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一字記之曰貪
2024-11-12 09:51:17
第330章 一字記之曰貪
張巒當晚回了家,醉醺醺的,到家後往正堂一坐,發現斜對門的書房還亮著燈。
隨即張巒便過去,見二兒子正在那兒寫寫畫畫。
「我還以為爹今晚不回來了呢。」
張延齡頭也不回地道。
「本來是不回的,但也沒什麼好留的。」張巒道,「李孜省晚上有事走了,我還在那兒杵著作甚?」
張延齡有些詫異,側過身,眯眼望向老父親,好似在問,你在那兒想幹嘛就幹嘛,各色美女供你挑選,不挺好的嗎?
張巒道:「兒啊,今天你沒在,英國公府派人送來銀子,讓我明後天把黃珊瑚和鏡子親自給他送過去,可能會在府上設宴款待我。」
「哦。」
張延齡點了點頭,應聲後便繼續伏案寫自己的東西。
張巒見張延齡沒啥反應,有些急了,連忙問道:「咱應該去嗎?」
張延齡回道:「李孜省應該對伱有所指點,是吧?他說什麼了?」
「他希望我去,還跟我說了一些皇宮秘辛,都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情況。」
張巒問道,「兒啊,要不要為父跟你講講?你在寫啥呢?」
「話本。」
張延齡先回答,然後解釋:「先前蔣琮來了家裡一趟,您不在家,我出面接待的。他提到陛下最近心情鬱結,對話本的需求變大了。」
「那咋是蔣琮前來?他不是東宮常侍太監麼?」
張巒驚訝地問道。
張延齡放下手中的筆,看向張巒道:「宮裡辦事跑腿的,誰來不一樣?也可能是覃昌他們把差事交給蔣琮也說不一定……
「爹,您有事就說吧,什麼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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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張巒猶自帶著幾分感慨:「原來很多人懷疑太子並非陛下親生。太子如此仁孝,還被人懷疑,真是……人心不古啊。」
張延齡問道:「爹,若您是朝中權貴,希望太子登基嗎?」
「肯定希望啊。」張巒理所當然地道,「太子多好的人哪,以後大明肯定不像現在……烏煙瘴氣的。」
「若父親您本身就是烏煙瘴氣之一呢?我是說,若您是梁芳,韋興,或者萬安,劉吉,再或是那些貪贓枉法阻塞言路之人,再比如說陛下跟前的頭號寵臣李孜省……會如何?」
張延齡用滿含深意的目光看著便宜老爹問道。
張巒有些遲疑:「你這話是何意?你是說,連李孜省都可能會阻礙太子登基?」
「正是如此。」
張延齡理所當然地道,「照理說,最不希望太子登基的,應該就是如今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實力人物。因為是個人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那些靠皇帝寵幸上位之人呢?」
張巒嘀咕道:「那我不該去英國公府上,太危險了。李孜省沒安好心啊。」
張延齡笑了笑。
「爹,咱現在屬於當局者迷,您看不到未來的發展,不知道太子是否會順利登基,所以才會疑惑將來會發生什麼,以及思考自己的前途命運。」
張延齡笑道,「但……要是一切都是既定的,您怎麼努力都改變不了,那您還去擔心那些作甚?」
張巒驚訝地問道:「你是想說,太子登基是宿命,是老天爺註定的,我完全可以高枕無憂,是嗎?」
「我可沒這麼說。」張延齡道,「我是想說,您費那力氣作甚?如李孜省所言,他早就知道,如今看太子不順眼的人很多,生怕太子上位後會反攻倒算,但光憑他們,沒法左右易儲大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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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延齡笑道:「我只是說騰驤四衛在他們手上,其實宮廷禁衛分別在不同的勛臣控制下,且都是陛下信任的將領,他們並無明確的政治立場。而在外,五城兵馬司和京營,都可能會左右京師的局勢……但其實,錦衣衛指揮使的立場也很重要。」
「就是那個給我送禮的朱驥?」張巒問道。
「嗯。」
張延齡道,「錦衣衛在朝中的地位,跟宮廷宿衛又有所不同,他們的實際權限要高於普通宿衛,且手頭擁有生殺予奪大權,但錦衣衛做事要靠刑科批文,所以刑科文臣會對他們辦事形成一定影響。」
「咦!?」
張巒迷惑了,問道:「我怎麼聽說刑科的官員就是個擺設?但凡是駕帖,只要是皇帝御批的,刑科並無干涉權限。」
張延齡笑道:「但多了這一道手續,就會讓錦衣衛辦事收斂許多,形成制約,不是嗎?爹,您聽了李孜省的話,現在開始擔心您女婿不能登基了?」
「我能不擔心嗎?」
張巒坐在那兒,唉聲嘆氣道,「咱們家現在的財富和地位,都是靠跟太子的關係得來的,當然,為父也不否認你的功績。可將來……只有太子上位後,咱才能光宗耀祖,不然的話,以後誰認識咱還不一定呢。」
張延齡道:「那爹您就去見見張懋吧。據說今上登基以來,他就被保國公牢牢壓制,一直想出頭,而他對太子是很支持的。」
張巒道:「這麼說的話,那我就聽你的去做吧。但見他……有什麼講究嗎?」
「呵呵。」
張延齡笑道,「這個人講原則是講原則,但為人很……貪。」
「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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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貪,他很喜歡享受,對於權力也充滿渴望,說白了就是盛世里他是個合格的權臣,只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並不會僭越,但要論人品……卻不見得多好,但爹你要知道,這種貪戀名利之人,最擅長鑽營……
「說白了,他能力不差,只是缺少上戰場統兵打仗的歷練而已。」
張延齡給張巒好好分析了一下張懋這個人的情況。
張巒問道:「你咋知道?」
張延齡笑而不語。
歷史上王世貞曾對張懋有過非常準確的評價:「……富侈為東第冠,後庭數百人,皆曳羅綺……」
「……而生平無他藝能,以敦重善為儀而已。」
身為國公,搞出來的陣仗都快跟皇帝媲美了,其本身擁有的財富也非常龐大,執掌京營後喜歡任人唯親,貪贓枉法之舉不計其數,但就因為他是國公,只要沒謀反,沒人會追究其罪狀。
說白了,皇帝不喜歡查一個人是否為貪官,只要有能力又夠忠心,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但要是政治立場出現偏差,那什麼貪贓枉法其身不正的罪名都會給你安到頭上。
張巒道:「我就怕去了後,旁人會因此誹謗太子,說太子想收攬軍權云云。」
張延齡笑道:「爹,您現在不需要擔心這個。」
「為何?」
張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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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延齡道,「甚至在陛下眼裡,太子都不夠格。」「啊?」
張巒突然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我咋就不夠格了?
張延齡道:「如果您去張懋府上走一趟,別人就認為您是去跟張懋商議謀反,您當這朝廷是何等的脆弱?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子岳父三兩句話就能夠撼動皇帝的統治根基,這不純屬扯淡嗎?」
「這……」
「在陛下眼中,太子什麼都不是,陛下考慮過太子各種不像他的地方,挑了太子諸多毛病,唯獨陛下從來不擔心太子會謀反。
「所以,就算太子親自去到張懋府上,陛下都不會當回事,更別說您為了送個貢品走一趟了。」
張巒道:「那我還去幹啥?丟人現眼嗎?」
張延齡笑道:「您需要去跟張懋提前結識,打好關係,慢慢建立起深厚友情,甚至告訴張懋,你可以替他跟太子說好話,還可以幫他打壓保國公。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反正都是空口白牙,這不挺好嗎?」
「我……」
「爹,別人越看不起您,您自由裁量的權限就越大,因為就算那些當下瞧不起您的人也都明白,您背後站著的是太子。等到太子登基,他們想巴結您都不得其門。」
張延齡笑著說出張巒最愛聽的話。
張巒恍然大悟,頷首道:「我明白了,現在他們有多瞧不起我,將來就有多阿諛奉承我。」
「是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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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次張懋一定會對您以禮相待,因為他也要為將來太子登基後英國公府的前程鋪路。他平常無法接近太子,只能接近最近在朝中炙手可熱的您。」
張巒一副志得意滿的神色:「是啊,最近我替太子做事,別人都知道,太子聽我的,我可是全心全意在幫太子。真好,真好。」
……
……
第二天,張巒親自帶著黃珊瑚和琉璃鏡去到張懋府上。
張懋雖未親自出門迎接,卻還是在他進府門後,迎到了二門處。
「來瞻,我早就聽說過你,咱都姓張,或許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呢。」
張懋快步上前,親自拉著張巒的手往內院,笑意盈盈道,「走走走,與我進去看看我這宅院如何,再品嘗一下我剛得來的西域葡萄美酒。」
張巒很意外。
英國公是如此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的嗎?
說話間,二人進到院子裡。
但見十幾名家僕整齊排在兩邊,就好像接受檢閱的將士一般。
張懋道:「今日本公爺有貴賓接待,你們拿出最好的態度,美酒美食全都奉上。今日若有怠慢者,一律嚴懲不貸……記住了,以後張鴻臚便是我的故交,爾等把他當成自家半個老爺看待便可。」
張巒心說,你在自己家僕面前整這齣戲算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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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巒恭敬地道。
「欸,來瞻,我虛長你幾歲,以兄弟相稱為好。你稱呼我廷勉便可,咱以後同朝共事,少不得親近……咱可別見外啊。」
張懋拿出一副自來熟的姿態,令張巒更顯無所適從。
賓主來到客廳,一張餐桌已擺放在那兒,很快酒菜送上,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無所不包,張懋請張巒坐下,給張巒面前的酒杯斟滿酒,再給自己滿上,兩人先碰了一杯,又吃了一會兒菜,才絮叨起家常來。
張懋道:「來瞻,你看我這兒清靜已久,早忘記了當初門庭若市的模樣,誰都以為做國公的風光,但我真不如你這樣的未來勛戚……你才是大明的將來啊。」
張巒一邊喝酒,一邊想,什麼將來啊,我就算再牛逼,能在你手下提督個一營兵馬就不錯了,你居然還羨慕我?
「你有几子?」
張懋問道。
「有二子……二女。」張巒回道。
本來只想回答有兩個兒子,但再一想,自己正因為有個優秀的女兒才帶給老張家如今的權勢和地位,豈能不把女兒捎上?
張懋笑道:「那這一點你就不如我了。」
張巒心想,這不是廢話嗎?
來之前,吾兒都對我說了,你老婆孩子一大堆,估計你自己都快忘了有幾個兒子幾個女兒了吧?
「說起來,身為國公,總歸要多留下一些子嗣,以備不時之需。要是邊疆有戰事,別人不上,咱老張家總不能落於人後。我從來都跟他們說,國家但凡有戰事,你們一定要衝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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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巒心說,這倒沒說錯,大明朝廷如果要靠下面的升斗百姓保衛,啥都完了,而你們這些累世公侯要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家產,肯定會玩命。
「但……唉!」
張懋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巒問道:「廷勉兄這是有難處?」
張懋道:「吾長子過世得早,如今次子張銳,早年曾征戰沙場,有我的風範,可惜這兩年……久病纏身,卻是已許久未曾去過疆場了。」
張巒一聽,心想,原來你兒子生病了?
還是你嫡次子?
「來瞻,你可知曉,咱大明爵位繼承,最講究的是要有提刀上馬保家衛國的能耐,若是個病秧子,只怕……」
張懋目光熱切地望著張巒,意思是,你能聽懂我話里的意思吧?
張巒遲疑道:「在下……對此並不太知悉。」
張懋笑著問道:「你不知?那你可知我英國公府爵位傳承的過往?」
「嗯!?」
張巒一副迷惑的樣子。
看起來像是真不知道,但其實張巒在來之前,兒子已給他做過功課了。
張懋是靖難名將張輔的庶長子,其實張輔有嫡長子名叫張忠,且在土木堡之變張輔戰死的時候,張忠還活著,已成年並已生下長子。
當時身為庶長子且只有九歲的張懋,怎麼看都不該由他來繼承爵位。
但張忠天生就有殘疾,再加上張忠長子張杰之母出身賤籍,張杰很可能不是張忠親生,一下子張輔的長子和長孫都失去了合法繼承權,最後由張懋撿了個大便宜,以庶長子身份繼承英國公爵位。
張懋道:「吾兒生病日久,找人診治,一直未見效。聽說來瞻你乃國醫聖手,不知……」
張巒心說,我靠,原來請我上門,我本以為你是要跟我好好親近一下,原來是想請我去給你兒子治病?
你說這話真是不要臉啊。
張巒顯得有幾分為難:「在下……回頭斟酌一番。」
「那好。」
張懋聽出張巒話語中敷衍之意,不為已甚,笑著道,「回頭讓犬子登門拜訪你一次,讓你給好好診斷一番,如何?」
「好。」
張巒隨口答應下來,卻完全沒往心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