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若是火不夠熱？
減少了隨行人員之後，艾華斯的機動速度便獲得了明顯提升。
雖然伽拉忒亞樞機非常沉重，與外表的纖細截然不同……但對赫勒欽化身而成的天馬來說，哪怕是再沉重一倍也能輕易承載。
「真是辛苦你了，伽拉忒亞。」
艾華斯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要退休……或者說，一個足夠長的休假。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我還需要你一段時間。
「恐怕至少要等墮天司被討伐、殲滅，我才能放你回家。」
他單獨拉伽拉忒亞樞機過來，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有話想要對她一個人說。
不然的話，其實艾華斯和赫勒欽兩個人也是足夠的。
「我這邊無所謂，教皇陛下。」
伽拉忒亞輕聲開口，發出清冷如泉的乾淨聲音：「這幾千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個月。何況我本來也沒法放下這邊的事……就算我再累，也不可能放任他人承受苦難，就這樣任性離開。」
她坐在艾華斯背後，雙手攬著艾華斯的腰。
「呃嗚……」
但就在這時，艾華斯卻突然感受到一陣巨力從腰間襲來——伽拉忒亞稍稍勒緊雙臂，艾華斯便感覺像是被液壓機擠扁了一樣。
「我有話在先，教皇陛下——有一件事我需要現在就弄清楚。」
伽拉忒亞嚴肅的問道：「您到底打算帶多少人走？」
艾華斯挑了挑眉頭，隨口說道：「儘可能多帶一些吧，至少通靈塔都帶走——這是事先說好的。他們本來就要來阿瓦隆，只不過如今被攔住了而已。」
「除了通靈塔呢？」
伽拉忒亞追問道：「其他平民呢？」
「我打算進行一波號召，而且這件事在我身為教皇時就已經鋪墊好了。」
艾華斯立刻說道，顯然是早就已經想好了辦法：「水仙公國那邊本來就缺人，教國那邊也可以容納不少人。如果我以教國名義進行號召，無論是黑鷹還是鳶尾花應該都願意收留一些難民……關於這點，需要聯繫的人我也都已經聯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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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您早就做好了準備啊。」
「當然，」艾華斯的聲音清亮而充滿活力，「因為哪怕沒有墮天司，星銻也已經陷入了經濟危機。同時還有化為亡靈的瓦倫丁七世所捲起的亡靈天災……如今星銻軍部分裂、王后執政，就連治安部隊都發不下來工資，如今的星銻王國已然是名存實亡。
「這裡還有一個細節——不少星銻人都與地精有著仇怨。而地精與巨魔又有仇怨，如今最大的巨魔部落找上了我，我又將它們推給了阿瓦隆……也就是說，如今地精與我算是站在了對立面上。
「雖然阿瓦隆的鐵路也同樣有地精商會的贊助，但反正錢已經到手了。而地精商會最初的目的也早就已經達成了……也就是將星銻的經濟徹底弄崩。
「他們給阿瓦隆的投資，那是收買『不管部部長』的錢。如今我身為教皇，這個價位可就遠遠不夠了——那是一個他們給不出、也不可能給得出的價格。
「我收了錢，也得辦事。但是我辦了事，也得收場——將那些對地精懷揣著仇恨的人們，送到地精的老家、再給他們教國——原本是阿瓦隆——的支持，給他們復仇與復國的機會……這就是我最初對他們的安排。
「……也就是說，星銻會面臨如今的局勢，其實我也有一部分責任。所以我為星銻人民準備的後路，其中一部分也是為了給我自己的計劃收場……只不過如今墮天司降臨，因此這避難規劃卻是用在了其他地方。」
艾華斯微微側頭，看向一言不發的伽拉忒亞，虛心詢問道：「如何，伽拉忒亞樞機？會不會顯得我太過邪惡了一些？」
「——恰恰相反，教皇陛下。」
伽拉忒亞聲音冰冷：「我認為您太過慈悲。」
「……別陰陽我了，」艾華斯有些無奈，「我也知道這不太好……」
「不，我所說的就是字面意思——您太過慈悲。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伽拉忒亞嚴肅的說道：「假如您現在戴著至聖冕的話，我絕不會對您的決策有任何意見。哪怕是全體精靈燃燒殆盡，也終將照亮您所指的方向。不過，如今您不算是正式的教皇，因此我斗膽為您解釋一下……
「就像是您剛剛說的規則一樣——惡魔不管他們的撤離、是因為您帶走的本就是它們需要冒著生命危險才能擊潰的棘手人物。而它們的顯現規則與往常不同，在這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所以他們選擇了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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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惡魔們的動作會變得更加激烈——原本不會因此而死的居民也會因為試圖逃走而被惡魔殺死，作為警戒。而那些前來救援的義軍則會遇到更多危險。上位惡魔組成的軍團，對絕大多數國家來說都是無法抗衡的、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雖然墮天司與被祂直接召喚的上位惡魔，無法離開被這儀式所束縛的國家。但他們隨時可以創造出新的上位惡魔。
「試圖前往星銻救援，只會被上位惡魔軍團阻截、並損失寶貴的有生力量；等到那時，他們再被星銻居民轉化而成的惡魔襲擊時，甚至會連自己的國土都會無法保存。
「——火的燃燒需要燃料。什麼都不想捨棄的話，或許什麼都無法保全。」
那並非是杞人憂天。
而是伽拉忒亞經過冷靜到無情的邏輯推演得出的結論。
——恐怕這位雙生鏡的選民，才反而是那個最不相信浪漫與美好的人。
「……你的意思是，」艾華斯這時才明白她的意思，「讓我不去救他們嗎？」
他從伽拉忒亞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痕跡。
那是……受控之火。
來自洛基樞機的理念，「必要之惡」、「提前之死」的前身。
這一理念在教國還真是流行啊……看來認同洛基樞機理念的樞機不是一個兩個。
「就如同您所說的規則一般——只要我們偷偷轉運那些有才能的、清醒的、不容易被惡魔誘騙的人，惡魔們就始終不會對其他人做什麼太壞的事。它們反而會儘量維持一個友善的態度。」
伽拉忒亞冷靜的說道：「所以決不能發起大規模救援。哪怕是要救援什麼人，也得像是我們現在一樣，由小波精英抱團接走少數人——少量多次，通過這種方式來拖延惡魔們的行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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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我們的目的是最終能有更多的人得救。而為了這個目的，一部分人的犧牲、一部分人的墮落都是必要的。通過最少數的犧牲、來贏得最長時間的和平、最多人的得救，同時不會觸及其他國家的利益與安全……這正是最好的奉獻之策。」
伽拉忒亞說到這裡，有些複雜：「如果是先前的教皇陛下……我想他應該也會這麼想。」
「……所以他不是我。」
艾華斯嘆了口氣：「或者說，至少不完全是我。」
「您還是打算——？」
「伽拉忒亞，」艾華斯打斷了人偶樞機的話，「在所有能夠散發光明或者熱力的東西中，你覺得我更像是什麼？」
「……您……」
伽拉忒亞沉默了好一會，才給出了答案：「您就像是太陽，平等的給予萬物以光與熱。在我所見過的所有教皇之中，您是最符合『太陽』這個詞的人。」
「……那還真是盛讚了。」
「並非如此，」伽拉忒亞冷淡的說道，「太陽的光——在一些時間太過微弱、在另一些時間又太過盛烈。會有人凍死，有人熱死……但至少整個世界都因此而擁有了生機。
「可這光芒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人們甚至會忘卻它的存在、甚至奢侈的選擇遮陽避光。當有人更需要幫助時，這光芒又顯得不夠；太陽也無法覆蓋世界，它越是讓白天光明、黑夜就越是罪惡，只是讓那些罪惡不出現在太陽眼中而已。
「但只要是火，就需要燃料。哪怕是太陽也不例外——曦天司燃燒自己，才照亮了這大地。昔日的創生之大日也是如此……想必祂正是因為燃燒殆盡，才迎來了那平靜之死。
「如同點起一根火柴、一根蠟燭所散發的光與熱，離的越遠也就逸散的更多……那些熱力都被浪費了。
「而想要照亮整個世界，所浪費的熱力是無限多的。那些『火』原本能夠用來改變一切、創造一切、毀滅一切，如今卻只是用來讓這個世界看起來欣欣向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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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艾華斯卻感覺，她的言語裡面充滿了感情、甚至有點激動了。
——那是從第二太陽的時代存活至今的有鱗者，最為真摯的言語。
海底本就看不到太陽——他們並非因太陽而生，因此對他們的文明來說，太陽也並非代表著最初的一切。
不如說……
——她恐懼著太陽。
或者說，她恐懼著艾華斯想要成為太陽的想法。
也可能是……她恐懼著墮天司。
對於昔日不過是一個打雜的研究人員的伽拉忒亞來說，曾身為通天塔之主的路西菲爾強大到幾乎無法對抗。
即使她失去了心，只剩下了思念、那時的恐懼也尚未散去。
打不了的、對抗不了——從最開始得知墮天司降臨物質界時，她就有一種沮喪的頹廢感。
「伽拉忒亞，」艾華斯突然說道，「你應該也經歷過吧——那無光的時代。
「第二太陽熄滅，本應誕生的太陽神密特拉卻沒有誕生。大地一片黑暗，冰冷與飢餓讓一切都變得絕望……我說的沒錯吧。」
「……您是想起來了什麼嗎？」
「不，沒有。那只不過是能夠推理出的情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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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世界遠比現在要寒冷的多。沒有太陽的光，萬事萬物都失去了生命力。
「那些『熱』從來都沒有被浪費。它只是改變了最為基礎的環境，用最為微不可見的方式改變了這個世界。
「謝謝你，伽拉忒亞。你能夠將我比作太陽——我正想成為太陽一樣的人。」
艾華斯笑道：「你知道曦天司為何會成為第三太陽嗎？」
伽拉忒亞平靜的推理道：「根據我們從通天塔遺蹟看到的秘密，太陽的碎片墜入了大海。那是獸主的誕生——獸主正是禁忌之子，在得到進化的能力之前、祂是海底的海怪。正是因為有了創生之力，地上才有了百種獸群。
「而獸主與恆我一體兩面，曦天司作為恆我與恆我之子，祂所擁有的就是恆我所排出的那部分屬於第二太陽的殘餘、同時也是獸主掌握的創生之力……」
「不，我說的不是這些。」
艾華斯卻搖了搖頭：「祂會在砂時計的勸說之下點燃自己、成為第三太陽——正是因為人們曾見過太陽。
「如今的人們雖然恐懼黑夜，但並不絕望。因為人們知道，明天太陽還會升起……而當年也是如此。
「人們知道這世上有過太陽，還記得太陽普照大地時的景象。那是美好的，是值得紀念的。曦天司正是為此而選擇了犧牲……點燃那焚燒自己的曦火。」
艾華斯想到了自己閱讀《晨烏密續》時看到的幻象。
曦天司點燃自己是痛苦的。
祂不眠不休的工作，有時甚至會突然睡過去，讓一片區域陷入永晝與大旱，而忘記給另一側的黑夜帶來光明。
——但祂寧願為此而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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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是會殺人的，伽拉忒亞。如果不給人們帶來希望、而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邊，等到惡魔被擊退、他們就會成為新的惡魔……懷揣著絕望與憤怒，憎恨一切。要是連神聖的教國都放棄了他們，那他們又該為何而活？
「要給人們希望！要讓他們知道，太陽落了還會升起；讓他們知道，這光明去了終會又來……」
艾華斯平靜的說道：「這並不只是給星銻人看的。也是給其他人看的——鬥爭才能有活路。天司降臨不會只有這一次。用『妥協』的方式保存下來的人口，也只不過是賒了未來的帳。」
伽拉忒亞有些無法理解：「那惡魔們要是採取激進手段怎麼辦？」
「那就與他們戰鬥，而我將身先士卒。」
艾華斯搖了搖頭：「伽拉忒亞，若是陷入了『提前之死』、『必要之惡』的陷阱，就無法拯救世界。
「當災難真正降臨時，捨棄並非只有一次。總是為了多數人而捨棄少數人，一退再退……那根本稱不上拯救——至多只能算是止損。」
「……可若是必須犧牲呢？若是必須有一方犧牲……讓少數人犧牲，保全更多的人，總比讓更多人因此而死要好。這世間的【文明】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存續下來的。」
伽拉忒亞的理念仍舊堅固。
因為在她的理解中——正因如此，文明之源河的理念才會是奉獻。
犧牲個體，延續文明。
即使如今的文明主體早已不再是昔日的文明，如同她也已經不再是有鱗者……但文明還是延續了下來。
「——你們都搞錯了一點，那不是『必須』，而是『無奈』……是因為能力不足，才會有『犧牲』。而不是因為有了他們的犧牲，才有了文明。」
艾華斯卻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反倒是被伽拉忒亞樞機的悲觀言論激起了火氣：「如同因為火還不夠熱，才會有人必須承受寒冷。而不是必須有人承受寒冷，其他人才能得到溫暖。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才應該是正道！
「哪怕有人會犧牲，也只能是死在敵人的摧殘下，而不能是我們自己人的捨棄中。奉獻應當是自願的、勇敢的、無畏的……而不應該是冷血的、無情的、理性的。我覺得你們走錯了路——我是教皇、我是司燭之子，所以聽我的。
「我來做給你看——區區墮天司而已，我們是可以戰勝的！若是連區區墮天司都無法戰勝……」
——那還如何對抗世界末日？
艾華斯說到這裡，吞下了後半句話。
他嘆了口氣，讓赫勒欽停下。
艾華斯回頭，看著完全沉默下來的伽拉忒亞——她顯然還對墮天司有著刻骨銘心的畏懼。
她並非是被艾華斯說服，而只是不再與艾華斯對抗。
他伸手摸了摸伽拉忒亞的頭。
這個像是人偶一樣冰冷的少女，有些迷茫的抬起頭來。
或許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得她只是一個死在成年前的女孩、而不是位高權重的樞機主教。
而艾華斯則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若是火還不夠熱，那就先燃燒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