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外盟諸族,內啟新篇
2024-11-19 21:53:15
第373章 外盟諸族,內啟新篇
林丹巴圖爾現在的感受很奇怪。
對面前這個漢人皇帝,他應該是痛恨的。
然而看著他灑脫自如的豪邁模樣,又覺得是一個鮮活而令人想親近的大哥。
對朱常洛來說,勝者心態,踏足秋日草原,他的心情與在紫禁城中時也大不一樣。
於是有了又一晚篝火畔的引頸高歌: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
既是典儀,隨行自有樂班,可他們不知如何演奏。
就連袁可立等人也不免目瞪口呆地看著放情縱意的皇帝。
【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
這是朱常洛熟悉的歌,此刻深埋心底的記憶也噴薄而出。
在那已經遙遠的世界裡,他所處的圈子如有什麼活動,最常唱的自然是這一類有年代的老歌。
但老歌能經久不衰,自有原因。
如今他來到了草原上,以帝皇之尊,懾服諸部,這酒後一曲,不知是唱給自己聽,還是唱給他們聽。
【鴻雁,北歸還……】
行殿之中,烏拉那拉·布順達眨著眼睛,意外地聽著遙遙傳來的歌聲。
她看了看與皇帝一同到這裡來的兩位貴人,只見她們臉上也是驚異的神色。
范思容和李思琴確實沒有見過皇帝的這一面。
朱由檢看著父親站了起來張開雙手,一手拿著酒壺,一手虛掌夜空。
【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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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乾,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
試問誰又能拒絕呢?
朱常洛就這麼領著他們唱,飲酒。
這會盟,倒真像是成了聯歡會。
毫無疑問,這是一首好歌,唱得草原上過來的各部頭領們心緒紛亂。
林丹巴圖爾怔怔地看著且歌且飲的朱常洛,忽然覺得:他是懂草原的……
大明的文臣們眼見皇帝如此放浪形骸,然而今夜,此情此景,卻似乎值得在史冊上記一筆。
「大宗伯,可知此曲出處?」有人忽然問方從哲。
「……《小雅》之中確有一首鴻雁: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
方從哲吟誦了兩句,隨後搖了搖頭:「像是脫胎其中,慚愧,我不知出處。不過……」
他細細回憶著皇帝唱出的詞句:「陛下治學向來推陳出新,此曲韻調、詞句體例,應當是新篇。」
當然是新篇,禮部帶來的樂班當中,樂師們很清楚。
他們也是專業的,聽得一兩遍之後,就有人能大致彈奏一下了。
於是氣氛就更加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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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丹巴圖爾畢竟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漢子,看著朱常洛笑容滿面地在面前邀歌、作出給他斟酒的模樣,心中情緒涌動,終於也站起來學著他唱著、喝著。
「哈哈哈哈!」朱常洛喝完一口,大喊了一聲,「痛快!痛快!」
「長生天汗!長生天汗!長生天汗!」
袁可立看著鄂爾多斯的博碩克圖看起來極為動情地一邊抹淚一邊呼喊。
至於博哈布等這些年算得上「顛沛流離」的海西女真三部權貴們,也無不動容。
今天一開始是令人恐懼的,可後來的感覺確實越來越不同。
白天裡,今天第一場主要比的是箭術。
不動的靶子,被丟出的靶子,單人的,數人一組的,騎射的……
最終,共有九次頒賜獎賞。
其中的金戒指,其四出於大明,察哈爾和科爾沁分別奪得兩個,土默特、鄂爾多斯及嶺南女真各有一個斬獲。
而明日就該是力賽和奔行。
這力賽,主要便是舉、擲,奔行項目則很多。
對於他們來說,首先是新奇的觀看體驗,而後自然而然進入到那種希望本部兒郎拔得頭籌的情緒里。
至於一同去頒賜獎賞時,獲賜勇士的激動與忠誠眼神,也很撩撥他們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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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盛會,倒真讓人願意再來。想必不久之後,其盛況就將傳遍草原。
夜深後,再唱再飲,也終究要歸帳。
而朱常洛則讓人搬了椅子,躺坐在行殿前方的木台上望著星空。
醉意仍在,袁可立、方從哲、李汝華、李三才、張嗣修,還有俞咨皋、達雲、定國公等勛臣也仍舊陪伴在旁。
「今日方知這大賽會之妙。」李三才先開口拍馬屁,「陛下氣度,直令虜酋心折。以賽代戰,大明勇士同樣能多拔頭籌。此等盛會多辦幾次,大明國力之盛、文化之昌,四海盡知!」
朱常洛並沒有看他,而是繼續望著天空,嘴裡卻說道:「不是虜酋,是各藩王公。」
李三才表情微僵,有數人看了看他。
「論文化之昌盛,北疆各族自難與我華夏相較。但論體魄武藝,卻可一較長短。」朱常洛這才瞄了瞄他,「朕苦心孤詣,要各族盼著能從這方面想法勝過大明一星半點。各部權貴自會著力去培養勇士,以待來年。大明需要的,卻是給他們搭個台,讓北疆各部習慣於來遵循大明定下的規矩。」
「文字,度量……」方從哲有所領會,「臣觀今日比賽,闡釋規矩,厘分勝負,用的都是漢文、明制。」
「不錯。」朱常洛點了點頭,「諸多深意,你們要用心體會。大明不僅是富強、安定,還有吸引人的日子,這些對於各族百姓來說很重要。今夜朕所唱歌曲,之所以不是古曲,那也是為了不那麼陽春白雪,反而希望它能在草原傳唱。於各部權貴而言,若能覺得將來內附大明既安且樂,有些謀劃就更容易。於各部百姓而言,若能覺得不分塞內塞外,漢民外民七情六慾也相通,那就多一分認同。」
說罷揮了揮手:「行了,這些都可以慢慢琢磨。你們也看見了,朕今夜喝得不少,讓朕觀一觀星,稍歇一下再就寢。都去吧。」
於是眾臣拜別,朱常洛瞥了一眼獨自行走的李三才,對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在意。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實則並無真正崇高的抱負。才幹,那是有的。私慾,那也是極想滿足的。權位他很想,就是仍舊不能讓朱常洛感覺到他在轉變思維。
那麼就算靠圓滑的處世之道有諸多好友舉薦,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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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朱常洛要的是務實的公忠之臣。
方從哲就不錯。他能說出朱常洛還想通過這大賽會去推廣文字、度量標準這些軟實力,說明他已經能夠習慣性地圍繞他禮部的職責來思考。
將來的禮部,和過去的禮部當然會大大不同。理藩院,文教部,禮部的職能是必定會被朱常洛拆分的。
負責典儀的部分,交給一個專門的次級部門就好了,這一點就是最大的不同。
皇帝的法統權威,過去都是靠糅合了古早時祭祀傳統、後來時釋經科舉的禮部來幫助維護。各種典制營造受命於天的莊肅感,掄才取士鞏固著王朝的統治骨架。
如今朱常洛準備弱化祭祀職能的地位,這本就代表著他的思維更務實。
權力來自於下級的服從和支持,他的法統權威自然也是來自民心向背。
具體到在這通遼,又是針對鄰居部族的民心向背,包括他們當中的權貴。
「陛下,夜深了,天涼……」
「是淑妃啊……蓋個毯子吧,朕再坐一會。」
其實還有火盆在,並不算冷,只不過他現在喝過酒,身體散發熱量之餘確實也容易寒氣入侵。
行殿這邊沒有外臣了,范思容走了過來陪著他。
隨後李思琴來了,烏拉那拉·布順達和其他各部進獻的「宮女」則都在準備著為皇帝就寢前做服務。
劉若愚端來了熱茶,擱在一旁的案桌上之後順著朱常洛的視線看了看天空,然後開口問:「陛下,是不是這星象有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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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星空,確實別有感覺。
劉若愚和范思容等人都感覺到今天皇帝的情緒十分不同,范思容想了想就把話題引向之前:「臣妾服侍陛下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陛下唱歌呢……」
「興致到了。」朱常洛嘴角含笑,「以前初登大寶,國事紛繁,朕心常憂,哪有那麼多玩樂興致?如今北疆初定,朕才算是覺得略有所成,以後應該也會順遂了。」
「陛下之勤勉,奴婢遍翻史冊,也從未得見。再論聖明英睿、功業成就,更是……」
「得了,你才多大,就敢說史冊已經翻遍了。」朱常洛打斷了劉若愚,「朕雖然也喜歡聽好聽的,但心裡也清楚。今天高興歸高興,朕高興的是想著將來更多想做的事有條件開始做了。功業成就……這才到哪。朕看的是星辰,想的是大海。」
劉若愚愣了一下。
「先解身後憂患,再整肅己身向前!」他一起身,范思容就扶了過來,「行了,都別陪著朕吹涼風了,進屋去吧。」
李思琴也靠了過來,朱常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走直線,但一左一右地被軟玉溫香擠著畢竟愜意。
他剛才心裡確實想著秋海棠。
北敵確實苦寒,暫時也無有太多產出,但該想辦法把這版圖畫出來的,還是要畫。
而更能激勵大明百姓去開拓的,當然是接下來這個大時代能夠帶來更多利益的大海。
前提就像他說的一樣,要專注精力往大海時,內部和後背,別那麼多需要擔憂的隱患才好。
所以現在的朱常洛真心和北疆各族的權貴頭領們交著朋友,讓他們熟悉自己的性情,嘗試建立發自內心的友誼。
當然,其他的紐帶也不能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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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不送女,但朱常洛能收。
自己用不上,還有其他人。比如將封在新邊的宗室藩王,比如立下功勞的勛臣、勇將。
宗明號、昌明號與各部談著新訂單,朱常洛與各部王公繼續觀賽、賭彩、高歌、暢飲,萬壽聖節的前一天,大賽會的最後一日是最有觀賞性的賽馬。
畢竟現在還沒什麼大屏幕現場直播,離得那麼遠,也就目標更大的賽馬大多人都看得清楚。
最終賽果倒無關緊要,因為最重要的是明日的萬壽聖節,也是大明與他們正式訂立盟約、冊命諸王諸公的日子。
經過了這麼多天的互相接觸,一天天大賽上都有頒賜獎賞,這一天的大典純粹是禮儀性質,各部使臣自然要參與。
大體的事項早已議好,包括他們的封號。
於是通遼會盟的場地上,只是朱常洛在各部王公的議請下,接受了長生天汗的汗號,因此成為各部象徵意義上的共主。
而後,各王、各公的冊封名號、相應禮服和寶印的頒給依次進行,長生天汗關於塞內塞外的和平安定新倡議以制旨方式頒告。
各部使臣當中的朝鮮使臣們只是觀禮,朝鮮是不同的,沒有進入這一次會盟的序列。
但是就在這一天,有來自朝鮮的最新消息快馬送來。
「報!扶國公自朝鮮報來,為陛下萬壽聖節賀,將士日夜兼程、奮勇爭先,官兵已克復朝鮮咸鏡道東北六鎮,建州餘孽北逃陸路已絕!」
「好!」
劉綎人不能來,但他率領大軍自今春建功於赫圖阿拉一帶之後又從東線直奔朝鮮。一面追殺建州此前東撤的部民和軍隊,一面從統門河去朝鮮拔出他們另一個「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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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員普通將領到如今尊貴的國公,還有永鎮遼東的頂級信任,對劉綎而言,朱常洛給的全是恩。
勝勢一成,士氣高漲。將勇兵雄,建州剛奪下的咸鏡道又哪裡會出什麼意外?
對此,新得大明賜印和冊命的各部王公也同樣不意外,此時倒只能順理成章地為長生天汗道賀。
通遼這裡是諸國道賀的場面,大明腹地諸省今天夜裡則有許多人患得患失。
八月初九,鄉試第一場,十二第二場,十五第三場。
明天將是鄉試第二場,第一場仍如以前考基本功,但現在鄉試的第二場除了繼續考詔、判、表、誥等公文,議論文則已經大為不同,基本是從格物致知論的體系出發去評判一些實務得失,考較生員們的思維。
所以許多應鄉試的生員們患得患失。
在山西太原,十六歲的孫傳庭這是第二次參加鄉試。
他家裡,已經是連續四代能中舉,但還沒出過進士。而三年前十三歲時就在童子試中奪魁成為生員的孫傳庭,自然被此時做知縣的祖父寄予厚望。
孫傳庭已經決定了,如果今年還不能中舉,那就徑直去考太學的中學苑。
之所以還要再考一次鄉試,一是因為年紀還小,二是因為自從祖父那邊給自己送來格物致知論後,他覺得十分對自己的脾性,研習頗有心得。
而這天夜裡,陝西延安府米脂縣的一戶貧苦農家裡,當家的李姓漢子看了看熟睡中的三歲幼兒就對婆娘說:「去遼東吧!給艾扒皮放羊,不如去給肅王爺放羊。老駱找的路子,應該是好的。」
「額聽伱的……」
「黃娃子,那黃衣人怕是應的皇帝他老人家。現在朝廷勸咱去塞外,大就在遼東給你討個好日子!」
這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夢見有個黃衣人走進土窯,因此給他小名取做黃娃兒。
至於大名,雇他放羊的舉人老爺幫忙取作鴻基。
但李鴻基的爹雖然感謝艾舉人幫著取名,卻深覺繼續給他放羊沒有出路,那廝當真是盤剝過甚。現在九邊都在編為民籍,艾扒皮又在想方設法,讓他爹覺得未來茫然。
剛好,肅王以前封在蘭州,離這裡雖遠,但名聲不錯,也有一些從那邊過來的人準備去遼東投奔即將封在建州的肅王。
李鴻基他爹決定一起跟著過去。
三歲的李鴻基還不知道以後將會離開熟悉的家鄉。
至於他未來會不會再改名為李自成,誰知道呢?
這天夜裡,雖然還只是八月,但從廣西的平南,也有一個年輕人已經啟程了。
他也是趕考,但趕的是明年的會試。
泰昌七年會試大改,頭一年剛剛中舉的他沒能適應。
而這一次,他又潛心學了三年。
虛歲二十六的他,名為袁崇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