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人不婚宦,情慾失,人不衣食,君臣息
2025-01-13 17:44:19
第790章 人不婚宦,情慾失,人不衣食,君臣息
徐渭上奏,詳細的論述了他在倭國看到的現象,倭國的城鎮和鄉野之間的發展已經徹底失衡,不是不均衡,而是徹底失衡。
丁口的過分集中,讓倭國失去了鄉野這個蓄水池,鄉野再也無法提供足夠的人口了。
之所以是虛假的繁榮,因為沒有足夠的勞動力,補充進城鎮了。
湧入大阪灣海港城鎮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因為老人和孩子不具備遷徙能力,而倭國是一個狹長國家,不具備任何的縱深,這大大的降低了人口遷徙的難度。
人口聚集速度很快,超過三百萬丁口散落在大阪灣沿海的港口裡,而鄉野之間只有五百餘萬人。
而這些年輕人在進入沿海繁華城鎮之後,見證了這些繁華後,立刻開始追求財富,通過辛勤勞動或者投機取巧,去追逐財富。
即便是得到了財富,也不會滿足,而是開始追求名聲,繼而追求尊貴的身份,最後還要追求死後的榮耀。
但成功的畢竟是少數,事實上,這些為了發財來到城裡的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都直接倒在了第一步,求財而不得。
無論多麼的雄心壯志,仍然處於貧困之中。
世界就是如此的殘忍,站在舞台中央的時代弄潮兒,終究是少數中的少數,大部分人,用盡了一切辦法,好的壞的,對的錯的,所有辦法,全都用過了,但始終無法翻身,始終是窮民苦力,終日生活在焦慮之中。
眼下大阪灣沿海港口城鎮是不缺少女性的,因為人口虹吸,將大量的年輕人聚集到了這裡。
本來這些城鎮裡的倭女,其一生的軌跡,大約就是找個窮民苦力嫁了,搭夥過日子,再生幾個孩子,糊裡糊塗的過完這一生,那些紙醉金迷的繁華世界,終究是不屬於自己。
但因為虛假繁榮,這些倭女有了新的選擇,比如成為游女,伺候富有的人群,比如出海去做南洋姐,博取更好的生活。
而城鎮裡的男人,也很快接受了這一事實,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因為他們很快就發現,成婚不必要,生子也不必要,只需要一兩天的勞動報酬,就可以到游廓,也就是游女聚集的地方,享樂一番,為何還要成婚生子呢?
之所以會發生這些,徐渭在奏疏里將其概括為:異生同死,抵死求歡。
人生下來有貧富、有貴賤、有天資聰穎、有天棄愚笨、有天生麗質、有泯然眾人,人生下來都不一樣,但大家都要死去。
人生下來是要死的,十年是死,百年也是死,成仁成聖要死,成凶成庸也要死,一切功名利祿,在死後,都會做了土。
既然都要死去,這些生活本就貧賤、愚笨、醜陋的窮民苦力們,看多了繁華之後,就會情不自禁的想:為何還要再生下孩子,讓自己的孩子繼續貧賤、愚笨、醜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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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價值對比的生存享樂至上的思潮在蔓延,去責任化的社會正在普遍形成。
織田信長努力了,他下令禁止游女和遊廊,希望通過這種手段,讓窮民苦力更加努力的工作,換取更多的勞動報酬,組建家庭,生兒育女,來阻止倭國的整體崩潰。
但織田信長失敗了,遊廊的確關閉,但很快街頭巷尾就有了私窯,只要門前掛一盞紅燈籠,所有人立刻了解這裡是做什麼的。
織田信長只能默許這些城鎮,有遊廊的存在。
倭國的城鎮裡,就發生了一件三代之上曾經發生過的事兒,那就是:[人不婚宦,情慾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
這句話是先秦楊朱說的,流傳於三代之上的俗語,意思是:
人們的欲望在消失,不肯婚喪嫁娶,甚至不追求名利地位,所有的欲望都在減少;對華美的服飾、高大的房屋、美味而豐富的食物都不再追求,君臣之道就開始消失。
不是不想追求,而是求而不得。
「萬物齊生齊死,異生同死;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聖亦死,凶愚亦死;虛名榮利定非真,望美揚名似幻塵;聖愚皆腐骨,榮華三更夢;」
「重己貴己,重生貴生,人不婚宦情慾失,人不衣食君臣息。」朱翊鈞念完了徐渭的奏疏。
這是徐渭對倭國的總結,徐渭把這些事兒串聯在一起,去觀察去思考,最終得出的結論。
最有意思的就是,徐渭給倭國開出了良方,其實解決問題的辦法非常簡單,閉關鎖國,極度排外。
只要閉關鎖國極度排外,這些問題就會慢慢消失,回退到之前的亂戰版本。
奈何倭國離大明真的太近了,大明不允許倭國閉關鎖國,還要將大量的貨物傾銷到倭國來,換取白銀的同時,摧毀薄弱的手工作坊,不允許倭國回退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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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大明又不是倭國,倭國狹長,所以人們遷徙到沿海,根本不費多少腿腳。」
大明有縱深,這就是馮保認為的大明優勢,大明真的太大了,鄉野也真的太大了,人們遷徙的成本實在是太高,倭國發生的事兒,沒有必要擔憂。
「大明在修馳道。」朱翊鈞搖頭說道:「馮大伴,你看這些馳道經行的大城,像不像有無數條觸角的抽水機,在不停的從鄉野抽取丁口和財富入城。」
「是的,大明足夠的大,丁口足夠的多,可任由大城從鄉野抽血,不用三五十年,大明也會陷入倭國的窘境之中。」
徐渭的奏疏反覆提醒,倭國的問題是鄉野失衡,即便是鄉野存在五百萬丁口,但這五百萬丁口,是老人,是孩子,是光棍。
這個年代,男子是勞動力,五六歲就開始創造勞動價值,所以倭國的溺女嬰的現象,也是非常普遍,在加上戰亂,生活不安定,倭國女子本身就少於男子,城鎮抽取了女子入城,鄉野之間遍地都是光棍了。
戰亂最大受害者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而是平民,窮民苦力的抗風險能力微乎其微。
「還記得朕在廣寒殿弄的老鼠天堂嗎?」朱翊鈞看著馮保問道:「你覺得真的不會在大明發生嗎?」
「陛下聖明。」馮保稍微思索了一下,打了個哆嗦。
倭國發生的一切,和廣寒殿老鼠天堂發生的一切,完美應驗。
鄉野之間那些個光棍們,就是老鼠天堂里最底層,它們沒有任何的繁育欲望。
城裡的大名、富商們,就是強壯的老鼠,它們攻擊其他的老鼠,根本沒有任何的動機。
而繁育是從頂層散溢,在朝鮮得到了應驗,在倭國也得到了應驗,那在朝鮮和倭國發生的一切,在大明也會發生。
徐渭還在奏疏里提到,這些沿海的城鎮,正在形成一批食利者,就是依託於大明開海政策之下,各種貨物到港的買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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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光荏苒,買辦群體逐漸壯大了起來,並且開始和大明合夥做起了生意。
比如倭國秋田銅礦,就是倭人在做,大明主要負責管理和外銷。
徐渭在奏疏里也是感慨,這些買辦,花費了巨額白銀購買大明的各種貨物,將最多的利潤轉移出倭國,瘋狂壓榨本地市場和窮民苦力。
這些買辦走狗,甚至和大明軍配合緊密,對於想要打破他們壟斷地位的倭國本土大名,重拳出擊,出賣各種情報、提供水文地理堪輿圖紙、鼓譟風力輿論等等手段,堅決配合大明軍的行動,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些買辦走狗依靠自己的經濟地位,不斷地獲得更高的政治站位,甚至還學大明京堂,搞起了雜報,來籠絡倭國士人。
最終建立了『對抗大明就是對抗王化、拒絕先進、拒絕文明』的基本政治正確,塑造各種不適合倭國本土的風力輿論。
這是徐渭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景,徐渭、孫克毅等人,自問自己對倭國有恨,恨到到長崎對倭國給予重拳,但這些倭國買辦的表現,比徐渭他們表現的還要恨倭國!
除了軍事侵入外,經濟、文化、政治都在全面侵入倭國,而後三者完全由倭國倭人去主動完成的。
「倭國正在殺死倭國。」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
大明反對大明,描述的是大明因為各種階級站位不同,產生的撕裂,但這種撕裂僅僅只是反對的程度,調和各階級之間的矛盾,就是彌合矛盾。
借鄉賢縉紳人頭一用,能夠很好的紓解萬民心中的怨氣。
但倭國倭人更進一步,倭國正在殺死倭國,倭國正在走向自我滅亡,而且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把徐渭的這篇奏疏,下章內閣,讓閣臣們都仔細看看吧。」朱翊鈞將奏疏遞給了馮保。
「織田信長的妹妹織田市,代呈送倭國國書,說倭國制定了一些錯誤的國策,希望重新調整和大明之間的關係,共同結束在朝鮮發生的戰爭。」馮保呈送了一本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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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出兵干涉後,倭國相繼在平壤、開城、漢城大敗虧輸,在勝利的天平完全傾斜向大明,戰場對倭國完全不利的局面下,倭國提出了議和。
倭國承認了中國是文明的源頭,倭人從中國學到了文字、行政和宗教,所以倭國就誕生了。
國策是錯誤的,織田信長承認戰敗,並且願意退出朝鮮戰場來換取和平,同時,織田信長的國書中,強調了大明和倭國關係源遠流長,並且保證了不會重複過去錯誤決策。
朱翊鈞拿起了奏疏說道:「織田信長在國書中,說起了倭國人起源於秦朝方士攜童男童女,東海尋訪仙山的故事。」
「朕非常反感這種說法,同樣對於倭人而言,倭人也會覺得這是一件非常荒謬的事情。」
「當然,朕對這件事無法認同,因為朕無法接受所謂的漢人後裔數典忘祖。」
「他的所有請求,朕無法答應。」
朱翊鈞做了批覆,織田信長確實挺不要臉的,直接把倭國起源定性為了徐福東渡,講起了一衣帶水睦鄰友好的敘事。
朱翊鈞直接否定了這種淵源,雖然沒說髒話,但意思非常明確,別來蹭關係!噁心!
「有意思,織田信長收到的戰報,恐怕不是真的戰報。」朱翊鈞做完了批註,笑著說道:「前線隱瞞了許多事實,讓織田信長以為朝鮮戰場仍然是相持階段,以為還是一個籌碼,來換取一些東西。」
「但朝鮮戰場不是籌碼,是朝廷故意留下來訓練新式戰法,並且持續對倭寇放血的傷口。」
「而且,他怎麼可以干涉自由貿易!」
織田信長眼裡的朝鮮戰場,應該是僵持,所以他才覺得是籌碼,這是前線給他戰報塑造出來的。
而前線也多少有點拎不清,以為這種拉鋸和反覆,是大明軍對倭式城堡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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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的角度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就會完全不同。
織田信長希望用撤兵來換取大明對他政令的支持,希望長崎總督府制定船引制度,限制到長崎的倭國船隻數量。
織田信長制定了一國一城的章程,就是一個令制國只能有一個城池,那麼倭國內海那麼多的港口城鎮,就會在這條政令下作廢,每一個地方只有一個大型港口城鎮,這樣一來,能夠緩解倭國的內部矛盾。
在織田信長看來,這是個不錯的提議,符合大明利益,也符合倭國利益。
大明得到了朝鮮,倭國內部矛盾徹底紓解,合則兩利,斗則兩害。
但織田信長的命令,干涉了自由貿易,這是大明決不允許發生的事兒。
朱翊鈞和大明廷臣,在短時間內,並不想改變朝鮮戰局,所以織田信長請和的國書,得到了明確的回應。
四位輔臣也貼了浮票,認為前線的事兒應該多聽聽前線的意見,凌雲翼和戚繼光沒喊停,朝廷也沒必要喊停。
尤其是大明不必再運送過多的糧草到前線的前提下,這一仗的確是大明最省錢的一仗了。
在一6一9一書一吧一看無一錯版本!
「陛下,王謙來了。」一個小黃門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宣。」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謙恭敬見禮,這次的宣見,是因為皇帝要對燕興樓交易行問責。
朱翊鈞面色凝重的說道:「免禮吧,朕最近聽說了一些不好的傳言,說你王謙王御史,威風大得很,四處對人說,就是要吃帶血籌,你當著朕的面兒,把你的話再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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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燕興樓交易行,吃的是人,什麼是吃人?就是你們帶著血汗錢進來,一分都帶不走,賺錢是不可能賺錢的,我若是讓你們賺錢了,那我賺什麼?」
「在燕興樓,我就是最大的莊家!」
「我只需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會開始用力的往下砸,砸掉一成,你覺得肉疼,砸掉兩成,你覺得惶恐,砸掉三成,你就顫抖的交出了手裡僅剩的籌碼。」
「你覺得你不怕?不肯交出來,我就繼續砸,直到你肯交出來為止!」
「你看著你手裡的有價票證每天都在貶值的時候,你自然會怕,怕傾家蕩產,怕錢莊催債,最終只能忍痛割肉離場,或者乾脆從燕興樓跳進通惠河裡,一死百了。」
「跟我斗,你才有幾個錢啊,你也配!」
「知道我是誰嗎!王次輔的兒子王謙!」
「再說一遍,手裡沒幾萬銀閒錢,不要進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王謙說完才把狷狂的嘴臉收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臣表演完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這幾日,御史言官罵你的奏疏,都堆滿了文淵閣,還有罵你父親的。」
「罵得好,就該罵,臣說這些話,就是讓人罵的。」王謙深吸了口氣說道:「臣最近發現,有些人去錢莊舉債來燕興樓交易行,博天大的富貴。」
「決不能這樣,大司徒有句話臣深以為然,借了錢,一定要還的,無論何種方式。」
「他們舉債進到燕興樓,臣就不能讓他們賺到一分錢,若是不勞而獲賺得到錢,那就會脫實向虛了,燕興樓交易行是為了讓人人做船東,是為了收蓄黃金,而不是為了讓投機客投機。」
「舉債之人的承壓能力更低,往往會更加恐慌,在盤面大幅度滑落的時候,就只能割肉止損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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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謙是注意到了大量舉債入場的人,才選擇了砸盤,等到砸的有人受不了質問他的時候,他說出了那段駭人聽聞的話。
這番話,讓市場更加恐慌,盤面再次快速下跌。
「陛下,燕興樓是一個鱷魚之間的遊戲,比的是誰更加心狠手辣,臣手裡拿著一千萬白銀,七十萬兩黃金,是要為朝廷賺錢的。」王謙再次說道。
他告訴陛下,他首先要對皇帝陛下負責,那些銀子和黃金,是有皇帝聖命,他的權力來自於皇帝,人只會對權力的來源負責,對萬民負責是陛下的事兒,輪不到他王謙。
「朕只是讓你平價收蓄黃金。」朱翊鈞無奈的說道:「你倒好,三個月,一千萬銀變成了1130萬銀,賺了130萬銀,七十二萬兩黃金,你變成了八十一萬兩。」
王謙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一百三十萬銀和九萬三千六百兩黃金,已經解送內帑了,若只想平價收蓄,那就一定會虧,只能賺錢去收蓄,不賺就是賠。」
金融和別的行業不一樣,是個零和博弈,而不是共贏,這裡只有倖存者和輸家,不想做輸家,就只能做倖存者,拋開一切良心去賺,否則一定會虧。
都是白銀,哪一兩是正義的?哪一兩是邪惡的?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不斷的敲動著,很久之後,才開口說道:「好吧,你說的有道理,有些事,朕越管越亂,只能說尊重個人選擇的命運,尊重客觀規律了。」
王謙要走的是獨臣、酷吏和聚斂佞臣的路線,他要是不走這條路,無法獲得皇帝的信任。
而大明皇帝決定不多做干涉,權力從來不是無所不能的,過多的行政命令,反而容易破壞市場的穩定。
燕興樓交易行設立的本質,第一個目的,是為了讓北方的鄉賢縉紳們也能在海貿上分一杯羹,每年分紅,是零和博弈之外唯一的增量,為了彌合南北經濟差距和矛盾。
第二個目的,是為了能給各種製造業輸送足夠的白銀,最早的船舶票證,是為了給造船廠足夠的訂單,成為五大遠洋商行的船東之一,後來是為實體吸納白銀。
只有明白了這兩個本質,才能明白王謙的做法,一方面他需要向皇帝交差,一方面他需要持續為製造業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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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謙乾的活兒,等同於把大船到港的分紅收益,全都抽了出來,換成了黃金,收蓄在了內帑,這個活兒就是個殺千刀的活兒,不被人記恨才怪。
「謝陛下隆恩。」王謙選擇了接受,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需要在老爹死後,保住自己的家人,只有陛下能保護他,所以他要做到底。
王謙唯一不擔心的就是,給陛下幹活,會被陛下拉出去砍頭,借他人頭一用,穩定人心。
陛下對自己人真的很好,當然你必須是真的自己人,願意為大明的再次偉大添磚加瓦,而不是掏空根基。
「陛下,大明現在有些危險。」王謙面色凝重的說道:「朝廷里的明公們,大部分都是四書五經教出來的,大員們不懂算學,也不懂會計。」
「以前,民間大部分也不懂這些,很多東家,被掌柜和帳房聯手蒙蔽,但現在,民坊里有了皇家理工學院的會計師。」
王謙看到了危險,大家都不專業,但民間對帳目會越來越專業,朝廷還招攬不到專業人才,會越來越不專業。
現在稽稅緹騎能欺負民坊,日後指不定誰欺負誰。
朱翊鈞嘆了口氣說道:「朕也擔憂,即便是有這個東交民巷監獄,但被抓的,大抵就是比較愚笨的,學藝不精的,那些聰明伶俐的,恐怕會逍遙法外。」
「而且不僅僅是審計、算學,還有鐵馬、馳道、礦產、天文等等,都是如此,民間蓬勃發展,朝廷刻板守舊,最終怕是朝廷要被民間遠遠甩在了身後。」
「當朝廷成為了生產力進步和生產關係改變的阻礙時,朝廷還能維持多久呢?」
「王謙,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王謙面試探性的說道:「朝廷之所以爭不過民間,其實就是兩個原因,俸祿少和升轉無望,一輩子也就一個戶部的吏員。」
「人嘛,恃才傲物,有些才華就一定會有傲氣,一輩子做吏員,指定不樂意。」
「陛下,臣有個不是很成熟的想法,其實當官,俸祿不重要,主要是權力,有了權,就不愁錢的,就看胃口大小了。」
「能不能給願意報效朝廷、表現好的院生,一個特賜恩科進士的身份,然後到彝倫堂,聆聽聖誨,觀政兩年後,轉為官身?」
「咦?」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詳細說說。」
王謙能考中進士,還能把燕興樓那麼多的聰明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能力是沒問題的,就是品德上差了點,他的意思是,給皇家理工學院的院生,打開上升通道。
朝廷的優勢從來都不是錢,而是權。
王謙面色凝重的說道:「我爹有點太想當然了,他說要把鄉賢縉紳的優待直接取消,也不怪元輔反對他了,他太急了,這種政令制定出來,也無法執行。」
「陛下聖明,至仁至智,可以周天下諸務,至誠至性,可以通天下之情,但陛下之勢,不能遍天下之人,故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以治天下。」
「鄉賢縉紳優待的源頭,是所有的大員,都出身鄉賢縉紳,本身就是優待的一部分。」
皇帝再厲害,再英明,也是一個人,所以才會和百官一起治理天下。
王崇古要直接削減鄉賢縉紳的待遇,最先反對的一定是天下百官,政令被廣泛反對,就無法推行。
要徹底瓦解鄉賢縉紳的優待,需要瓦解源頭,更加直白的說:如果無法把科舉制廢除掉,優待就不可能廢除。
王謙低聲說道:「九龍大學堂畢業弟子,願意為朝廷效命,靠考成法獲得特賜恩科進士,到彝倫堂,聆聽聖誨觀政兩年,便可以入仕為官。」
王謙的意思是,打開新的人才晉升通道。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你不要對別人說,這是你提議的,朕來推動,你扛不住。」
王謙要幹的事,大抵就是,一令開天門,萬道震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