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英雄
4月17日。
林弦聽著這個巧合至極的日期，感覺一陣恍惚。
命運再一次把他架在十字路口上。
如果為了規避病毒感染、前往未來的話。
他甚至……
連看一眼女兒的臉蛋兒、抱一抱她小小的身軀都做不到……
他抿著嘴唇，輕聲問道：
「預產期，能算這麼准嗎？」
「當然不會絕對準確。」
趙英珺笑了笑：
「早兩天晚兩天都有可能，但醫生說了，晚的概率不大，小虞兮她實際周數要偏大一些。」
「具體哪一天出生，還是要看孩子和生產順利程度，不過醫生的意思是，建議我們15號就去醫院待產，單人病房已經給我們預留好了。」
林弦點點頭，沒有吭聲。
他期待女兒到來這麼久，可現在……被種種責任與重擔拉扯在中間，心情複雜，有些高興不起來。
「怎麼了？」
趙英珺眨眨眼睛，看著林弦：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她從剛開始就感覺到林弦有些不對勁兒，只當是他日夜操勞有些疲憊，可現在看來……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她是林弦的妻子，是世界上和林弦最親近的人，也是最了解林弦、和他朝夕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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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弦的心思，都是瞞不住她的。
她一眼就看出來……
林弦，遇到了很很棘手的事情；這件事，讓他難以抉擇。
「果然，那位小說家脈脈還是想起來什麼關鍵線索了吧？」
林弦點點頭：
「我也沒打算瞞著你，這也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他抬起頭：
「還記得我之前給說的那部小說，《噬天魔帝》里的劇情吧？和我之前猜的一樣，確實不是瞎胡亂寫的，而是有現實原型，是一起真實發生的事件……」
隨後，林弦將脈脈說的話全盤托出。
高斯所製造的抑冬眠病毒、4月17日在全球範圍的爆發傳播、持續200年的禁止冬眠時代，以及……愛因斯坦鎖死的、無法撼動的、由幾位天才一同造就的【人類滅絕世界線】。
趙英珺默默聽著。
聽到一半，就已經握緊手心，面色嚴峻。
終於……
林弦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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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臥室里VV的鼾聲傳來，起伏不平，還時有停頓。
趙英珺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林弦講的這些事意味著什麼。
她咬著下嘴唇。
幾番欲言又止。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能理解林弦的難受，能理解他的抉擇。
現如今。
距離高斯病毒的大爆發，只剩下6天時間，做什麼事都來不及了。
不管採用什麼辦法，只要選擇留下來，那就必然會感染病毒，進而失去前往未來的能力……與時空穿梭機、1952年、拯救千年樁與末世無緣。
而如果選擇提前進入冬眠艙，保留未來的可能性；那就意味著必須離開家人、朋友、這個時代……然後孤獨的前往未來，甚至連看虞兮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4月17日後，冬眠艙內外，其實就陰陽兩隔。
200年後，裡面的人醒來，他所有認識的一切朋友都早已去世。
時代是陌生的、
世界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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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異於一種「時空處刑」，正如……第三夢境裡，化作白玉雕像的趙英珺一樣。
「你……」
最終，趙英珺還是開口了：
「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
林弦直言。
他低下頭雙肘撐在膝蓋上，雙掌捂著眼睛，低聲說道：
「我想了很多種辦法，比如讓賈斯克、或者劉楓代替我去未來使用時空穿梭機，然後使用時空粒子去1952年，替我完成任務、救回楚安晴、拯救人類未來。」
「可是……這種想法太不負責任了，明明和楚山河做出承諾的是我，而且，他們沒有夢到600年後未來世界的能力，在信息反饋和情報收集上非常被動。」
「我不能將這種可能性賭在其他人身上，因為一旦任何環節出了差錯，這種代價太大了，是不可彌補的。」
「我還想了一種可能性，可以讓劉楓冬眠到2482年，然後找到程遷、復活VV、並且想辦法製造生物優盤，用時空粒子將殺毒軟體送回現在2025年；這就能讓我在這個時代復活VV，嘗試在有限的人生里、在當前這個年代拯救未來世界、消滅那道滅世白光……」
「不行的，林弦。」
趙英珺搖搖頭，直接否定這種猜想：
「你怎麼能確定，劉楓一定能找到程遷、一定可以製造出殺毒軟體、一定能製造出生物科技優盤、又一定可以成功穿越回2025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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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家還意識不到糾纏態時空粒子的重要性，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自然沒多少人惦記。但是……2234年，時空穿梭機發明以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了解時空粒子、前來搶奪糾纏態時空粒子。」
「因而，你怎麼敢賭這麼不切實際的事情呢？這場遊戲和戰鬥不是過家家，由不得任何一點失誤。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在2234年製造出來時空穿梭機的一瞬間，就立刻消耗掉時空粒子，不給敵人留下任何一絲返回過去的機會。」
「要不然……很有可能伱等待的是劉楓，實際穿越而來的是，又是下一個終結者、下一個時空殺手。」
「這樣，就導致一個無法兩全的問題。」
趙英珺謹慎說道：
「2234年，時空穿梭機製造成功的一瞬間，劉楓使用唯一一顆糾纏態時空粒子，要穿越去哪個年代？」
「他去了1952年，或許可以了解千年樁的真相，以及愛因斯坦身上的秘密。然後我們極端一點想，劉楓又堅持活了70年，和你在2025年相遇，把得知的消息轉達給你，可是……然後呢？」
「你確定能在感染病毒後，僅剩的幾十年人生里，完成救回楚安晴以及拯救人類末世這兩件事嗎？」
「這還是建立在一切順利的基礎上，但凡任何環節有一個失誤，你的未來計劃就前功盡棄了。」
林弦嘆口氣。
點點頭：
「你說的這些，正是我擔心的事。其實……你還沒有說到重點上，重點在於，這些事情要想實現，必須等到【覆水難收的錨點】才可以。」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會在這個時代感染病毒，然後死去，然後200年後劉楓醒來，在我們的墳墓前祭拜一下，再使用時空穿梭機穿越回去，見到過去的我……」
「問題，就在於這裡。劉楓見到的林弦和趙英珺，並不是現在的我們倆，而是另一個時空另一個我們；就如黃雀一樣，她回到我們這個時代，見到的也不是她的林弦，因為……她的林弦，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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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就在這裡。」
林弦繃著嘴唇：
「黃雀就是做了這樣的事情，不過她是因為無可奈何，不得不拋棄原本的世界，把希望留給下一個時空的我們。」
「而且……她臨死前，用近乎是哀求的眼神，求我不要離開虞兮。」
「現在這種情況下，陪伴虞兮和拯救未來，就是不可兼得的魚和熊掌。」
然而。
趙英珺搖搖頭：
「林弦，你再好好想想……」
「【黃雀，是為了什麼才回來的？】」
林弦抬起頭。
睜開眼睛，看著趙英珺。
這句話。
是當初在太空捕捉時空粒子時，楚安晴面對猶豫的黃雀，大喊而出的話語。
「黃雀拋棄一切，回來找你，目的是讓你不要離開虞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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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為了陪伴虞兮，黃雀根本沒有必要穿越回來……她大可以留在她那個世界裡，陪著虞兮一起長大。」
「虞兮失去爸爸已經很可惜了，但如果黃雀作為媽媽陪著她，也依然可以給她溫暖和幸福，不至於讓她被哥白尼所利用、訓練成時空刺客。」
「但是……黃雀是如何選擇的呢？」
她眼神清澈又柔軟：
「【黃雀一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都沒有放棄引導你去拯救這個世界、拯救人類的未來。】」
她握住林弦的手，輕聲說道：
「一直以來，你都被『不要離開虞兮』這句話束縛太深，反而忽略了黃雀最根本的意圖。」
「我甚至都能想到，在黃雀那個時代、她的林弦臨死前，對黃雀的囑咐，一定也是這句……『不要離開虞兮』。」
「但最後黃雀肯定還是食言了。」
【食言】。
驀然。
林弦突然回想起黃雀說的話：
「還有一件事，現在也不得不向你坦白……其實我說想來哥本哈根的理由，也是騙你的。」
「那個男人是不會食言的，他說到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所以，在說好去哥本哈根這件事上、以及【很多事情】上……其實食言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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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哥本哈根淺海邊，黃雀想說又沒辦法說的「食言的很多事」，真的像趙英珺剛才猜想的那樣？
林弦將趙英珺的手掌握在手心，看著她的側臉：
「那難道，就要一直這樣食言下去嗎？永遠沒有人陪著虞兮長大嗎？」
趙英珺笑了笑，搖搖頭：
「林弦，說實話，我捨不得你走，也不想讓你拋棄我和虞兮，孤獨的前往未來。」
「這是一句很自私的話語，但我身為你的妻子、家裡的女主人、虞兮的媽媽……對待家人自私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剛才，你給我講述這些事情時，我第一時間想的就是留下你、留住你、不要讓你前往未來。」
「真的，這完全是骨子裡和腦海里的第一反應，完全沒有任何權衡和取捨，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留下來，陪著我們，陪著虞兮，陪著她長大，陪著我老去。」
頓了頓。
她繼續說道：
「【如果你是一個沒有能力的普通人，我真的……就讓你留下來了。】」
趙英珺咬著下嘴唇，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輕，又很沉重：
「可是，你不是呀。」
「你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也註定不平凡；你有改變這一切、拯救這一切的能力；如果有著如此得天獨厚夢境能力的你，在這個時候都不站起來……那應該誰站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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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想過嗎林弦，人們總是把不懼犧牲、捨生取義掛在嘴邊，很多人總是在網絡上說，打XX我第一個上、打XX我捐全部家產……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你覺得這些人會站出來嗎？」
「我覺得他們會站出來的。」
林弦說道：
「國恨家仇還是不一樣的。」
「這不就是了？」
趙英珺輕笑一聲：
「【既然別人可以，那我們也可以。】」
「從我認識你、和你交往開始，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成為你的負擔和累贅……所以，哪怕當初你從MX公司離開後，我明知道你在做危險的事情，我也沒有打擾你；我明知道你去了哥本哈根和米國，我也沒有聯繫你。」
「同樣的，我在你很早之前，就知道當時閆巧巧和我們的關係，可我為了不讓你憑空增加負擔，我沒有選擇告訴你，一直到你自己發現這件事，我才將事實說出口。」
「【如果說我的男人是一個為國為民、拯救世界和人類的英雄，卻因為我的存在而變成泛泛之輩，這是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允許的。】」
她鼻子長出一口氣。
看著廚房裡暖黃的燈光：
「林弦，我們能有現在這樣的生活，最該感謝的，就是百年以來，那些英勇犧牲在前線和戰爭中的烈士們。」
「他們也都是父親、丈夫、孩子……他們也有家人，也有朋友，可是，他們拼上生命犧牲自己守護下的幸福和平，不僅自己沒有享受上，連帶他們的家人孩子可能也同樣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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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未來，同樣就是華夏的未來，也是我們的未來，虞兮的未來，孩子們、子子孫孫們的未來。】」
……
林弦聽著趙英珺說的每一句話。
這些道理，他全部都懂。
他也從未想過就此退縮、放棄、安享人生。
但明白歸明白。
黃雀消失前撫摸過自己的臉……
虞兮化作藍色大雪前抱著自己脖子、喊出人生中第一聲爸爸……
趙英珺在萊茵天空城裡化作白玉雕像等待600年時光……
「林弦。」
趙英珺自然看穿林弦內心的掙扎，她站起身，鄭重站在林弦面前：
「林弦，我只想問你三個問題，希望每一個問題，你都能認真、真實的回答我。」
林弦抬起頭，看著昏暗客廳里，映著廚房暖黃色光輝的趙英珺，點了點頭。
「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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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我和虞兮，你會在此時此刻，選擇冬眠前往未來，拯救這一切嗎？」
林弦點點頭：
「我會。」
趙英珺眨眨眼睛：
「第二個問題……」
「如果最終因為你沒有親自前往未來，導致這一切無法挽回，面對人類的滅絕無能為力、面對白光的毀滅乾瞪眼、面對楚山河走出冬眠艙看不到楚安晴的笑臉……你會後悔嗎？」
林弦抿著嘴唇。
最終。
點了點頭：
「我會。」
趙英珺鼻子長出一口氣：
「第三個問題。」
「如果所有人執意挽留你，讓你忘掉所有未來的一切，安心享受現在的生活……你，能夠心安理得、踏踏實實的過完這一生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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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沉默。
林弦從沙發上站起身，站在趙英珺面前，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做不到。」
趙英珺笑了笑。
他雙手捧住林弦的臉蛋兒，將溫暖觸及他的心田：
「去吧。」
她溫柔的聲音，掃過林弦耳旁：
「我想，你已經有答案了。」
「而且，林弦，你不需要對黃雀愧疚，不需要辜負黃雀的囑託，因為……我會替你完成的。」
她笑了笑：
「我之前不就說過很多次了？你的承諾，也是我的承諾，你的誓言，也是我的誓言。」
「黃雀說的『不要離開虞兮』這句話……我來幫你實現！」
林弦睜大眼睛：
「你是說……」
「沒錯。」
趙英珺點點頭：
「我答應你，這輩子無論如何不會離開虞兮。我會永遠陪著我們的女兒，將她養大、看著她上學、看著她成人、看著她畢業、看著她找到自己的人生、看著她擁有自己的家庭……」
「我會用我的一生去陪伴虞兮，連帶你的那份愛，一起環繞在虞兮身邊。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也不會讓你失望，我說到做到，會陪伴虞兮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讓虞兮親手把我下葬。」
「所以，林弦，你放心的去吧，正如我最開始，在高架橋那輛藍色賓利跑車上告訴你的一樣——」
「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去做你不惜拼命的事、去做你甘願付諸一生的事、去做你……如果不邁出這一步，就會悔恨終生的事。」
她抬起頭。
雙眸里的暖光，一掃陰霾：
「【我來保護虞兮，你來保護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