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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兩幅輿圖

2024-10-21 18:24:09
  第107章 兩幅輿圖

  就好比現在,朱高爔看著朱元璋枯瘦的面龐,聽著他類似於臨終託孤一般的話語,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朱元璋的眼眸中,有些眷戀,也有些解脫。

  他靠在粟玉枕上,目露懷念,似乎在隔著時空,遙遙望向曾經的那些故人。

  他的吐字很慢,但卻意外的清晰,連帶著蒼白的兩頰,都浮現出一抹潮紅,似乎又煥發了生機。

  但是旁邊的內侍看到這一幕,心中卻是大大一驚。

  這……赫然就是迴光返照的徵兆啊!

  只聽得朱元璋開口:

  「把允炆他們都叫進來吧。」

  內侍下去,打開了殿門。

  一股寒風湧入。

  朱元璋恍若未覺,甚至覺得他的大腦都伴隨著寒風,清晰了不少。

  殿內。

  聲音緩緩響起:

  「朕受皇命於天,膺大命於世,定禍亂而偃兵,安民生於市野……」

  「今六十有九,筋力衰微,朝夕危罹,惟恐不終……」

  說到這裡的時候,任是誰都聽得出來,朱元璋這說的,恐怕就是遺詔了。

  朱高爔向下方看了一眼,在朱棣的身影上定格了一瞬,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外頭竟然半點聲音都沒有傳來。

  緊接著,他又收回了目光。

  朱允炆跪伏在地面,手心不自覺地已經出了一把汗,黏糊糊的,但是他此刻卻顧不得這些,而是略有些激動的,聽著皇爺爺接下來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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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

  朱允炆的額頭,觸碰在冰涼的金磚上。

  「孫兒在。」

  朱元璋未曾言語。

  在朱允炆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眸光深沉幽然,宛若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

  朱元璋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咱就在這裡,你對著咱,對著列祖列宗發誓,你發誓,一輩子不會殺害你的幾個親叔叔,親兄弟。你對著咱……發誓!」

  朱元璋知道朱允炆。

  對於他這種血火屍骨里走出來的開國皇帝,以前不知道,那是沒有注意。

  但是既然都注意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朱允炆的削藩之心。


  只是朱元璋是個不輕易改弦更張的人,而且眼下即便是想要改,也沒有想像的那麼輕鬆。

  武帝晚年改立太子,廢去劉據,改立劉弗陵,致使權臣專橫,外戚過大的例子,還猶然在目。

  這改立太孫……朱元璋不願,不能,不易!

  最為重要的是,當初為立朱允炆為太孫,朱元璋親自造出了藍玉案,一時之間殺得血流成河,就是為了讓這位好太孫,在握住大明帝國這根權柄之前,幫助他把權柄上的刺給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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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不後悔。

  但是他不想要百年之後,看到老朱家自相殘殺,斗得血流成河。

  所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朱元璋就算是吊著最後一口氣,也要逼著朱允炆發出這樣的誓言。

  朱允炆呆了。

  他控制不住地抬起頭,看向朱元璋,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失聲道:

  「爺爺!!」

  皇爺爺,怎麼會……怎麼能……怎麼可以……逼迫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想起方才在殿內,與皇爺爺之間簡短的對話,朱允炆只覺得一股氣血逆涌而上。

  朱允炆知道,皇爺爺重視親情,但是也從來沒少提防那些身強體壯的兒子們。

  他曾派楊文去北平參贊燕王朱棣,也曾讓遼王朱植分擔一部分的防務。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是特殊的那一個。

  但是眼下來看,皇爺爺先是皇帝,然後才是爺爺。

  即便他面對的是朱允炆,皇爺爺的心中,仍然對他存在著忌憚之心。

  面對朱允炆的憤慨,朱元璋依舊是一副迴光返照,喜怒難辨的威嚴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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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的時候,眼神中斂去了不應該存在的軟弱,再度剛硬起來。

  他只是放冷聲調,幽微地說了一句:

  「允炆。」

  朱允炆低垂著腦袋,緊緊咬著唇瓣,用力到口中都出現一絲血腥氣息,他這才猛地叩首,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道:

  「皇太孫朱允炆,在此起誓,一輩子,都不會殺害我的……叔、叔、和、兄、弟!」

  話語到最後,朱允炆心底鬱氣上涌,不自覺間,原本抵在地上的手,都握成了拳頭,指甲潛入到掌心,形成了深深的月牙兒痕跡,留下一道道的血印,深深淺淺,斑駁交錯。

  而朱元璋在聽到朱允炆說出這一段話後,也終於像是放下了心頭擱置的大事,原本提著的一口氣鬆了下來,整個人身上的腐朽之氣愈發濃郁。

  他的身形有那麼一瞬間,顯得搖搖欲墜,但是很快又控制住了。

  下一刻,朱元璋的聲音再度響起:

  「除此之外,而今北面韃靼異動,除朝廷大事許令藩臣進表,其餘等令到出三日後,遣返藩地,毋得擅自離國。」


  這一命令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齊齊變了。

  朱元璋這話的大意,無非就是因為北面韃靼異動,擔心邊疆不穩,即便自己身死,也只允許藩王在京城內哭喪三日。

  三日後,即刻啟程,回到藩地,如果沒有大事發生,不得進入應天府。

  這下不止是朱允炆,就連一眾藩王都琢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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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放在以前,他們指定以為,老爺子這話是護著朱允炆。

  但是有了先前那一茬以後,這些藩王們心中的想法,不由得變了又變。

  誰是誰非的……眼下這節骨眼上,還真不好說。

  此刻,對於朱元璋來說,最大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一半。

  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使垂垂老矣的自己,以最威嚴,最體面的姿態,躺在龍榻上,緩緩出聲:

  「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

  「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

  咚。

  聽到這一句話,仿佛有一道黃呂大鐘,在眾人的耳畔響起。

  一切都在所有人的預料中。


  但是總覺得……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朱允炆有些傷感,他想要痛哭,但是在塵埃落定的這一刻,他卻又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揚嘴角。

  怎能不笑?

  叔叔們,最終贏下這萬里江山的,還是他朱允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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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天命所歸,既壽永昌的存在。

  那麼未來的路,也一定會是一條坦途吧。

  接下來的話,眾人似乎都沒有心思再聽了。

  他們腦袋低垂,面對著鋪著金磚的地面,或是皺眉思忖,或是憂心輕嘆,又或者是如同朱允炆這樣,壓抑不住地想要放聲大笑。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只是朱高爔,在這一刻,卻微微抬起頭,看向床榻上的皇爺爺。

  世界像是突然氤氳了一層濃霧。

  皇爺爺的聲音還在響起。

  但是已經極其微弱。

  「喪祭儀物,毋用金玉。」


  「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

  天地在這一刻都暗了。

  朱高爔突然聽見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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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爔不敢眨眼,生怕淚水掉下來:

  「熟了,熟了!爺爺,我給你去摘!」

  冬日裡,菜園子怎麼還會有蔬菜呢?

  朱元璋笑了一聲:

  「不要哭,高爔。冬天過去,又會有新鮮的菜長大。」

  「咱只是有點累了……」

  「你給咱講個故事吧……就講上次那個,小和尚的故事……」

  朱高爔此刻涕泗橫流,哭得狼狽至極,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抽抽巴巴的講述著曾經的故事:

  「皇爺爺,你可聽好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小和尚……」

  「小和尚後來出去討飯啦,他打下了天下,但是也失去了很多。等到他老了,又開始懷念當初在山裡的日子。」


  「只是對他來說,假如在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龍榻上的呼吸逐漸停止。

  臨終前,朱元璋的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容。

  朱高爔只是傻傻地在那裡看著,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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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府的喪鐘,不知什麼時候響起。

  滿宮掛滿了白幡。

  朱高爔突然意識到:

  爺爺的花兒謝了。

  他也應該長大了。

  ……

  燕王府。

  朱元璋駕崩,眼下應天府風起雲湧,正是形勢詭譎的時候。

  停靈、報喪,確定諡號、廟號,成服守孝……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讓朱棣陷入到忙的不可開交的狀態中。


  有的時候,人忙起來,就會下意識地淡化悲傷之情。

  至少從朱棣表面上來看,是這樣的。

  他在沙場上見慣了生離死別,這一次老爺子駕崩,他能夠見到最後一面,已經算是萬幸。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朱高爔手上的玉佩,朱棣很有可能,見老爺子最後一面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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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想著,呼出一口熱氣,攏了攏身上的孝服,在風雪中繼續疾行。

  而此後就在後院中。

  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仨兄弟,百忙之中,又湊到一塊兒去。

  仨人就跟門神似的,杵在朱高爔屋子外的院裡頭。

  朱高熾手裡抱著他的小捲毛,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窗牖,又嘆了口氣。

  朱高煦就一臉暴躁地撓了撓頭髮:

  「嘆氣、嘆氣、嘆氣!老大,你除了嘆氣還能幹啥?!」

  朱高燧也在一旁幽幽接話:

  「這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小弟一路奔波,先是騎馬進宮,又是勞碌這麼久,結果到這個點兒了,別說是飯,就連口水都沒喝……好不容易長點肥膘,這要是掉了,那得多鬧心!」

  朱高熾看著這倆兄弟,沒好氣地揮揮手:


  「去去去!這話你們知道,難道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說了那麼一句,你們倆倒好,一句接一句的頂我。」

  說著,朱高熾看著站在檐下的婢女,他們手中的飯菜,略略皺了皺眉頭。

  因著皇爺爺駕崩,他們身上都戴孝,平日裡的吃食也要注意許多。

  在朱高熾看來,這麼些不占葷腥的飯菜,怎麼能夠起到補身體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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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頭讓小廚房熬碗紅棗桂圓湯吧。

  想著,朱高熾又道:

  「再等等,要是過會小弟還不開門,你們就把飯菜再溫一溫。」

  說著,被掃盡雪的青石磚上,突然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仨兄弟幾乎是同一瞬間,就抬眼望去。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徐妙雲。

  徐妙雲氣質疏朗,面容秀婉卻又不失英氣,眼底縱然帶著一股子疲意,但是這時候說出來的話,依舊是不徐不疾,好似汩汩泉水,流淌在眾人的心尖,紓解心頭的煩躁和不安。

  仨兄弟看到徐妙雲後,瞬間就老實起來,紛紛喊了一聲:

  「娘。」

  徐妙雲點頭,旋即就將目光投向燈火通明的屋子裡,細眉輕蹙:


  「高爔還悶在房裡頭?」

  本來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

  但是朱高熾卻是關心則亂了。

  他下意識地就為朱高爔解釋起來:

  「娘,小四年紀小,沒經歷過事,再加上皇爺爺一向以來都喜歡他,他接收不了,也是難免的。過段日子就會好的……」

  這兄弟幾個……倒幫起來了。

  反倒是徐妙雲這個當娘的,相比起他們來,更像是個外人。

  徐妙雲有些無奈,有些好笑,但是更多的是欣慰。

  比起看到兒子們斗得跟烏雞眼似的,眼下這種,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尤其是這些孩子都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要是將來反目成仇了,徐妙雲就算是到了地底下,都不會安生。

  她看了兄弟仨一眼,擺了擺手:

  「你們小弟這裡有我在呢。回去吧,我去勸勸他。」

  說著,徐妙雲就上前一步,緩緩推開了房門。

  但是屋子裡的模樣,顯然超出了徐妙雲的想像,一時之間,令她有些錯愕。

  這裡的兩幅輿圖,是什麼東西?

  寶們,明天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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