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沒人比我更懂選舉
2024-10-31 01:04:46
第658章 沒人比我更懂選舉
首輔趙志皋心情有點不爽,自己當首輔第一次上疏奏事,偏生左都御史陸光祖就跳出來激烈反對。
關鍵是天子還批准了陸光祖的廷推方案,這就感覺自己好像被陸光祖打臉了。
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專橫的人物,但這上上下下的也太不給新首輔面子了吧?
剛上台就打臉,是幾個意思?
於是趙首輔就讓同鄉小老弟胡應麟去拜訪吏部尚書王世貞,看看能否找回場子。
畢竟無論如何,廷推必定是靠吏部尚書來主持的。
當今最著名文藝評論家、已經完成了文藝評論巨著《詩藪》的胡應麟突然發現,在文壇之外自己似乎又有了新的價值?
眾所周知,朝廷的政治氣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首輔和吏部尚書之間的關係。
如果將文官政治比喻成長篇大劇,那麼首輔和吏部尚書就是相愛相殺的兩大永恆主角。
由於身份敏感,為了避嫌,首輔和吏部尚書之間一般不會公開往來,傳話往往需要靠中間人。
而在如今,他胡應麟就是首輔和天官之間的最佳溝通橋樑啊!
他和首輔趙志皋是非常親密的同縣老鄉,和天官王世貞在二十年前就是文壇忘年交、文藝評論領域的傳人。
所以沒有人比自己更合適在首輔和天官之間充當協調事務的中間人物!
沒想到,四十歲了居然還能發現人生新賽道。聖人說的真不錯,今日才明白什麼叫四十而不惑啊!
所以得到了趙首輔的指使後,正備考的胡應麟就興沖沖的前往天官府拜訪。
大約一個時辰後,胡應麟回到了趙府,向趙首輔稟報導:
「王老前輩說,沒人比他更懂選舉,請首輔放心。無論林九元在不在京師,他也會盡力配合。」
言外之意就是,大家都是林九元扶持上來的,互相照應也是應該。
趙志皋有點擔憂的說:「以你看來,王天官在廷推上能打擊陸光祖的氣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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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應麟略加思索後答道:「晚輩對陸光祖不熟,但對王老前輩非常了解。
想王老前輩主盟文壇數十年,為提攜文壇人物,期間不知操持了多少次選舉,所以才有了各種『五子』組合。
所以在選舉領域,王老前輩絕對經驗豐富,操弄程序、設定議題、平衡派系都是信手拈來。
朝廷的廷推大概也是相似的路數,只要不遇上林九元這種武德充沛之人,王老盟主應當能控的住場。」
聽了胡應麟的分析,趙志皋才稍稍放了心。確實是這個道理,在選舉領域王天官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專家。
不過他另外又感覺到,今晚胡應麟小老弟有點亢奮,便試探著問道:「你寫完二十卷《詩藪》之後,可還有什麼新的創作規劃?」
胡應麟搖了搖頭,如實答道:「晚輩現在只想著先考取功名,暫時沒有其他想法。」
趙志皋語重心長的說:「林九元在更新社內部會議上教導過,文學與政治的關係是相互作用的,文學會受政治的影響,同時也能對政治產生一定影響。
林九元還在文壇大會上指出過,要加強文學的現實性,體現時代特性、彰顯時代風貌、反映時代本質。」
胡應麟的目光清澈而迷茫,老前輩你忽然說這些是啥意思?
趙志皋沒好氣的說:「你的《詩藪》好像只截止到嘉靖朝?
我的意思就是,讓你重修《詩藪》,再增補一卷。
至於新卷的內容,就是專門評論林九元詩詞!」
胡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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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同鄉小老弟趙志皋也是操心,又提點說:「如果以後你真想從政,這樣重修《詩藪》對你有天大的好處!
比在書里寫什麼『春江花月夜孤篇壓全唐』啊,『登高古今七律第一』啊之類的有用多了!」
胡應麟:「.」
這就是「文學也能對政治產生一定影響」?這就是「文學要體現時代特性」?
「明白老夫的意思麼?」趙志皋又問道。
胡應麟嘆口氣,答道:「老前輩有所不知,『春江花月夜孤篇壓全唐』和『登高古今七律第一』非我獨創。
這些提法乃是林九元在六七年前的蘇州文壇大會上指點我的,不能說完全沒用。」
趙志皋:「.」
忽然有點不好說了,這算是提升了,還是墮落了?
不過也可以理解,當一個人的同縣親密老前輩當了首輔,同時結識二十年的文壇老師又當了吏部尚書,有幾個人能不忘初心,堅持繼續當文壇浪子?
又過兩日,萬曆十九年的朝廷最後一場年終大戲上演,外朝部院大臣奉旨廷推閣臣。
還是在老地方,王天官早早的來到了午門外東朝房,細心的讓錦衣衛官校多放了一些火盆。
比起在吏部看枯燥的人事檔案,王天官發現自己更喜歡廷推場合。
望著東朝房旁邊的午門,王天官暗暗感慨,自從入朝以來,自己還踏馬的沒上過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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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部尚書和侍郎、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陸陸續續的到達。
陸光祖來的也很早,目光在人群里來回掃視,心裡反覆計算著票數。
清流勢力加山陝幫的鐵票,有自己這左都御史、刑部尚書孫丕揚、吏部左侍郎劉虞夔、戶部左侍郎孫鑨和右侍郎楊俊民,禮部左侍郎趙用賢,再加刑部右侍郎邵陛,加起來六七票。
林黨加申黨餘孽的鐵票,應該有吏部王天官、兵部尚書葉夢熊、大理寺卿周采、通政使徐申,可能有副都御史詹仰庇和吏部右侍郎王用汲,加起來五六票。
其他的本質上都是游離票,但對林泰來不滿的人太多,像禮部右侍郎李春、兵部左侍郎石星、工部右侍郎衷貞吉等都是得罪過林泰來的人。
至於戶部尚書于慎行、工部尚書陳於陛兩個山頭,不會幼稚到因為他們和林泰來打過交道,就一定支持林黨吧?
所以總體而言,還是優勢在我!
看看二十來名大臣到齊了,王天官也就不再磨蹭,站在了人群正前方。
但是王天官卻沒有直接開始推舉程序,而是說:「請各部院正卿出列,先定個章程!」
隨後九卿出列,王天官又單獨對九卿說:「諸君應當都能明白,當今的詞臣情況其實正青黃不接,適合入閣的人寥寥無幾。」
王天官這話貌似很突兀,甚至還有貶低色彩,但眾人都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一個肉眼可見的事實。
前面提到過,這些年的閣臣非常年輕,申時行、王錫爵、王家屏平均年齡只有五十六歲,他們當初入閣的時候甚至只有五十來歲。
至於六十八歲的趙志皋,那是因為中進士時年紀就很大了,論科名他比申時行王錫爵都晚。
而詞林又是一個非常講究前後輩關係的地方,有前輩優先、後輩禮讓的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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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最近二三十年實在是一個內閣高強度政治鬥爭的時代,而且是一浪接一浪的連續不休。
經過嘉靖末年、隆慶朝、萬曆初年、張居正時代、後張居正時代的內閣高強度鬥爭,大浪淘沙之下,與內閣關係千絲萬縷的詞臣早就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站嚴閣老的被徐階清算了,站徐階的被高拱清算了,站高拱的被張居正清算了,站張居正的被萬曆皇帝清算了。
還有多少詞臣能連續熬過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幾大關而不倒的?
有人說混官場只要會站隊就行,那麼從嘉靖末年到萬曆十一年這二十年歷史,能把說這話的人臉打腫。
這就是最近幾年為什麼會出現一群五十幾歲閣老的原因,因為實在是沒老人了。
現在連這幫五十幾歲的「年輕」閣老都辭官了,王天官說詞臣「青黃不接」,別人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駁。
王天官見眾人默認了自己觀點,露出了標準笑容,繼續說:「故而我認為本次廷推閣臣,人選可以不限於詞臣,應當不拘資品,唯才是舉。」
人人都知道有句話是「非翰林不入內閣」,很直白的說明了閣臣的資格要求。
當然實際上也有個別特例,但那也只是特例而已。
眾人暗暗吃了一驚,王天官這次借著「青黃不接」為由頭,又想開特例了?
隨即有不少人恍然大悟,難道王天官想給自己開特例?
雖說吏部尚書實權超級大,可能比普通閣老還要大,但萬一王天官真有「宰相情結」呢?
閣老再普通也可以尊稱為「相」,吏部天官再有權勢也只是六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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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驚異的是,兩位尚書幾乎異口同聲的同時叫道:「贊同!」
隨即兩位尚書彼此對視了一眼,場面頓時有點尷尬起來,然後兩位尚書又默默的退回去。
眾人這才看清楚,一個是戶部尚書于慎行,三個月前是禮部尚書;另一個則是工部尚書陳於陛,三個月前是翰林院掌院學士。
兩人都是隆慶二年進士,履歷也極其相似,少年高中後館選為庶吉士,然後在詞臣體系里一路升遷。
連年紀都一樣,都是堪稱為少壯派的四十七歲,官職也都到了尚書。
如果按正常套路推舉,下一波閣臣很可能就是這倆人了
畢竟現在詞臣沒什麼老人,符合要求的詞臣實在太少了。
就算排資論輩,這兩位詞臣出身的尚書優先度也是極高的。
別看他倆歲數年輕,但他倆是六十八歲首輔趙志皋的同年。
想到這裡,眾人又一次恍然大悟,難怪這兩位尚書激動的跳出來,大聲支持王天官提議的「不拘資品」,擴大候選人範圍。
因為這兩位年輕尚書根本就不想入閣,打死也不想的那種不想!
在戶部和工部兩個在政治上不那麼敏感的衙門摸魚不香嗎?為什麼要去內閣趟渾水?
三個月前,一個從禮部跑到了戶部,一個從翰林院和詹事府跑到了工部。
放著清貴職務不要,不惜拉下臉巴結林泰來也要去庶務衙門,還不能說明他們遠離紛爭的心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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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逃避就是躺平,完全沒有捨我其誰的擔當和責任心,真是垮掉的一代!
但資歷最老的陸光祖心裡卻有點慌,這情勢看起來不太妙!
原本在他的計算中,沒把戶部于慎行和工部陳於陛這兩個獨立山頭算在林黨那邊的!
但是沒想到,王世貞這老匹夫居然利用這兩個廢物尚書不想入閣的心理,撬動了他們的立場。
這王世貞不是近幾十年來最著名的官場混子麼,哪來的這種輾轉騰挪能力?
其他人也沒料到,只是一個小範圍預備會,交鋒不經意間就已經開始了。
兵部尚書葉夢熊也慢慢的站出來說:「贊同不拘資品之議。」
原江南巡撫、大理寺卿周采和蘇州籍通政使徐申也出來附議。
因為禮部尚書空缺,開預備小會的九卿實際上只有八人。
現在有吏部尚書、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大理寺卿、通政使六人支持「不拘資品」提議。
什麼叫不拘資品,就是資格不限定為翰林詞臣出身,入選詞臣品級也不限定為慣例的三品以上了,大大的擴大了選擇面。
左都御史陸光祖和刑部尚書孫丕揚面面相覷,無可奈何。
己方勢力人數不少,但踏馬的一大堆侍郎!九卿級別的高端戰力也太少了。
都怪林九元,也不知奪走了多少氣運!
他們有個本來很完美的計劃,不但能推人入閣,還能一舉把趙志皋這個首輔拉下。
但從現在這情況看來,多了不少變數。
只競爭對手不知會增加多少,而且更隨機,更沒有可預測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