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三月三
2024-10-11 16:50:47
戰事激烈的時候,仿佛每一天過得都很慢。
可一旦和平下來,人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日子一不留神就過去了。
張方走了。
冀州兵也大部撤回。
不走不行,春耕在即,都是家裡的壯勞力,缺了他們,今年河北的農業生產定然大受影響。
跟著冀州兵撤退的還有不少洛陽百姓,滿臉麻木,唉聲嘆氣。
但沒辦法,誰讓他們的丈夫、兄弟、兒子戰前就倒戈了呢?總計兩萬中軍將士投降鄴城,這會還剩萬餘,成都王有命,將這萬把人盡數拉回鄴城。家屬情願跟隨者,發給資糧。
洛陽城內原屬司馬乂的近三萬中軍將士也分裂了。
雖然司馬乂死於張方之手,但死得如此之慘,讓人非常憤怒。
京中隱隱有謠言傳出,提及東海王司馬越勾連張方,借刀殺人。不少禁軍將士十分失望,甚至是惱怒,乾脆投了司馬穎。
司馬穎任命奮武將軍石超留守洛陽,整編投過來的八九千禁軍將士,連同四萬冀州兵,共約五萬人,分屯洛陽十二座城門內外,替他看著這座城市。
司馬越收攏了剩下的兩萬中軍。
戰前徵發的司州世兵、諸縣丁男盡數罷遣,他們也要回家忙農活。
二、三月份的時候,司馬穎上表請廢皇后羊獻容,幽禁於金墉城;廢皇太子司馬覃(司馬遐之子、司馬炎之孫)為清河王,天子一一應允。
揚州、徐州的流民軍被平定了。
石冰、封雲皆死,部眾潰滅。立下最大功勞的陳敏出任廣陵相(廣陵國已除,其實是太守),帶著部曲私兵參與平叛,出力甚多的周玘(義興周氏)、賀循(山陰賀氏)沒有得到任何賞賜,解散部曲後各回各家。
石冰、封雲都可以算是張昌流民軍衍生出來的派系。至於張昌本人,被劉弘、陶侃連敗,主力被殲滅,本人四處逃竄,惶惶不可終日。
至此,整個大晉天下,除了還在激戰的蜀中外,沒有任何一路流民帥能成事,全數被剿滅。
這間破房子,遠沒到一踹就倒的時候。
三月初一,東陽門外鼓樂齊鳴,儀仗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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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越及百官出城數里相迎,然後直入皇宮。
風雲,又一次被攪動了起來。
……
「快!快!披掛整齊,全軍出動!」已經是第三天了,在城內有住宅的糜晃一大早就來到軍營,著急忙慌道。
何倫、王秉、邵勛三人悉數到場,不解地看著他。
「不是打仗。」糜晃尷尬地說了句,然後又道:「天子於芒山腳下置宴,大饗洛陽軍民。」
「怕是大饗河北兵士吧。」何倫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廝,似乎對天子也不怎麼尊敬。
「禁軍出動嗎?」王秉問道。
「那當然了,他們才是主力。」糜晃說道。
「成都王這是來耀武揚威的啊。」邵勛說道:「聽聞河間王司馬顒上表,請以成都王為皇太弟、都督中外諸軍事,天子詔允。他這是志得意滿了,想要大家看看他的威風。」
「小郎君說得沒錯。」糜晃苦笑了一下,道:「三月三曰,士民並出江渚池沼間,為流杯曲水之飲,所以地點就設在七里河,故金谷園附近。天子宮人、文武百官、內外命婦、禁軍將士都要親至,甚至就連洛陽士民願意去的,亦可參會。」
「司馬穎豎子,就這麼想給司空一個難堪?」何倫臉色有點難看。
「別想那麼多了,速速整隊。」糜晃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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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教導隊護送王妃,她萬萬不能出事。」糜晃拉住邵勛,低聲說道。
「諾。」
******
高台昨天就搭建了起來。
司馬穎在諸多將官的簇擁下,登高望遠。
洛陽,天下之中。
漢魏以來便是都城,國朝亦都於此地,是司馬穎朝思暮想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還需忍耐,時機還沒成熟。
現在來洛陽,下場就是司馬倫、司馬冏、司馬乂,他沒那麼傻。
但他也知道,只要再除掉兩三個宗王,打贏幾場戰爭,他就將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毫無風險地入主洛陽,登基稱帝。
「咚咚咚……」
鼓聲震耳欲聾。
從天空俯瞰而下,可見一個又一個黑壓壓的方塊在地面上緩緩蠕動著,那是聚集在洛陽的數萬將士。
玉帶似的七里河兩岸,還有零零散散的大片人影,那是洛陽公卿、官員、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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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天下最具權勢、最有影響力的人,泰半聚集於此。
「嗚嗚嗚……」
角聲喚醒了大地。
馬蹄聲漸漸密集了起來,間或夾雜著箭矢破空聲以及囂張的大笑聲。
武夫聚集之所,又怎麼可能少得了這些爭鬥場面?
「哈哈,獵物放出來了,兒郎們正在爭搶。」司馬穎大笑道:「叔父,不如下去試試手氣?」
說完,他也不管司馬越同不同意,徑直叫人拿來角弓,牽上馬匹,就準備馳馬射獵。
司馬越臉色不是很好看,與司馬穎不同,他本就不擅此道,屆時被人比了下去,少不得一頓嘲笑。
正待推託之時,司馬穎卻一瞪眼,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拉著他的手就下了高台。
司馬越無奈,只能讓人拿來角弓,翻身上馬,往場中而去。
其餘宗王、官員、將佐沒有動,繼續留在高台之上。
兩王較勁,關他們什麼事?
如茵的草地之上,很快響起了新一波馬蹄聲。
司馬穎確實是練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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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放了不少鹿、兔、狐之類的野獸,司馬穎策馬奔馳,連發三箭,很快就射中了一隻灰不溜秋的野兔。
「皇太弟威武!」
「皇太弟威武!」
緊隨在他身邊的騎士們紛紛鼓譟,大聲歡呼。
司馬越的臉色愈發難看。
他連發好幾箭,全部落空,什麼獵物都沒得到。而且,策馬奔跑了這麼一會,就感到氣喘吁吁,進而血氣上涌,頭也有點發暈,不得不停了下來。
司馬穎扭頭看了他一眼,愈發得意。
眼前又出現一隻野兔,驚慌失措之下,左衝右突,走著「之」字形路線。
司馬穎長笑一聲,策馬直追。
所過之處,時不時引發一陣驚呼,那是差點被撞的官員家眷、洛陽士民。
「哈哈,痛快!」看到那些端莊嫻雅的士女們如受驚的狐兔般四散而逃時,司馬穎就感到無比的快意,就像他在府中撲捉姬妾們一樣快活。
野兔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司馬穎掣起角弓,仔細觀瞄。
「嗖!」箭矢快如閃電,直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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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穎怒火攻心,前方有數十道人影,他也不減馬速,似乎就想這麼直直撞過去,以泄心頭之火。
「倉啷!」清脆的刀出鞘聲響起。
司馬穎一驚,下意識勒住馬匹。
馬兒痛苦地嘶鳴著,前蹄高高舉起,原地轉了兩圈後,終於停了下來。
司馬穎回首望去,卻見一金甲將校手撫刀柄,冷冷看著他。
將校側後方停著輛馬車,一雍容華貴的婦人正臉色煞白地看著奔馬而至的司馬穎。
司馬穎的隨從們陸續趕至,見到有人竟然向皇太弟拔刀,紛紛掣出弓刀,破口大罵。
「好賊子,竟敢向太弟拔刀!」
「皇太弟當前,還不跪下,聽候發落?」
「衝撞了皇太弟,當夷三族。」
邵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到底誰衝撞了誰啊,可真是會顛倒黑白。
裴妃緩步上前,柔荑按在邵勛手背上,將刀緩緩推入鞘中,然後行了一禮,道:「皇太弟有禮了。」
「原來是叔母。」司馬穎定睛一看,這美婦人不就是司馬越之妻裴氏麼?以前見過幾次,這會再一看,似乎又添幾分風韻,讓人心裡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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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用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邵勛,然後附到司馬穎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司馬穎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只見他目不轉睛地看了邵勛許久,拿手摩挲著下巴,笑道:「原來就是你殺了孟超啊。老實說,孟超還行,不是無能之輩。你既能殺他,應有幾分本事。哦,聽聞殿中擒拿司馬乂,也是你動的手。嘖嘖,今日為何不下來射獵?」
「職責在身,不敢擅離。」邵勛沉聲回道。
裴妃下意識捋了捋垂到耳邊的秀髮,目光垂向地面。
「現在你去打只獵物回來,孤就赦你衝撞之罪,如何?」司馬穎饒有興致地看著邵勛,說道。
邵勛看向裴妃。
裴妃微微頷首。
邵勛又看向陳有根,陳有根會意,牽了一匹馬過來,隨即為難道:「司馬,未帶角弓……」
邵勛一愣。
司馬穎神情不變,繼續看著他。
「把我的弓拿去。」司馬穎身後一錦袍老者拿出角弓,大聲說道。
孟玖瞪了他一眼。
此人神色間頓生陰霾,與孟玖對視片刻後,扭過頭去,不再說話了。
司馬穎輕笑兩聲。
他身後的騎士亦冷笑連連。
裴妃滿臉憂色,緊咬著嘴唇,正待上前說話,卻見邵勛翻身上馬,道:「打獵何須用弓?拿槊來!」
陳有根不明其意,但還是一揮手,兩名教導隊士卒一前一後,將一桿馬槊抬了過來。
邵勛將槊握於手中,掂了掂後,道:「太弟稍待。」
說罷,奔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