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狄九
2024-10-31 07:40:12
第480章 狄九
裴液緩緩點頭,他只見過一位出身軍伍的宗師,乃是在白竺村直面窮奇的荊梓望大人。
後來他有時回想那一戰,在玄氣渾厚、軀體強韌、權柄神異的魔厄面前奪得幾次機先,拼盡全力才被殺死,荊大人其實已立在後面他見過的許多人之上。
大唐尚武,從軍之風亦盛,從沙場中搏殺出來的宗師當然絕非易與之輩。
「他如果想要離開我們恐怕攔不住他。」裴液轉頭看向女子。
「.當然。」謝穿堂定了一會兒擰眉道,「.不然呢?」
「.」
「你我都是六生,我記錯了嗎?那是一位摶身。」謝穿堂道,「現在這棟樓里,除了他之外還有兩位緇衣之境的龍頭,而『太平四亨』者,俱是積年八生其餘有修為的堂主打手,就更不計其數了。」
「太平漕幫核心的幫眾洋洋數百上千人,咱們兩個坐在這裡,最好連腰牌也不要露。」謝穿堂認真道,「我想起來你是初至神京,許多事情尚不清楚——你知道神京存在玄氣禁制,是從何而來嗎?」
裴液搖搖頭。
「瀰漫在神京每一縷空氣中的規則,叫做【大道同世律】。」謝穿堂道,「這塊碑刻在南衙,其曰『天為天,地為地,人為人』,修者在這裡不被限制的只有自身的真氣,身外的力量則會被加以限制。每當宗師嘗試調動天地玄氣,都會引發瀰漫其中的【同世律】的拒斥。如此規束著神京的秩序。」
「但這不意味著宗師就等同於生脈。」謝穿堂嚴肅道,「宗師調動玄氣的能力只是被限制,無法被剝奪,緇衣境能調動身周玄氣二三十丈,在京兆府的記錄里,即便身處神京,他們也能對抗【同世律】調動一二丈內的玄氣。當境界上行,這個範圍只會更大。」
「而你知道,一旦到了摶身之境.」
「『靈軀』就開始塑成。」
「對。身體會強韌得超脫凡人,而且玄氣化入身體的部分也不受【同世律】限制。何況,每一位玄門都先是站在八生頂端的脈境。」謝穿堂道,「所以縱然他們實力大幅受限,衙門也不曾用八生修者去緝捕玄門。」
是的,這樣實力的太平漕幫確實是龐然大物,甚至正因【同世律】的存在,他們大量聚集的脈經修者反而具備更強大的力量。
「那監門衛出多少人,他們一定有把握嗎?」
「我三天來的查探正為此事。」謝穿堂道,「昨夜我把探得的信息交付了,洪中郎本身是摶身,我請他至少再帶兩位玄門過來。除此之外,須有五百甲士。」
「.這不是才剛剛持平?」
謝穿堂搖搖頭:「【大道同世律】是南衙的戒律,十六衛是南衙的軍衛。凡列為【律守】之玄門,不受禁制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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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樣的案子才一定要南衙來辦,所以我們才一定要想辦法調遣十六衛。」謝穿堂輕嘆一聲,「所以手中無權、孤身無倚,在神京就是求不得正義。」
「.如今都定下了?」
「定下了。」謝穿堂深吸口氣,「左監門衛中郎將洪星平已然整備待發,只是尚有一處隱患。」
「什麼?」
「昨日晨,大宦官魚嗣誠親臨了京兆府,讓狄大人停下調查,狄大人沒有接受。」謝穿堂低聲道,「在整個神京,這也是最頂上的那排名字之一。」
裴液凝眉,這是他第二次聽說這個名字:「我們沒有倚仗嗎?」
謝穿堂搖搖頭:「要用南衙的力量,就得到人家的地盤,繞不過的。其人在神京鋪展多年,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根須都蔓延到了哪裡。」
「所以狄大人說快刀斬亂麻。」她道,「他們知道狄大人已查了兵部,卻未必知道狄大人已鎖定『冬獄』所在,這是我們的一處機先。」
「因此狄大人昨日在京兆府開衙斷案,如今神京正沸沸傳言,而在知情人看來,則是我們還沒摸到清晰的線索。即便有什麼手段,也是落在狄大人那邊。」謝穿堂輕聲道,「如此狄大人頂住壓力,咱們這邊就可以猝不及防地拿下漕幫——『冬獄』一旦見了天日,案子就算定死了。」
「狄大人他.」
「他說他會撐住。」
「.巳時整?」
「巳時整。」
裴液接過謝穿堂遞來的一幅幅畫像,抬起頭來,兩人同樣一刻也不鬆懈地盯著那棟樓的進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將近辰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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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日開始,京兆府衙前擺開的架勢就轟動了一條又一條街道。
朱衣大員,官居四品,這樣的人並非不能見到,但要麼是在風將車簾掀起的那一角,要麼是皇城門前出入的那幾步,要麼是跪在堂下時,抬頭望見的那道身影。
如今就在寬闊的大街上,背倚著京兆衙門,這身顏色就一桌一椅地坐在這裡,背後書曰:「但受『太平漕幫』之冤者,可訴狄九。」
本來鯉館的事情就在百坊間播散,後面太平漕幫擺出十日宴更是聲勢茁壯,然而除此之外這件事情就沒露什麼消息了,有的人說是狄大人接下了這案子,可不知真假,也沒見激起任何波浪。
直到如今這襲紅衣針鋒相對地坐在這裡。
無論對哪方來說,這當然都是太有效的奇招。
在魚嗣誠看來,這是受到威脅之後的應激,把事情毫不遮掩地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對抗各種暗手的最好方法。當一位四品少卿選擇這種方式,造成的影響絕非幾個百姓在衙門前哭嚎可比。
而在更多其他人看來,這也是對付太平漕幫的不二陽謀,既然鯉館之案查不到痕跡,那就直接查你太平漕幫。三司和大理寺少卿當然都沒有這種權職,這樣直接煽動百姓的行徑也當然犯官場之大不韙,但他就是這樣做了。
阻撓在半個多時辰後就已產生。
先來的是各種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時人們還在半信半疑,圍觀的人很多,上前靠近的卻沒幾個。
長街盡頭一陣劇烈的呼喊過後,成群結隊的潑皮流氓駕著失控的馬奔馳而來,人群紛紛驚呼著散開,眼見難免就要傷人,中心的那襲朱衣卻看都沒看一眼。
只見一道青衣颯然飛起,四息之內,就把十三匹驚馬從容勒在了原地。十三位騎士被劍鞘一一擊落,十幾息間,其人就一人押著十三人走了過來。
李昭本來就是八生中的巔頂,這俊秀的身手引得人們拍手叫好,氣氛一下就熱烈起來。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太平漕幫的手段,而後炮仗、石灰.各種各樣的攪局都被一一化解,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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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百姓們紛紛鼓掌。
「狄九」本來就是有名望的名字,而這也是在裴液沒有尋出謝穿堂的時候,看遍了京兆府案卷的大理寺二人定下的計策。
一樁樁太平漕幫和京兆府一同壓下的案子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多案子狄九看案卷時就心裡有數,此時屢屢一眼就直指關鍵。
而他們絕非說說而已,只要狄九批一份捕令,李昭就會在半個時辰內把人帶來,群情洶湧、群情激奮,半天之內,京兆府門前就擠了半條街的人。
只有在終於散場的深夜之後,李昭才難以掩飾自己的擔憂:「今日聲勢做得太大了,明日恐怕要有雷霆。」
今日很多人在觀望,很多人在準備,而狄九向所有人證明了,這會是太平漕幫不能忽視的威脅。今日一天,他們緝捕了二十七名太平漕幫之人,無論受到何種阻撓,李昭都按時遵命地把人帶了回來。
今日一天,他身上也添了六道傷口。
狄九疲憊地闔目倚在座上:「那就是我們要的。」
一天一刻不停的勞累與噪嚷,此時閉上眼,眼皮上都還全是一張張憤怒的、怯弱的、痛哭的、興奮的臉,還有那個人被剁掉的指頭、被敲碎的膝骨.沒錢醫治就扭曲地生長在一起。
狄九其實從來不覺自己有什麼高尚的品格,有時路上看見可憐之人,他也並沒什麼憐憫感喟,也很少掏出兜里的銀子。他只是很早就發現,自己很容易憤怒。
一件激起了他憤怒的事,他就一定得追到底,此時如此,接鯉館之案時如此,前半生官宦生涯都是如此。
只是後來官做得久了,他學會把這種憤怒壓在臉皮和笑容之下。
只那天給那叫謝穿堂的女子官復原職時,那呂捕頭猶猶豫豫地說這女子太衝動太偏激,他才冷冷撂下一句:「嫉惡如仇的人不做捕快,什麼人來做。」
如今就是這案子落實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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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少卿確實沒有資格坐衙京兆府強斷民案,你為百姓主持公道,那第一個被主持的豈不就是京兆府?
朝堂之上各司其職,就算心中無鬼之人,也不想看見一個這樣的「瘋子」,這種行為他做一天,毀傷的就是日後幾十年的前途。
而正如李昭所言,這只是第一天的反噬。
顯而易見的,即便他真的賭上自己的仕途,那些人也不會讓他把這個案子給查出來。
所以明日,到來的就是雷霆。
但幸好,他只用挺過一個早上。
翌日卯時兩刻他就再次坐在了衙前,連日來的缺乏休憩令他頭痛如裂,但竟然有許多百姓來得比他更早。
這一幕令狄九忽然覺得也許做官半生就是為了這一天,面上依然從容如常地坐下,抬手微啞道:「有何冤情,儘管說來。」
規程依然按照昨日進行著,而僅僅在兩刻之後,卯時半之時,一道重逾千鈞的南衙諭令就落在了這裡。
十位朱紫彈劾大理寺少卿狄九瀆職擅權,吏部並三省都已審過,勒令其停止所為,往南衙受詢。
到這一步,影響的已不是後日的前途,而是當下的官帽了。
狄九低著頭翻閱案卷,如同不聞。
大三司既成,就沒有中途破去的先例。狄九的選擇十分明顯——這位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斷案如神、仕途一片光明的人物,寧願就此前路斷絕,也一定要把太平漕幫之罪按死在這裡。
於是使者見他無動於衷,也只好退去了。這確實是一道雷霆,但其實也是南衙最威重的手段了。狄九知道,如果再有手段,就不是紙上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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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販人案一樣,這會是另一樣讓太平漕幫如鯁在喉的東西。
然後他擱下筆問了問時間,才發現竟然已經辰時半了,他蹙眉看了看街頭,有些疑惑竟然還沒有下一樣手段過來。
但無論如何,他一定是死死吸引住對方的注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頭暈難以忍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低聲向李昭道:「我去洗把臉。你把我批了的這三個人捉來。」
剛剛把前兩位案犯放下的李昭抹了把汗,扶了他胳膊一下,卻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大人.今日我暫不離開你了吧.」
狄九推拒了一下:「沒事,你把——」
然而這個動作似乎太劇烈了,令他眼前猛地一黑,頭顱內仿佛什麼東西一下炸開,陡然天旋地轉。
「——大人!!」
飛鏡樓下,天光已經極為明亮,裴液安靜點著這座樓上的人,在這一個時辰里,他見到了那憑欄與人笑談的二龍頭三龍頭,以及所有的「太平四亨」。
他記憶著他們的樣貌,也觀察著他們的武器和身形,即便知道可能不需要自己出手,這也是他下意識養成的習慣。
但謝穿堂已經蹙眉往東北方望了好幾次。
裴液知道她在焦慮什麼,他自己也做好了動手的準備,然而信號遲遲未來。
視野里也看不見監門衛的銀甲,只有遊人越來越多,縱然這兩天京兆府的動靜令很多人觀望起來,飛鏡樓門前還是絡繹不絕。
直到一個很慌張、劇烈喘氣的文書闖入了視野,手裡舉著一塊腰牌迎上了他們。
「李、李大人印信,就在剛剛,狄大人在京兆府門前被人投毒刺殺,現正昏迷不醒!」他大口喘著氣,「李大人要監門衛這邊即刻破門緝捕,越快越好、越徹底越好!」
裴液眼眸凝了一下,謝穿堂卻一下近乎失控地揪住了他的領子:「你從東面大街來,難道沒看見監門衛的隊伍嗎?!」
文書怔在原地,臉色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