嗎?一旦戰爭長期化,會不會糧盡呢?
他不知道。
他的層級很低,還接觸不到這類核心機密,甚至裴妃、東海王都未必清楚,唯一掌握實情的,大概只有長沙王司馬乂及幕府高級官員了吧?
蛋疼。
不管怎樣,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練兵訓卒,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