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緊閉嘴巴
2024-11-03 22:26:30
第134章 緊閉嘴巴
看著與自己同樣身份的百十名青壯年奴僕,哀哀嚎嚎,淒悽慘慘,與一家妻兒老小做著生離死別,陳庶忽然感覺像自己這等父母早亡又沒有妻兒拖累的孤家寡人好像也不錯,至少在眼下這場明顯有去無回有死無生的遠征中,不用經受這等肝腸寸斷的別離之痛。
待幾十名奴僕告別完後,在押送兵士不耐煩的催促下,抹著眼淚,垂頭喪氣,向著江陵城逶迤而來。
深秋臨冬,寒氣如刀,剜肉侵髓,冷不堪言。所有奴僕僅僅穿著一領單薄麻片縫製成的窄短袍服,露著雙臂與雙腿,走在路上控肩縮背,如同瑟瑟發抖的一隻只鵪鶉。
押送的兵士似乎急著將他們押送到地頭後,去忙別的事情,面色急躁,一路上不住大聲呵斥,催促他們加緊趕路。
出乎陳庶一干奴僕意料的是,押送兵士全身甲冑,背負弓箭,手執刀矛,與以往一樣凶神惡煞,與往常不一樣的是,僅僅厲聲呵斥他們而已,而沒有對他們狠狠抽打,更沒有一不如意不管他們死活直接用鋒利的矛來捅。
「一個個都打起精神來,趕緊快走,別耽誤爺們下一趟差。也別都跟死了老子娘一樣,哭喪著臉,到了江陵城,有你們的福享。」押送兵士不耐煩的罵著。
陳庶以往也與江陵城的兵士打過不知多少次交道,無一例外,盡皆差事當的懶懶散散,不甘不願,不死不活。而今這些兵士神情陡變,一個個這般勤勞王事,甚至帶上了幾分急迫之感,讓他大感陌生。
至於對兵士話語中的「有你們的福享」,只以為是說怪話,心頭越發感到絕望。
他們都是大將軍黃極忠在江陵城南一處偌大莊園的奴僕。那座莊園占地有數千畝,奴僕婢女數不勝數。幾日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江陵兵士沖了進來,將黃極忠的親族眷屬、以及敢於反抗的死忠份子,全部砍死,埋入一坑。其中挖坑的奴僕中,就有他陳庶。
那時陳庶才知曉,大將軍黃極忠,那位高高在上宛如山嶽一般挺立的男人,已經被殺死了,他家族的所有財貨、土地、糧食、作坊,包括他們這些奴僕,全部充公,劃歸臨江王國所有。
陳庶與父母都是莊園最底層的苦力奴僕,並且父母因為繁重勞作早活活累死,黃極忠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對陳庶來說就像是一個符號,並沒有多大感情。
——死了就死了唄,不過換一個主子,一樣的雞狗豬不如的辛苦勞作,不值當高興,也不值當悲傷。
而果不其然,新主子很快就到,只是出乎陳庶意料的是,新主子竟然比黃極忠還狠。
那是一位身軀高挑神韻脫俗的貴女,顧盼間美目泛輝,凜然生威。抵達黃極忠這處莊園,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所有奴僕召集起來,清點出他們這批精壯,派遣兵士急急押送到江陵城去。
聽聞是江陵城有一批軍糧,要押送到千里外的垓下城,缺少運輸的奴僕苦力。
自古像服勞役、修陵墓、運軍糧,對於他們這些奴僕及平民來說還有個好,無異於去送命。出去十個人,最後能夠活著回來一個兩個,已經是僥天之幸。
因而聞聽這個消息,他們這些奴宛如被判了死刑,感覺天都要崩塌了。也因而那些奴僕與家人離別,那等悽慘悲傷,畢竟沒有意外的話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眼看到家人了,像淳樸貼心的婆娘、活潑可愛的兒女、白髮蒼蒼時日無多的爺娘,自今而後可就再也看不到。
在兵士們不耐煩的催促下,雖然心頭悲怨,一干奴僕還是迫不得已加快了腳步。
進入了江陵城,兵士們徑直將他們帶到了城北的一大片糧倉前,交給了接收的一名三角眼、尖嘴猴腮的精瘦小官後,立時拿著回執,急匆匆返回莊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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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小官交接他們的時刻,陳庶轉頭四望,發現糧倉前滿滿當當停著不知多少輛牛騾板車。上千名與他們一樣正值青壯年的壯丁,「嘿」「吼」口裡不住喊著低沉有力的口號,也不怕冷,全部脫光了上身衣袍,露出紫黑的軀體,肩扛手抬,將糧倉內的糧食一袋袋不住運出來,壘放到板車上。
深秋空氣冷寒,這些壯丁卻渾身熱氣直冒,大汗淋漓,宛如熱釜繚繞出的蒸汽。
這一幕完全將陳庶給看呆了。
「一群有力氣沒地方用的傻驢!」這些壯丁一眼可以看出,有很大一部分是與他一樣的奴僕,其餘則明顯是城內的平民,對他們這般玩命一樣的勁頭明顯理解不了的陳庶,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
運送軍糧,無異於去送死,一個個竟然這般精神百倍,幹得熱火朝天,這不是一群傻驢是什麼?
「你們就是黃極忠莊園的奴僕?其中沒有管事什麼的吧?哦,管事都被殺了。好好,都是受苦的奴僕就好。」那名小官接收完畢,將兵士們送走,咳嗽一聲,轉而面向他們開始訓話,「軍糧運送緊急,時間急迫,我就長話短說。這一趟軍糧運送,大楚長公子有令,不白差遣你們,每人分給十畝地,一塊兩庹長的厚布,一套冬日的厚衣裳,並且路上都讓你們吃飽。至於一路上的活計嘛,這不是有牛車騾車,不用以往需要你們肉身去拖拽。這麼遠的路,時間這麼緊,王國將牛騾都徵集了起來,你們只要路上趕好車,保護好糧食就行。瑪德,真是便宜你們這些貨了。」
說到最後,小官忍不住忿忿罵了一句。
三角眼精瘦小官話語一落,所有奴僕像是炸了釜一樣,亂糟糟不住口叫著:
「這、這是真的嗎?給衣服,讓吃飽,還不用拉車?這、這不是死不了了嗎?」
「是真給十畝地嗎?可是我們都是奴僕,最後還不是要落入貴族老爺手中?」
「對啊,而且我們馬上就要運送軍糧,即使給我們土地,怎麼接收?」
……
「都給我閉嘴!」被奴僕們蜂群一樣「嗡嗡嗡」吵得心煩,精瘦小官瞪著一雙三角眼,凶光直冒,破口大罵,將一干奴僕罵的噤若寒蟬,「十畝地的憑證,厚布,衣袍,現在統統發給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去旁邊排隊領取。有家人的,滾回去送給家人,後面根據憑證自然會將土地劃給你們。像你們原先的主子黃極忠,有的是土地,夠你們分。至於你們奴僕的身份,出了這趟差事,自今而後全家全都變成平民了。要是沒有土地,可以租種王國的。王國這次死了一大批貴族,收回了不知多少土地,就等著你們這些蠢貨去種。你們不是有牛勁嗎,接下來有你們的使處。」
運送這趟軍糧,有這麼多好處,還能夠變成平民,直接脫了奴籍,這簡直做夢也不敢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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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三角眼精瘦小官的指點,奴僕們一窩蜂衝到了旁邊堆放一大堆軍服處,爭先恐後向兵士領取憑證與衣袍、厚布。領取到的,迫不及待將衣袍穿在身上,然後將憑證揣入懷裡,夾著厚布,拔腿就往家裡飛奔。
——不跑不行,時間緊迫,不能按照規定時間回來,這些好處統統都要追回去。
陳庶拎著衣袍、厚布,以及十畝地憑證——一塊巴掌大小、上面寫著一行黑字、蓋了王國紅印的布帛,高興的暈頭轉向,宛如在夢裡。
而他跟隨奴僕們跑出老遠,才想起來自己光棍一條,跟著跑個什麼勁兒?
將剛剛穿好的衣袍又脫了下來,連同憑證與厚布卷做一團,用一根麻繩牢牢捆在腰間,陳庶就此一聲虎吼,就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也加入到了從糧倉內運出糧食的隊伍,將一大包糧食給「騰」的就抗在了肩上,一溜小跑沖向牛車而去。
那股傻驢勁頭,引得周圍壯丁人人側目,卻沒有一人罵他,反而齊齊露出會心的笑來。
隨著以黃極忠為首的一大片貴族臣僚垮台身死,家族被滅,除了豐厚的糧食、布匹、錢財,王國還一舉收回來了大片土地。
加上原先王室共家所有——沒錯,項昌大手一揮,將王室共家的私有土地也全部充公,美其名曰「家國一體、理應如此」——這個數字之大,簡直讓項昌大為駭異。即使分封給了有功的將士,依舊剩餘近半。
主掌了整個臨江王國後,項昌發覺不僅大半土地被貴族臣僚掌握,他們的奴僕也是人數眾多,占據王國人口比重不低。
有功績的平民直接分給十畝,沒有功績的可以租種,最短時間將多餘土地給分發下去。
一切雜務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軍糧及大批軍服也裝載完畢,準備就緒,到了項昌離開臨江王國,返回垓下的時刻。
被項昌託付了臨江王國政權的伯丕,帶著共殷與大小所有貴族,將項昌直送出了江陵城。
為了幫助伯丕穩固權勢,項昌僅僅帶有一萬軍,並且將黑施留了下來,統御剩餘軍隊坐鎮。
這段時間伯丕是每日如置身雲端,喜不自禁,女兒成為了項昌姬妾,並且深得喜歡,自己這位大柱國更直接成為了臨江王國的「站王上」,大權在握,以前的同僚都要看自己臉色行事,回報堪稱豐厚至極,心頭是無比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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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別了伯丕,任憑伯閻將親手縫製的錦繡斗篷給披上,重重擁抱了她,不顧周圍眾人圍觀,在她嬌嫩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輕聲道:「等我!」
伯閻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住沒有讓淚水溢出來,微笑道:「夫君此去,定會將軍糧安然送抵垓下,妾身先再次祝賀夫君。」
項昌輕輕點頭,鬆開她的手,翻身上馬,環視了簇擁周圍送行、表面滿臉依依不捨實則內心不知作何感想的一干被他折騰的不輕的貴族臣僚,「哈哈」一笑,揮手下令出發。
四千壯丁嫻熟駕著滿載糧食與軍服的牛騾車,在一萬精兵的護持下,開始緩緩啟程。
護衛在項昌周圍的騎兵,直接抖開兩面玄黑大旗,上面書寫「楚」「項」兩個大字,迎風烈烈招展,行走在隊列最前。
看到這一幕,所有貴族臣僚相互對望,神色怪異。
「這位項昌長公子竟然這般不遮不掩、旗幟鮮明返回垓下城而去?嘶,還真是好膽魄!」
「只能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般肆意張揚,是真不將大漢陣營放在眼裡啊。」
「路途迢迢,但願他能夠將這批軍糧安然運抵垓下城吧。」
「就怕一場龍爭虎鬥是免不了。這位長公子面對大漢的圍困攔截,莫非還能繼續翻雲覆雨?」
「嘿嘿,的確沒那麼容易,大漢陣營上下可不是吃素的!」
「那豈不是說這批軍糧根本難以運抵垓下?如此卻不是可惜了的?」
……
不得不說對於項昌押運軍糧返回垓下,臨江王國這些貴族臣僚幾乎是無人看好。這段時間深遭項昌摧殘與蹂躪,一個個脆弱的心靈受到了極大創傷,雖然被逼上了賊船,實則暗中依舊恨恨不已,巴望項昌此行大敗虧輸。而今看著牛騾嘶鳴塵土滾滾、漸行漸遠的運糧隊列,就覺壓在心頭的大石頭漸漸鬆動,精神大為鬆弛,那怕不敢擺明了痛快大罵,言辭依舊忍不住陰陽怪氣起來。
手握大棒槌還能被他們給翻了天去?伯丕也是不客氣,對黑施示意道:「剛才這些陰陽怪氣的同僚,將軍可都記下了名字?不妨隨後去府邸坐坐,貼心問候問候,可不敢項昌長公子前腳剛走,後腳就讓他們行差就錯,甚或未來有不忍言之事發生。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這也是為諸位大人們好。」
黑施冷笑著點頭答允。
所有貴族臣僚大驚,一個個脊背汗毛直豎,緊閉嘴巴,一聲不敢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