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最大的善意
2024-10-31 01:02:52
第609章 最大的善意
林泰來差點被陳學士這句話噎死,沒想到這位平常看起來毫無特點的掌院學士也有偶露鋒芒的時候。
「就算我的名聲不重要,那我又為什麼要幫你?」林泰來問道。
陳學士很肯定的說:「這不是你幫我,而是互相幫助。
你幫我調到刑部或者工部,我幫你解決孫繼皋這個難題。」
林泰來不屑的回應說:「孫繼皋於我而言,算什麼難題?」
陳學士語重心長的說:「如果你把孫繼皋罷黜,就等於是被別人利用了。那就顯得你很蠢,你心裡也不爽吧?
可是如果留著孫繼皋在翰林院,繼續擔當庶吉士教習,你看著更不爽。
所以我有個辦法,調孫繼皋為國子監祭酒,就能兩全其美。」
國子監祭酒和詞臣體系是有緊密關聯的,往往會作為詞臣的遷轉官職。
對於中低層翰林來說,去當國子監祭酒相當於升職,但對孫繼皋來說卻等於「流放」。
而且國子監距離翰林院距離比較遠,相當於在物理意義上把孫繼皋趕出翰林院了。
但國子監品級又不算低,對於那些與孫繼皋競爭升三品、想拿林泰來當槍使的翰林們來說,孫繼皋的威脅仍然存在。
最終不至於讓林泰來像是個冤大頭似的,賣苦力幫別人趕絕競爭對手。
林泰來琢磨了一會兒後,發現陳學士這個提議可能真是最穩妥的方案了。
但他還是猶豫著說:「國子監里有數千監生,讓孫繼皋去國子監,若他煽動監生、再起事端又該如何是好?」
反正網文小說裡面都是這麼寫的,鼓動監生鬧事乃是日常操作。
陳學士詫異的看了眼林泰來,你這九元真仙的腦迴路怎麼如此與眾不同?
就國子監里那群老撲街,幾千人加起來的份量也不如你一個九元真仙,你怕什麼?
後世人總把國子監當「最高學府」,但在中晚明,翰林看國子監監生就像是清北本碩博一條龍看普通院校的成人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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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問題了!」林泰來徹底沒了疑慮。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趙志皋那樣,從南京國子監衝出來飛黃騰達的。
詞臣是一個名義上直屬於皇帝的獨立體系,不隸屬於其他任何部院,內閣大學士等於是兼任詞臣體系的總管角色。
像翰林工作調動這樣的事情,需要內閣和掌院學士的雙重批准,並不是像普通官員一樣經過吏部。
最後陳學士說:「調孫繼皋去南京國子監,我這裡沒問題,一定同意。
你只需要搞定內閣就行,你不會搞不定內閣吧?」
林泰來很有信心的說:「內閣那邊好說!明天廷議對質,閣老應該會到場,我順便把這事辦了。」
陳學士想了想後,還是含含糊糊的提醒說:「要注意輿情影響,詞臣還是要講究些體面。」
於是孫繼皋的命運,大致就這樣定了下來,具體還要看林泰來能不能搞定內閣,以及輿論。
而後林泰來就在狀元廳里坐著了,別處哪也沒去。
明天就要一大幫人對質了,不能給別人窺測自己的機會!
這種廷議屬於自願性質的,除了對質的當事人以及閣部院九卿,大臣們可參加可不參加。
但是到了第二天時,午門外東朝房裡不說是人山人海,也稱得上人頭攢動了。
吏部的王天官駕到時,差點擠不進去,站在門口看著朝房裡的情況,直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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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廷議都是由外朝第一人吏部尚書來主持的,王天官當然有資格進行安排。
反正當年的日常早朝都是露天進行,今天大臣露天開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總比把東朝房擠爆了要好,萬一出點安全事故,那就成笑話了。
林泰來走過端門,看到東朝房外面滿坑滿谷的人,頓時感覺自己虧了。
如果收門票,一場怎麼也能賺個四位數的銀子。
這幫大臣當年要上早朝時,一個個都不樂意,這時候倒挺積極!
現場人多,但基本官場素質還是有的,站位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規律,和朝會班位也差不多了。
林泰來掃了一眼,就踱步來到王天官身邊,站著不動了。
看到主角林泰來出現,主持廷議的王天官開口道:「皇上有旨,命林泰來與人當廷對質,被林泰來彈劾的人,自行出來辯駁吧。」
這時候,從翰林院掌院陳學士的身後,有個人站了出來。
並對王天官說:「雖然我沒有被林泰來彈劾,但我近日被林府爪牙擋於翰林院外,不能正常入內。
今日要當面詢問林泰來,私設關卡阻攔翰林,這究竟是何道理?」
聽到這裡,即便是不認識的也知道了,這個翰林就是萬曆二年的狀元孫繼皋了,一位敢在狀元廳與林泰來搶位置的超級猛人。
不過另外有小道消息流傳,說孫繼皋是被人坑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占了林泰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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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繼皋又繼續說:「另外今日還有第二個問題,去年年底,翰林院修成《累朝訓錄》,共計一千九百二十八卷。
登記在冊的修書人員中,林泰來一人就抄錄了二百卷,這明顯不合理!
敢問林泰來,不在京師的情況下,怎麼抄錄的二百卷?」
林泰來:「.」
臥槽!去年自己在西北打生打死的刷功勞,居然把翰林院修書這份本職功績忘了。
那些代筆也太能寫了吧,兩年時間竟然悶頭幫自己刷了二百卷業績?
這麼說來,朝廷還欠自己一次升級?
還有,不就是一個人經常不在京師的人,抄錄了十分之一、大概一百幾十萬字而已,怎麼就不合理了?
林泰來還沒怎麼樣,首輔申時行和翰林掌院陳於陛的臉先黑了。
這倆人一個是《累朝訓錄》的總編,另一個是副總編兼執行主編。
而且修成後還是申首輔負責進獻的,出了任何差錯,都是申首輔負總責。
你孫繼皋到底是想公開指責林泰來,還是想公開打首輔和掌院的臉?
主持廷議的王天官試探著問道:「林九元你怎麼說?」
林泰來茫然的看向王天官,「這跟今天當廷對質有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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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之人別搗亂!一邊去!不然以後將堵在家裡讓你出不了門!」林泰來對孫繼皋揮了揮手,就像是驅趕蒼蠅。
彈劾過林泰來又被反彈劾的御史馮從吾叫道:「林九元不敢正面回應麼!難道你只敢用武力手段對付翰苑前輩麼!」
林泰來轉頭對馮從吾回答說:「我不正面回應,就是對孫學士的最大保護!
只用武力手段對付孫學士,就是我最大的善意!
你這樣叫囂,是不是一定要盼著孫學士出事?」
馮從吾煽動群體情緒說:「如此奇談怪論,當真聞所未聞!不如付於公論,諸公可以評個理!」
他害怕一會兒輪到自己與林泰來對質,只能早早的就開始攪混水。
如果能阻擋或者拖住林泰來,犧牲個把別人也是值得了。
林泰來指了指馮從吾說:「這是你逼我的!」
而後又完全不帶委婉的,對申時行說:「我向諸位大學士提議,孫學士已經不適合在翰林院,應當調往他處!」
申時行毫不猶豫的點頭道:「可以!」
首輔連寬大形象都不裝了,可見真被孫繼皋氣到了。
四閣老趙志皋也緊跟著說:「可以!」
頓時人群里一片譁然,這樣整人也實在太粗暴了吧?太瞧不起在場的人了吧?這是把大家當空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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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有人叫道:「當眾挾私報復!」
還有不少人一起叫道:「不公!不公!」
申時行沒有理睬別人,就看著林泰來。
他之所以不裝寬大,就是認為挑事的林泰來一定能完美收尾,這就是真正的信任。
林泰來卻看向三閣老王家屏,主動問道:「山陰閣老如何看?」
王家屏不能不出面維護,他指著孫繼皋,憤然答道:
「孫學士乃是萬曆朝第一位狀元,具有特別意義,豈能無故驅逐?」
你林泰來敢於不講理,但你敢不講政治麼?你敢冒險觸犯皇帝的心思麼?
今上登基後第一個狀元、萬曆朝第一個狀元這樣的招牌人物,你說趕就趕?
聽到這些,便有起鬨的人叫道:「孫狀元不能走!孫狀元不能走!」
還有人若有所思,難怪孫繼皋敢硬碰硬,確實也是有點底氣啊。
皇帝對自己登基後點的第一個狀元,多少也是會有點特殊情感的。
比如嘉靖朝第一個狀元姚淶,也參加了震驚中外的左順門事件,就是一群大臣集體哭門後被集體打廷杖的那次。
包括楊慎在內的其他狀元都被罷官發配,但姚淶卻還能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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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王家屏的話,林泰來睜大了眼睛,擲地有聲的說:「我才知道,原來孫學士是張居正當首輔後的第一個狀元啊!
原來是張居正第一次當首席殿試讀卷官時,所進呈的狀元就是孫學士啊!」
王家屏:「.」
臥槽尼瑪!你林泰來雖然已經習慣了不當人,但能不能偶爾當個人?
你這兩句話出來,一個德高望重的狀元就徹底報廢了!
還在起鬨的人瞬間鴉雀無聲,仿佛一起被掐住了喉嚨。
誰都知道,萬曆十一年以後,朝堂上最大的政治正確就是反張居正這是皇帝童年陰影和真正逆鱗。
對別的事情,皇帝或許還能忍;但是涉及到張居正,就肯定要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收拾,完全不會講任何情面。
萬曆二年不但是皇帝登基後第一次殿試,也是張居正當首輔後第一次主持殿試。
與其說孫繼皋是那年十二三歲的萬曆皇帝點的,還不如說是攝政張居正選的。
看破不說破時還沒事,一旦被公然點出來,那誰還能不當回事?誰敢賭皇帝心裡有沒有產生芥蒂?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孫繼皋忽然仰天大笑,但笑聲中卻充滿了淒涼。
眾人默默的看著孫繼皋,卻沒人去幫著說話,涉及到「大是大非」,真心幫不動了。
林泰來又看向馮從吾,恨恨的說:「我說過,我不正面回應,就是對孫學士最大的保護!我用武力對付孫學士,就是最大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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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就如此看不慣孫學士?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被迫反擊啊。」
馮御史愕然失聲,愣在當場,這可真誅心了。
眾人默默無語,這林泰來明明是滿嘴歪理邪說,但卻無法反駁。
能被林府家丁武力對待,可真踏馬的是最大的善意啊!
翰林院掌院陳學士站了出來,對內閣幾位閣老開口說:「翰林院事務,不必聽外人起鬨,將孫學士調往南京國子監即可。」
林泰來插話說:「為了繼續表達善意,我對此沒意見!
關於對孫學士的不敬之處,作為一個七戰七捷、先登破城、抄錄《累朝訓錄》二百卷的功臣,我願意用一些功勞來賠罪!」
眾人:「.」
這功勞不但沒少,還多了?
申首輔稍加思索後答覆說:「也可。」
如果當著上千人的面,把孫繼皋往死里整,就實在有點太難看了。
調往南京國子監這個力度就剛剛好,非常符合首輔的心意。就連皇帝詢問起來,也是能遊刃有餘的奏對。
林泰來又對王天官催促說:「時候不早了,今日廷議尚未進入正題。」
眾人心裡齊齊吐槽,你林泰來都公然殺雞駭猴了,還叫尚未進入正題?
王天官憋著笑問道:「誰先與林泰來對質?」
日晷影子挪動了小小的一格,居然沒人站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