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首輔不想歇
2024-10-31 01:04:51
第660章 首輔不想歇
王天官帶著廷推結果,悠哉游哉的走了,一點鄭重神色都沒有,仿佛就像是出來逛了一圈廟會。
雖然廷推結果看起來很不靠譜,皇帝根本不會批准,今天就像是白費精力做了無用功,但王天官似乎仍然沒有當回事。
陸光祖盯著王天官的背影,此時他終於想通了,他和王天官這主要對家有本質上的區別。
他是想要在廷推上做成事情的,他要往內閣里塞人,他想要剝奪趙志皋的首輔,他想要噁心林泰來。
而王天官就沒有什麼具體目標,把廷推攪黃了也無所謂。
一般廷推結果多少也要考慮到天子是否會批准,哪會像王天官這樣,一門心思就是奔著搞砸去的。
這就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而後參加廷推的其他人也慢慢琢磨明白了,為什麼會出現「陸光祖第一、林泰來第二」這種結果。
很明顯,林黨這邊的鐵票肯定全部投了陸光祖和林泰來,非常集中統一,兩人都是保底七票左右。
除此之外,陸光祖再有幾張清流黨人票數和幾張散票,就能有十五票;林泰來再來幾張散票,就有十一票。
與此同時,清流黨人這邊的鐵票,面對許國、沈鯉、陸光祖三個選項,在各自獨立寫票的情況下,即便是鐵票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分散。
最後三人各自只有幾張來自清流黨人的鐵票,但陸光祖這邊還有林黨鐵票的「助攻」,所以能脫穎而出。
至於清流黨人預定力推的許國、條件過硬的大佬沈鯉,只有隨緣的散票的前提下,票數肯定無法超過陸光祖和林泰來。
想至此處,眾人不禁紛紛感慨,文壇老盟主的選舉功力恐怖如斯,僅憑操縱程序就達到目的。
近三十年來,文壇每隔十來年就評選一次「五子」,老盟主的選舉經驗真不是白刷的。
當日王天官便將結果奏報進了宮中,到此王天官今年的工作告一段落,可以安心準備過年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抱著奏疏,在翊坤宮前廊里等待。
宿醉的萬曆皇帝從鄭貴妃身上爬起來後,聽說張誠在等候,便召了進來。
張誠也沒兜圈子,直接奏報說:「先前對陸光祖之奏疏有御批,著部院大臣廷推閣臣二人,昨日傍晚吏部已經將結果進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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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皇帝飲了幾口湯,好奇的問道:「推舉了何人?」
張誠答道:「左都御史陸光祖和林泰來。」
萬曆皇帝愕然,是自己起猛了幻聽了,還是張誠口誤了?
張誠重複了一遍說:「是陸光祖和林泰來。」
萬曆皇帝回過神來後,脫口而出道:「這不是胡鬧麼!」
你陸光祖先前上躥下跳的強烈要求公平公正公開的廷推閣臣,還喊著不要私相授受,阻止他這皇帝直接欽點。
結果吵吵鬧鬧的推了半天,就是推你陸光祖入閣?
還有另一個結果是什麼鬼?推舉才二十幾歲的林泰來入閣,還能更胡鬧麼?
張誠提出了批覆意見說:「將廷推結果否了,然後將所有參加廷推大臣全部罰俸?」
萬曆皇帝卻冷哼一聲道:「這個結果可以批准!」
在整個朝廷里,只有一個人可以隨意胡鬧,那就是他這個大明天子!不允許還有比他更胡鬧的存在!
張誠只感到心累,連忙勸道:「不至於!皇爺三思!」
雖然大部分時間太監都是聽從皇帝旨意行事,但有的時候還是要勸一下。
挑事可以,但不能為了挑事而挑事,那朝政不就全亂套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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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他們這些老人逐漸謝世後,宮裡還有誰能勸住不斷放飛自我的任性皇帝?
而後張誠又繼續道:「蘇杭織造孫隆前日奏報,預計明年就能有海船從新吳淞口出洋。
若讓林泰來入直文淵閣,不方便他在外面做事。年輕人身體強健,該放在外面多活動才對。」
等起床氣消失了後,稍微平靜的萬曆皇帝又吩咐道:「這次還是讓申時行、王錫爵、王家屏各自推舉一人!
另外罰陸光祖閉門思過三個月,所有參加廷推大臣罰俸一年!」
獨守內閣的首輔趙志皋最先看到了旨意,終於感到出了一口惡氣。
難怪林九元說,首輔當得爽不爽,主要看外朝支持力度大不大。
如果沒有外朝力量的支持,只怕首輔也是政令不出文淵閣。
不過趙首輔覺得對陸光祖報復的還不夠,只閉門思過三個月就完事了?好像政治追殺誰不會似的。
於是趙首輔又拿起了兩本積壓數日的外省奏疏,其一是河南數名官員聯名檢舉河南按察使鄒學柱監察失責,致使省內弊端叢生、科場舞弊時有發生。
其二是湖廣數名官員聯名檢舉湖廣按察使侯世卿嚴重瀆職,致使大批百姓受楚王宗藩荼毒後無處伸冤,甚至驚擾過路官員。
先前形勢還不明朗時,還不好悍然處斷這兩份奏疏,現在時機就差不多了。
剛票擬完這兩個本子,忽然又送進來一個緊急本子。
一看內容,非常在情理之中——蘇州府隔壁松江府民變,百姓暴動抗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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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首輔過年都不想歇了,但別人都放假了,怎麼辦?
其實萬曆皇帝這道否決廷推的旨意,基本在大臣們的預料之中,腦子有包才會批准這種廷推。
大家集體喜提罰俸只是小事,最倒霉的還是陸光祖,被罰閉門思過三個月那就相當於暫時停職了。
雖然中間夾雜著過年,但實際停職事件也有兩個多月了。
當然根據能量守恆原則,有人倒霉就有人受益。
朝臣們在復盤後,公認有兩個人受益,其中一個就是首輔趙志皋。
可以視為成功反擊陸光祖,還暫時消除了許國這個潛在隱患,算是把新首輔的權威立住了。
至於另一個受益人,就是遠在兩千里之外的林泰來,純屬躺贏。
雖然他被大臣推舉入閣像是搞笑,最後也「功虧一簣」,但這就是一種實打實的資歷。
以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就獲得這種「被廷推為入閣人選」的資歷,在整個大明朝可能都是獨一份了。
雖然已經臨近年底,但是各衙門還沒封衙,所以陸光祖是在都察院上班時接到了旨意。
所以陸光祖只能放下所有公務,準備回家閉門思過。
清流御史得知消息,紛紛來到左都御史公房拜見和送別。
畢竟陸總憲這一去,就是三個月不能會面了,閉門思過一般是不能見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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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光祖長嘆道:「我豈是因為被罰思過三個月而氣餒?」
往常每當趁著林泰來不在京師時,總能撈回一點好處。
但是這次卻沒得到任何好處,反而吃了大虧,內閣局勢進一步崩壞,自己也被整了,怎能不感到抑鬱?
看著屋中十來名同道御史,陸總憲警示道:「這次林泰來不在京師,林黨仍能占了上風,豈能不叫我憂慮?」
生怕同道不能理解,陸總憲又解釋說:「這足以說明,林黨已經圍繞林泰來這個核心,凝結成為堅固的集團!
現在即便林泰來不在京師,他們仍然能在朝廷發揮出強大的戰鬥力,諸君應當警醒!
這次廷推事件,看似後果不很嚴重,但卻證明了林黨的成型!
申時行雖然走了,但比申時行及其黨羽更強大的敵人卻已經出現!」
經過這番教訓,眾御史面面相覷,突然就感到壓力倍增了。
突然有人打破了安靜,慷慨激昂的叫道:「這就是結黨,公然的結黨!朝廷上下都不是瞎子!
雖然賊勢猖獗,但我仍然要立刻彈劾林泰來結黨專權,縱然粉身碎骨也無悔!」
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資深掌道御史錢一本。
另一個資深御史何倬也激動的叫道:「我願與錢兄聯署!即便拼卻此身也能激揚士氣,讓天下人知道,朝廷還有敢言之人!」
陸光祖很欣慰,雖然正義事業一時受挫,但只要還有不怕死的仁人志士前仆後繼,就一定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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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總憲不用看也能猜出,這一定是趙首輔在折騰人!
畢竟快過年了,離封衙也沒幾天了,正常情況下,誰還會搞動靜?
這時候,平時根本沒有存在感的左副都御史詹仰庇也走了進來。
真的是沒有存在感,這位詹副憲名義上是都察院二把手,但名氣還沒有那幾個資深掌道御史大。
但詹仰庇和原左都御史吳時來堪稱「雙驕」,都是那種早年以剛直聞名,然後「晚節不保」的典型。
詹仰庇年輕時無論言論還是做事都極為剛烈,文字觸怒了隆慶皇帝,被罷官居家十三年,然後被申時行找回來了。
而後詹仰庇的輿論形象就成了「阿附權貴」,一直被清流勢力狂罵。
此刻詹仰庇對陸光祖問道:「剛才有章本下發到察院,總憲看過了沒有?」
陸光祖冷淡的說:「看過又如何?」
詹仰庇沒在意陸光祖的態度,這些年他在都察院這清流窩裡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
公事公辦的又問道:「紅批里說,有不同重要省份的風憲官接連出問題,其中定有深刻緣故,要求都察院徹查。
不知總憲有何見解?出問題的原因又是什麼?」
陸光祖一針見血的回答說:「為什麼河南和湖廣這兩大省份接連出問題,原因很簡單!
就是因為這是林泰來繞路回鄉路過的省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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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與你討論公務,你卻在這逗悶子?
陸光祖諷刺說:「難道我說的不對麼?難道原因不是林泰來麼?」
深吸了一口氣後,詹仰庇繼續一本正經的說:「我認為,這些重要省份風憲官接連出問題,說明我們過去幾年的選拔、考察機制出了問題!
所以我們必須要從根子上進行糾正,認真倒查過去數年各省風憲官的選拔考察情況!」
各省按察使在業務上接受刑部領導,同時又接受都察院的考察。
而在過去幾年,正好就是陸光祖先當刑部尚書,後當左都御史,如果倒查,肯定首當其衝。
陸光祖習慣性的輕蔑的說:「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首輔的意思?申吳門才去國不久,你這麼快又換了新恩主?」
被如此輕視的詹仰庇忍無可忍,突然伸手將章本搶了過來,朝著陸光祖就是一通狂噴!
「你已經被停職了!還在這裡裝什麼模樣?這些公務與你有何干係?
還不速速滾蛋,回家閉門思過去!難道你貪戀權勢,捨不得走人?」
陸光祖:「.」
臥槽!在詹仰庇面前傲慢習慣了,一時間忘了自己已經被停職了!
壓抑了許多年的詹仰庇還是不解氣,又繼續大罵道:
「本想著與你好言好語,象徵性諮詢幾句,算是禮送你走人,你卻非要在這裝大聰明!
裝你娘的裝!你被停職了,都察院暫時由我主持!
這些公務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說是什麼原因就是什麼原因!
你一個要滾回家閉門思過的人,在這指手畫腳個卵子!」
陸光祖:「.」
完了!只怕這次損失遠比想像的要大!
若自己回家閉門反省三個月,足夠詹仰庇借題發揮搞出很多事情了!
很明顯,這就是來自首輔的政治追殺!連過年都不消停,連翻過年都等不及!
一個在都察院低調多年的人,突然如此發飆,頓時把屋裡的御史們都震住了。
瘋了,都瘋了,好像老實人一夜之間都開始張牙舞爪了,都被林某人傳染了嗎?
詹仰庇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對陸光祖說:「別裝暈,別裝病,不然會有人彈劾你年老不濟應該徹底滾蛋!」
眾人終於能理解,為何詹仰庇在隆慶朝時,能把穆宗皇帝刺激得狂怒,被打了一百棍。
就這破嘴,皇帝能受得了?莫非先前一直被申時行強制封印了?
在申時行辭官後的半月,清流黨人開始想念至少表面裝著寬大的老首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