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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廣東之富

2024-12-29 18:07:51
  第402章 廣東之富

  「若不是顧念你們昔年出兵助官軍平叛,如今又豈會給你們這大好機會?」

  廣州南城外,解經傅看著這嘉靖四十四年後才加建的南關新城,頓了頓之後堅定地說:「將來不會再藉助爾等之力了!」

  艾德嘉已經習慣了解經傅的強勢和雄心勃勃的模樣。

  那時候的事與艾德嘉無關,但他知道,這位大明皇帝陛下親自派出的大臣說得沒錯。

  嘉靖四十三年年初,潮州饒平拓林澳這個海防道營寨里的四百東莞水兵鬧餉。這餉,鬧得名副其實,確實是他們已經被剋扣太多。數月無銀無糧的情況下,又被將官要求調動到他處,仍不補發及撥給行糧。

  於是先是譁變,而後又聯絡了附近賊寇、私鹽販子,以要糧為名一路打到了廣州城外。

  能有這個戰果,原因很複雜。總之,他們雖然攻不破廣州城,但整個廣東震動是免不了的。那個時候,這邊的總兵正是俞大猷,但他在沿海剿倭備倭。當時的兩廣巡撫,又在剿另一夥山寇。最終,葡萄牙人出了一些兵「自外洋入」,再加上緊急調動的一些其他兵力,才把這場拓林兵變迅速壓了下去。

  次年,廣東開始營建南關新城,加強城防體系。

  解經傅在參謀院任海事參謀,這場暴露了廣東海防道體系脆弱的兵變當然是一個研究案例。

  正因為葡萄牙人幫了廣東一把,所以才得到了許可暫住於澳門,並且市舶司給了他們抽稅政策。按例應該是兩成,折半隻抽一成。

  葡萄牙人在這裡的貿易已經享受了三十餘年的抽稅優惠,所以解經傅毫不猶豫地收了他們在澳門上已經建設好的不動產。

  雖是叛兵,但那也只是地方衛所荒廢,從民間選募的營兵。他們憤而鬧餉,確實事出有因,只不過這都是當年的糊塗帳而已。

  於他內心而言,這些西洋人畢竟還是殺了漢民。

  「欽差大人!」

  前方不遠處,身著朱袍的廣州知府笑著迎了過來。

  「起東,你我同科,稱字便可,何須如此?」解經傅也上前去與他見禮。

  「仲說自東莞坐海船徑去香山,小弟這些日子愁苦不已啊。府內諸縣,人心不安。」

  解經傅哈哈大笑:「多慮了,多慮了。我為樞密院之臣,又豈會涉民政?放心,並無其餘差遣。只是忝任海事參謀,自當先巡視一下沿海府縣海防。」

  「仲說能擔此重任,可見並非無因。勤慎之處,小弟遠不及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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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州知府,泰昌元年的進士劉宗周。

  登科之時,他才虛歲二十四。在進士圈子裡,這當然算是「少年得意」的。

  只不過當年就遇到了母親的喪事,因此直到泰昌四年才開始授官。如今才五六年,他已經是廣州知府,當然算進步神速。

  原因在於劉宗周學問上十分有天賦。皇帝有了格物致知論後,劉宗周當然也關注這新出來的學問觀點。也許因為他當時還沒到三十歲,比較容易接受新觀點,因此連寫了數篇文章,其中還有刊載於《學用》朝報的。

  誰都知道《學用》朝報都是要皇帝過目的,劉宗周當然是簡在帝心。

  因此,去年剛剛虛歲三十三的劉宗周就到了廣州任知府。

  兩人走在前面,解經傅問了一句:「廣州府人心不安,並不只是因為我沒先到府城吧?可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劉宗周猶豫了一下,隨後說道:「仲說兄知道,我是紹興府人。我既然能聽說一些消息,自然也有很多人能聽說到這消息。」

  解經傅微笑了一下:「不打緊。陛下豈不知紹興師爺之名?既然能讓你們聽說,那就是想讓你們聽說。」

  「……這麼說,市舶司果真要移到……那南都?」


  「這我就不方便說什麼了,樞密院只涉軍政。」解經傅看著他目帶深意,「只能說命你來任廣州知府,應該是陛下和朝廷相信以你之才能擔此重任。學以致用,廣東大有可為。」

  「小弟斗膽,可否不敘官階職差之別,僅以私交教我?」劉宗周認真問道,「若皆是為國為民,應當不算兄台涉了民政吧?廣州府多少生民,十八甫都仰仗市舶司過日子。」

  「那今日就先游一游十八甫,今夜一敘別情,如何?」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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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經傅提前到廣州來,就是廣州這裡諸藩朝覲、海貿博覽會及萬壽盛典的軍方籌備負責人。

  廣東都司、廣東提刑按察使司海防道、廣州府衙三班,許多事都需要安排。

  現在算是正式打了照面,開始做準備工作。

  而兩人口中的十八甫,則是西關城的商業區。西濠涌十里河道,源自古蘭湖,匯入珠江。沿河兩岸,自北向南就有八個小碼頭,每個碼頭附近都聚為一個小村鎮。

  到了第八甫後,又折向西,只沿大觀河分布。這大觀河是一條運河,南北又排布了一共十甫。

  這第十八甫旁,就是懷遠驛。

  「軻峨大舶映雲日,賈客千家萬家室。」懷遠驛大大有名,因為它背靠市舶司,腹地又有十八甫做支撐。

  其興盛,更可追溯到唐宋時。海貿一直都有,藩邦海商到了廣州,往往要等到風向轉變再回程,因此可能在廣州呆上數月不等。宋時嘉佑年間,這裡就有個海山樓專門招待外商;後來,這一帶才形成了懷遠驛。

  大明驛站很多,但其中三個驛站很特別。福建來遠驛、浙江安遠驛、廣東懷遠驛,恰是三處市舶司所在,兼具開展貢舶貿易。

  嘉靖元年,福建、浙江市舶司一度關停,只保留了廣東市舶司「一口通商」,這裡更是得到爆發式發展。


  在這懷遠驛和十八甫一帶,一時不知有多少新牙人出現,作為不熟悉大明情況的外商與大明本地之間的溝通渠道。如果一切仍舊繼續發展下去,他們後來有了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其中佼佼者以「廣州十三行」名留歷史。

  劉宗周就住在府衙里,夜裡是家宴,主客僅二人。

  「西關十八甫不必說,南門之外,東西還綿延近十里。人煙輻輳,貨賄山積,店鋪無算。這都是市舶司之功。」劉宗周嘆了口氣,「不知仲說兄可讀過葉中甫那《游嶺南記》?」

  「讀過。」解經傅點了點頭,「起東可是想說,廣州商都頗講信譽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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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因他那《平倭策》,這才又尋了尋他的其餘著述。《賢博編》里,確實有各地見聞。陛下也讀過,還命人置入通政學苑各地方書庫里,以備閱用。」

  兩人說的是嘉靖元年出生的徽州人葉權。

  這人和徐霞客倒有點像,喜好旅遊,也寫了不少遊記,匯聚成一個《賢博編》。在這之中,有一篇《游嶺南記》,對廣州大誇不已。

  其中就有一句感慨:廣城貨物市與外江人,有弊惡者,五七日持來皆易與之,非若蘇杭間轉身即不認矣。

  一時之間,廣州民風淳樸、商人極講信譽,與蘇杭奸商轉身不認帳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且,更是說到「廣城人家大小俱有生意,人柔和,物價平,不但地產如銅錫俱去自外江,制為器,若吳中非倍利不鬻者,廣城人得一二分息成市矣。以故商賈聚集,兼有夷市,貨物堆積,行人肩相擊,雖小巷亦喧填,固不減吳閶門、杭清河一帶也。」

  意思是廣州做生意的普及程度遠勝蘇杭,風格也是主打一個貨物多樣、薄利多銷,並不像吳中那邊追求暴利。

  譬如說花市。每天城門一開,第一批入城的竟是販賣鮮花的花農。

  「花數百擔,每日豬肉就要五六千頭,還有魚、禽……」劉宗周說著,「幾乎家家做買賣,因而家家也都願買用,終歸就是互相幫襯,又因為市舶司既在此,日子便有盼頭。」

  解經傅點著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廣州府分出數縣為南都之地這件事還算能辦,你愁的是市舶司移去南都,廣州府民生因此凋敝。」


  「正是!」劉宗周鄭重地端著杯,「仲說兄教我!」

  和東都不同,東都的設立本身就是要破除南京在南直隸絕對核心的局面,形成新的利益格局分化江南官紳。

  南都是出於將來對南洋諸國、西洋諸國的戰略考慮,但既然離廣州如此之近,勢必要影響廣州府的未來。

  這種影響里,廣州府的大商富戶們倒還好說,無非都去南都發展罷了。但是廣州府許多的小門小戶、普通百姓,卻不可能盡數去南都,他們本來也只能就近喝點廣州府商貿興盛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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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宗周默默思索著,緩緩點了點頭,隨後又嘆道:「我明白仲說兄的意思。自商轉工,殊為不易……」

  「何談不易?」解經傅反倒不是挺認可,「我看那高第街,棉布、蕉布、葛布、苧布……應有盡有;金器珠飾,能工巧匠亦數不勝數。廣鍋天下聞名,茶葉獨樹一幟。起東,兩廣多山,良田不算多。蘇杭重絲綢,廣商大可另闢蹊徑嘛。再有,南都畢竟離南洋更近,想做南洋生意的,大多還是專到廣東吧?那南都里,可只允外藩及官商、特允海商在那裡,廣州中轉之便利,仍舊不失。」

  他頓了頓之後又說道:「況且,南洋艦隊雖設於濠鏡澳,但有廣船的底子,軍艦造辦廠是要設在此處的,並配軍工園。」

  劉宗周大喜:「當真?」

  「豈能有假?」解經傅笑道,「這海貿博覽會,為何要在廣州辦?你之所急,陛下心裡也清楚。」

  說到這裡,他十分感慨:「世人只知江南之富,殊不知廣東已大有富庶氣象。過去不以商稅為重,廣東一年不過稅銀十萬餘兩。厲行商稅後,諸省稅銀之增長,以廣東為最,足足多了十倍有餘。今後嘛,廣東固然不能天高皇帝遠了,但陛下南巡到廣東,正是要再助廣東更進一步。因此,你不必愁。」

  「陛下聖慮周全,是我杞人憂天了!」劉宗周多日來的擔憂終於得以緩解,「既如此,一心籌備,迎候御駕便是!」

  自從皇帝在南京對重臣們先說、後來又隱秘流傳的消息到達廣東之後,對於這裡即將出現一個南都,廣東尤其是廣州府的官紳富戶們就不太坐得住了。

  知道的信息太少,當然會產生憂慮。

  解經傅不同,他知道得更多。樞密院雖然不涉及民政,但這個南都既是將來可能最大的海貿門戶,也是大明海師最重要的一個前線基地。規劃時,皇帝自然與樞密院透過很多底。


  今天是舊友私下交談,劉宗周說都是一心為國為民,解經傅所說都是助他,並不涉及私人權位得失。

  當然,皇帝和朝廷能派劉宗周到廣州來,當然是要給他幫助的,這才是解經傅願意對他說這些的主要原因。

  他現在不說,皇帝到了廣州之後也會對他說。

  對劉宗周這個耽擱了幾年的人來說,如果能夠在面聖時有更多準備,當然不能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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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場家宴,廣州府內自然不知多少人在關注著。

  其中就有沈一貫的兒子沈泰鴻。

  提舉廣東市舶司多年,他作為沈一貫的兒子,消息渠道遠比其他人廣。

  現在他也面對著諸多憂慮不安卻又不得去陪飲、因此跑到他這邊來的廣東地方官。

  「諸位,御駕將臨,廣州能承辦大典、為陛下賀萬壽,這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沈泰鴻勸他們回去,「厲行商稅後,廣東殊為忠謹。市舶司在內,稅銀數年間加起來漲了十倍有餘,廣東上下自然有功無過。」

  「……就怕朝廷以為廣東是太富庶了,這要翻往年舊帳……」

  沈泰鴻在這裡呆的時間長了,和他們的交情都不算淺,因此話也能說得深入些。

  「往年故事,又豈會深究?如何深究?只要泰昌朝以來廣東忠謹,就不需多慮,都回去吧。」

  沈泰鴻是蘇州人,他自然知道其中區別。

  廣東文教和江南還是差著檔次,過去的基礎也薄弱得多。雖然嘉靖年間一度成為僅存的市舶司因而財源滾滾,但從商在大明的地位低。廣東商風之誠心、民風之淳樸,都只是因為如今才到達這種富庶程度不久。族中子弟能入官場者、身有功名者的比例遠沒有江南高,因此怕殺怕罰而少庇護。

  但有錢就能養人,一代代下去,總會根基越來越深厚。久而久之,又會與蘇杭淮揚有什麼兩樣?商人畢竟是逐利的。

  因此厲行商稅之後,廣東這邊反倒順利很多。大商小商,都不敢像江南那邊亦儒亦商的大族一樣耍太多手段,更沒到後來敢舉火的汕頭那樣狠厲。

  沈泰鴻來做廣東市舶司提舉,又有他那個父親沈一貫的親自提醒,知道輕重。

  這種情形下,統治權力最頂層的皇帝南巡到廣州,又傳來了市舶司要移走到南都的消息,他們都擔心這背後會有什麼風波動盪。

  有點露了富之後被盯上的感覺。

  不會又像正德年間劉瑾過來,一次就撈走七十多萬兩銀子那樣吧?

  當年劉瑾知道了廣東有錢,隨後那些年廣東多苦啊。

  現在,廣東一年能上交稅銀百萬餘兩,雖然很多都是昌明號、宗明號、市舶司這些乖乖貢獻的,其餘普通商人貢獻得也不少。

  偏偏能保護他們的力量,遠不如江南的徽商那樣強大。

  此時,被朱常洛點選過的徽州大鹽商們,剛剛從福建進入到廣東地界。

  「不必去廣州。」吳時修說道,「按福建人的說法,廣東敢於下南洋者,潮汕為多。今後雇選壯勇水手,怕是要多在福建潮汕這裡了。」

  他們這拓海團練大業,自然需要許多願出海去博的人,而且聽說福建廣東早已有不少人下了南洋,去了之後必定好站穩腳跟。

  廣東商人缺的官場力量,徽州有!

  何況他們這是皇權特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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