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082【行酒令】
2024-10-31 00:07:52
第87章 0082【行酒令】
余大淵學過《滕王閣序》,也知道這篇文章的創作背景。
今日,他感覺場景重現了。朱銘就是王勃,而他和在場士子,則是被王勃打臉的賓客。
很丟人!
余大淵悄悄看向黃晟,卻見黃晟低頭不語。
他們兩個都考中過舉人,基本臉面還是要的,不可能再繼續死纏難打。
朱銘的學問擺在那裡,要經學有經學,要詩才有詩才。該怎麼纏?又怎麼打?自討沒趣嗎?
錢教授捋著鬍子,舉起酒盞說:「好詩,佐酒足矣,當浮三大白。」
「請!」
向知縣笑著與錢教授碰杯。
盧衡仔細品味詩句,卻是暗自嘆息:這朱成功真乃馬屁高手,俺是萬萬學不會的。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這兩句的潛意思是,朱銘年紀輕輕,只有些少年工夫,論學問還得看陸提學這樣的前輩。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兩句都不用潛意思了,直接明說做學問就是做事,陸提學的治學方法絕對正確。
馬屁拍到如此程度,偏偏不會讓人厭惡。
因為這首詩本身就寫得好!
陸提學當然高興,臉上笑容如菊花般綻放,繼而又是一聲嘆息:「可惜啊,如此急智,你若早生二十年,就能在東坡先生面前一展學問。你這機變之才,去修蜀學再適合不過。」
朱銘問道:「提學推崇蜀學?」
陸提學搖頭道:「蜀學見解,吾只認其經世、治史、情本之論。至於縱橫權變、三教合一,未免太過偏頗。」
朱銘終於徹底搞懂了,為啥陸提學主張做實事,卻又間歇性發神經,原來是受到蘇軾的影響。
心、性、情、命,這是宋人熱衷討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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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再加上縱橫術,就顯得過於輕浮了。
一個儒學流派,吸收糅合佛道與縱橫術,聽起來就感覺古怪得很。朱熹的點評最為形象,說三蘇父子「早拾蘇張之餘緒,晚醉佛老之糟粕」。
然而在北宋後期,民間影響力最大的,既不是王安石的新學,也不是二程的洛學,恰恰是以三蘇為首的蜀學!
因為蜀學士子文章寫得好,傳播範圍極廣,且情本論易於被年輕人接受。
就連陸提學這個主張做事的,都被情本論給帶歪了。
「罷了,喝酒!」
陸提學突然有些意興蕭索。
大家都沒搞明白,剛才還挺高興的,怎麼突然就變臉了。
可能,又在發神經吧。
陸提學卻是想到了朝堂時局,他與族弟皆為新黨,可蔡京的許多做法,就連新黨也看不慣。
他的族叔陸佃,是王安石的親傳弟子!
而朱銘剛才抄的那首詩,原作者正是他的族侄陸游……可能,今後還會繼續抄,誰讓陸游還沒出生呢?
似乎覺得氣氛有些沉悶,陸提學又說:「爾等可行酒令。」
向知縣拱手道:「請提學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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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知縣立即接:「喝酒,喝酒,爭先不甘人後。」
錢教授又接:「喝酒,喝酒,貪歡莫思年壽。」
什麼玩意兒?
輪到朱國祥時已經懵掉,他最近惡補了平仄與押韻知識。可前面三人的酒令,平仄不完全一樣啊,這讓他怎麼往下接?
「喝酒,喝酒……」朱國祥仰脖子猛喝一碗,「我幹了!」
「哈哈哈哈!」
全場大笑,氣氛熱鬧起來。
朱銘坐在陸提學旁邊,正好是主桌的最後一個。
這種時候,背再多詩詞都沒用,必須知道酒令平仄。
通過前面七位的酒令,朱銘已經聽出其中規律,倒數第三字必須是平,最後一字必須是仄,其餘位置可以隨意。
朱銘接道:「喝酒,喝酒,酒肉穿腸無垢。」
旁桌一個士子迫不及待道:「喝酒,喝酒,醉意沉沉消瘦。」
「哈哈!」
陸提學拍手大呼:「罰酒,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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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提學促狹道:「如此簡單的酒令,難道還允許你通押?」
在場眾人,皆哭笑不得,提學大人真是太狗了。
故意出淺顯酒令,卻在押韻那裡挖坑等人跳。
「受」押「有韻」,為上聲。
「瘦」押「宥韻」,為去聲。
創作詩詞時,「受」與「瘦」能夠通押,這種情況下是押韻的。但如果行酒令,陸提學作為主裁判,可以判定「瘦」字出韻了。
以前科舉考詩賦,押韻也這般嚴格,很多大佬都會翻車。
朱銘悄悄抹汗,他運氣好,差點就掉坑裡。
酒令行到第二圈,一共有四人出韻罰酒。到第三圈時,朱銘也出韻了,老老實實罰酒一碗。
這不丟人。
真的防不勝防,若不允許通押,古代士子也得出錯。第五圈時,向知縣和錢教授雙雙罰酒。
陸提學一臉壞笑,他就喜歡這樣捉弄人。
甚至可以說欺負人,因為方言口音問題,在場多數都宥韻、有韻不分。
如此瞎搞,倒是讓氣氛迅速活躍,幾碗酒水咕咕下肚,就連余大淵和朱銘都互相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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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淡,燈籠也提了些來。
余大淵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主動跟朱銘交流:「成功師出何門?」
朱銘回答:「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並未拜師。」
「頗為難得,」余大淵已經服氣了,拿出自己的舊作說,「請成功賢弟雅正。」
朱銘湊近燈籠閱讀,說道:「寫得極好。」
盧衡調侃道:「莫給他面子,平庸便是平庸。這廝經學遠勝於俺,寫詩卻連俺都不如。」
「伱怎考不中舉人?」余大淵很是不爽,故意去戳他痛腳。
盧衡卻不生氣,嘿嘿笑道:「科舉又不考詩賦,俺也沒法。」
宋代考取舉人的難度,比明清兩朝要低得多。眼前這二十個士子,有四分之一都曾中過舉,他們算是全縣的讀書人代表。
黃晟拖著板凳過來,問道:「俺聽人說,成功賢弟還有個諢號叫插翅虎?」
「有嗎?我怎不知。」朱銘更喜歡做呼保義。
黃晟又問:「那些賊寇是否要吃人肉?」
朱銘有些無語:「閣下聽誰說的?」
盧衡插嘴道:「縣裡都這麼傳,說那楊氏兄弟,專剖嬰兒心肺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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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銘解釋了幾句,便說起整個戰鬥過程。少不了添油加醋,對剿賊細節進行藝術化處理,反正朱銘親自提刀與賊首大戰了幾回合。
士子們聽得眉飛色舞,恨不能親自上陣殺賊。
聊完剿賊之事,余大淵說道:「成功詩才卓越,不若加入俺們的七香社。每年春秋兩季,七香社都要舉行詩會,諸多士子一起談詩論道。」
「余兄盛情相邀,在下自當從命。」朱銘當然不會拒絕,他打算在西鄉縣造反,多認識幾個本地讀書人也好。
有個現象很奇特,北宋詩社遍地,恰恰是科舉取消詩賦之後才蔚然成風的。
以前是考試工具,把人搞得苦不堪言。
取消詩賦之後,反而用來耍樂子,詩社一堆一堆冒出來。
院子的另一邊,陸提學處於微醺狀態,正在請教農業知識:「這花朵的雌雄如何區分?」
朱國祥叫僕人取來木炭,在地上畫了很大兩朵花,儘量用通俗詞彙解釋:「這裡是雄蕊群,分為花絲和花葯。花絲便如男根,花葯便是卵蛋,能夠產生大量花粉。」
「我知道了,花粉便是那物。」陸提學捋鬍子笑道。
朱國祥繼續說:「這裡是雌蕊群,分為柱頭、花柱和子房。花粉從這裡進入子房,便可陰陽交媾,結出果實子粒來。」
陸提學蹲著看了半天,嘖嘖稱奇說:「有趣,有趣,著實有趣。吾有一族弟(陸游他爹),平日喜養牡丹,卻不料那牡丹花,竟是……哈哈哈哈!」
朱國祥說道:「牡丹雌雄同株,一般雄蕊更多,雌蕊更少。」
陸提學笑得更開心:「待下次相見,我先讓他用鼻子湊近了聞,再指著牡丹說:這是公的!」
朱國祥哭笑不得。
好半天收起笑容,陸提學又問:「還有甚新鮮說法沒?」
朱國祥正色道:「我有兩種作物,從海外得來,叫做玉米和紅薯。即便種於山地,玉米也可畝產一石。若是種於好地,兩石亦可收穫。至於紅薯,類似於芋頭一般食用根莖,畝產更高。」
畝產一石,那是沒有化肥,且玉米種子退化後的產量。如果全都是良種,再把化肥用上,最高畝產能有十多石……
陸提學驚道:「山地種糧食畝產一石?」
朱國祥點頭說:「紅薯玉米皆已種下,再過兩個月,玉米便可收穫。」
「種在哪裡?」陸提學問。
朱國祥說:「就在本村。」
陸提學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明日帶我去看看!若是屬實,吾當在整個利州路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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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