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該做的事
2024-11-15 15:50:47
第700章 該做的事
「現在這座城市之中到處都是施卿的鴻鵠和詹舜的黃粱鬼,我們時間不多,長話短說。」
張嗣源沒有跟楊白澤過多寒暄,在上下打量了狼狽的商戮一眼後,便直截了當問起了城中叛亂的前因後果。
「從各家門閥派人入駐沿海各州府之後,潛入境內的鴻鵠便一度銷聲匿跡。似乎之前的種種騷亂只不過是朱家在試探首輔大人的底線,並不是真的有膽子跟我們撕破臉皮。」
楊白澤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可就在十二個時辰之前,城中所有通過『黃粱』對外聯絡的方式突然全部被切斷,緊跟著便出現大量黃粱鬼奪舍普通百姓的事件。」
「這些黃粱鬼糾集成群,開始以自爆的方式衝擊衙署。原本負責戍衛的儒序門閥無視李大人的命令棄城而逃,潛藏的鴻鵠趁虛而入,四處燒殺劫掠,大肆屠戮.」
張嗣源眉頭緊皺:「李大人可是『御藝』儒序三,就算彈壓不住騷亂,也不至於會被輕易殺死吧?」
「負責保護李大人的法序叛變,和兵序六韜的人裡應外合.」
這一次回答的並不是楊白澤,而是商戮。
商戮沙啞著嗓子說道:「圍攻之下,李大人被偷襲重傷,接著便被朱平煦.」
「呼」
張嗣源重重吐出一口氣,事態的發展並不複雜,這場叛亂的起因明顯就是因為朱家和詹舜達成共識,雙方聯手掀起。
「這麼說,李大人的屍體現在就在衙署當中了?」
說話間,張嗣源已經轉身邁開了腳步。
他想幹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就算在,那也是鴻鵠刻意布置下的陷阱,就等著您自投羅網。」
楊白澤望著那道背影,語氣急促喊道:「李大人已經死了,是我親眼所見。您不該再為此搭上一條性命!眼下的當務之急應該是」
「局勢都已經爛成這副模樣了,哪兒還有什麼當務之急?」張嗣源頭也不回說道。
「那至少也不該這樣白白去送死!」
不過短短一天,楊白澤嘴唇上便冒出了一層濃密的青黑胡茬,讓人猜不出他的真實年紀。衣衫血跡斑斑,左臂雖然空空蕩蕩,但眸中的光芒卻未曾有黯淡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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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命?難道就因為我是張峰岳的兒子,所以我的命就金貴到不能有半分閃失?楊白澤,你錯了。」
張嗣源邁開的腳步猛然一頓,緩緩開口:「劉謹勛能死,高勝能死,李不逢能死,那麼多儒序子弟都能死,憑什麼就只有張家人不能死?」
張嗣源回過頭來,一張俊朗的面容上滿是灑脫笑意:「我直接告訴你吧,我這次就是特意來送死的。」
楊白澤身軀一震,似不敢去看張嗣源那雙坦然平和的眼睛,埋著頭盯著右手中緊握的那把魏武卒。
「其實不必您用性命來證明,我們也都相信首輔他老人家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他自己。」
「光是你們明白還不夠,我還要讓所有人都明白。一個已經快要黃土掩面的老頭,明明不是在為了自己折騰,卻還要被人在暗中戳著脊梁骨,他能忍,我這個當兒子的可忍不了。」
張嗣源轉過身來,定定看著埋頭沉默不語的楊白澤。
「我和你雖然來往不多,但裴叔在我面前提過你很多次,嘮叨得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張嗣源溫聲叮囑道:「他老人家就是個面冷心熱的悶騷性子,我看得出來,你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他那口心氣可就散了。」
「伱剛才可是口口聲聲說誰都能死,可到了我這裡就不行了,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我一個寒門出身的低位儒序,能比你這位大明帝國最大的紈絝子弟還要值錢?」
「當然要比我值錢了。」
張嗣源鄭重其事點了點頭:「儒序六藝,我學的是射藝,也就殺人還行,其他的一事無成。你就不一樣了,以後這世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還得由你們這些學『禮藝』的人來把握。」
「你就是商家的商戮吧?」
沒待楊白澤再開口,張嗣源轉頭看向一旁渾身染血的法序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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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戮必將竭盡所能。」
「往西邊走,我入城的時候殺光了那個方向的鴻鵠和黃粱鬼,跟著逃難的人群應該能夠順利離開。」
張嗣源沉聲道:「幫我把這小子安全送出城。」
商戮低眉斂目:「是。」
「行了,那就別耽擱了,不然一會那群鬣狗又聞著味兒跟上來就麻煩了。」
張嗣源大步離開,可沒有走出幾步,他又突然定住了身形。
「他娘的,還是不吐不快啊。」
張嗣源嘴裡嘟囔一句,回頭看向楊白澤說道:「有個事兒,我還是想要問問你。」
「嗯?」
「你難道就不覺得老頭把李叔派來這裡,就像是故意讓他來送死?跟高勝一樣,如果他當時沒有被留在北直隸,被留在朱彝焰的眼皮子底下,或許他根本就不會死。」
張嗣源神色複雜:「我不明白老頭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他篤定朱家不會動手,那何必勞神費力做這些安排?可要是知道朱家遲早會撕破臉,豈不是置李不逢和高勝他們於不顧?」
「我也不明白,不過.」
楊白澤沉默片刻,緩緩道:「不過我相信您能看到,這些大人們他們也能看到。哪怕明知道自己會死,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或許就跟您一樣,在他們看來,自己死了要比活著更重要。」
「聽著挺有道理,但是老子還是不懂。明明大家都是儒序,平日見念叨的都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可一到這種時候,個個好像生怕自己比別人活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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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語間,張嗣源不再停留,身影閃動間,已經消失不見。
滿城硝煙滾滾,空氣里充斥著刺鼻的糊臭味。
楊白澤放眼望去,一片瘡痍,隨處可見倒在路邊的屍體。
不過確如張嗣源所說,整個西城區的鴻鵠和黃粱鬼似乎都已經被他清理乾淨,破敗的街道中格外的安靜。
一路行來,楊白澤和商戮並沒有遇見什麼敵人,也沒有碰見逃難的百姓,似乎整個城市都已經被屠戮一空。
「一會要是遇見什麼意外,你千萬不要猶豫,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會盡力給你拖延時間。」
商戮並沒有因此就放鬆警惕,眯著眼睛打量著四周的動靜,不時抬手擦著鼻端滴落的猩紅。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和商戮的小心謹慎不同,楊白澤此刻倒顯得格外放鬆,笑道:「要是能出去,就算咱們兄弟命大。要是出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能拉幾個墊背算幾個。」
「不行,我答應了張大人,要安全送你出城。」
面對態度執拗的商戮,楊白澤也只能無奈一笑。
「戮哥,咱們現在也算過命的交情了,我有幾個想不明白的問題」
「你說。」
楊白澤看著在身前領路的背影,問道:「這些年你們法序都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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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白澤恍然,的確也只有這樣,孱弱不堪的法序才能避免受到儒序的迫害。
否則以這兩條序列千百年積攢下來的宿怨,就算有張峰岳出面庇護,恐怕也難以避免門閥藉故尋釁。
「你跟商司古是什麼關係?
「是我的族叔,也是如今法序的源頭之人。這些年來,他一直就跟在首輔的身邊,暗中保護他老人家的安全。」
似乎是想要特意說明些什麼,商戮加重語氣說道:「他其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相反,他一直都很尊重,也很感激他老人家。只是他並不贊同絕天地通這個觀念,也不認為張首輔最後能實現這個目標,所以才會選擇背叛。」
商戮沉聲道:「可他一樣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法序。」
楊白澤暗自嘆了口氣,對於商戮說的這番話,他心頭並沒有不屑和輕視,也不認為這只是為長者諱的託辭和藉口。
因為曾幾何時,他也親身經歷過同樣的事情。
「不知道戮哥你清不清楚我的出身,其實我也發自內心厭惡儒序,因為我的家族就是被門閥所殺。」
「並不是因為我的家族藏著什麼了不起的寶貝,就只是一塊已經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腦組織切片,這東西很值錢嗎?」
楊白澤搖頭道:「如果是我現在看來,其實根本就不值錢。就算有人拱手送到我的面前,我恐怕也是不屑一顧。」
「可在那個時候,我的爺爺和大伯卻為了能夠保留下哪怕只是一丁點切片,故意裝作撕破臉皮,各投一方。一個不惜率領家中子弟以死反抗。一個甘願忍下所有唾罵,跪在地上去為那些強盜領路。」
「我以前不懂他們為什麼這麼做,可現在經歷的多了,我逐漸也明白了。」
楊白澤感嘆道:「老話常說,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一世為人,要麼死在追名逐譽的路上,要麼活在利益薰心的夢中。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名利給所有人爭搶?就跟你說的一樣,弱者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靠著一條命去賭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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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螻蟻.」
商戮低聲複述著這兩個字,背對著楊白澤的臉上神情複雜。
眸光閃動的眼底,翻湧著萬千情緒。
法序這些年看似是遠離爭端,積蓄力量以圖復興。實則說穿了就是東躲西藏,苟延殘喘。
他們又何嘗不是一群稍大的螻蟻。
「所以我相信張首輔,願意捨棄這一身序位.」
商戮的話音戛然而止,手中緊握的法尺微微顫動。
楊白澤順著他的手勢看去,這才發現在廢墟一處陰暗的角落中,蜷縮著兩個小小的身影。
「哥,很痛.」
「痛什麼痛,忍著!不摘了這個東西,你也遲早要變成鬼!」
昏暗的夜色下,少年額頭汗出如雨,可即便是汗珠滑入眼中,他也不敢抬手去擦,手中抓著一柄匕首,小心翼翼的割開女孩頸後的皮膚。
楊白澤看得清楚,少年赫然正在用刀替女孩挖去埋在頸後的腦機靈竅。
笨拙無比的落刀剜開血肉,劇烈的痛苦讓女孩小臉霎時一片慘白,眼中淚珠滾落,卻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只有指頭大小的靈竅被刀尖輕輕挑出,直到這一刻,少年緊繃的表情稍稍舒緩,屏住的呼吸也終於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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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為了發泄般,他抓住那枚染血的靈竅就要扔出,可剛剛抬起的手臂卻被一隻顫抖的小手緊緊抓住。
「哥,不能扔,這是爹花了很多錢買的。爹說過,這比他的命還重要.」
「不要胡說,爹已經.」
少年嘴角抽動,卻始終沒能把話說出口,最後只能放下手臂,把女孩摟在懷中。
「哥我們明明都是人,為什麼會變成鬼?」
女孩將臉埋在少年的懷中,猩紅的血水順著脖頸蜿蜒流下。
「鴻鵠又是什麼,為什么爹要殺了娘親?」
「別害怕,別害怕.」
少年何曾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能用側臉輕輕摩挲著女孩的頭髮。
可下一刻,少年的視線卻發現了站在遠處的兩道身影。
「滾開!我讓你們滾開!」
少年猛然從地上竄起,雙手抓著匕首,如同一頭暴怒的乳虎,將女孩擋在身後。
渾然不覺,一道黑影在他身後悄然浮現。
「有罪之徒,束手!」
法尺當頭劈落,無邊的恐懼碾碎了少年反抗的勇氣。
可丟刀癱倒的他,卻沒有忘記用身體去蓋住女孩。
「哥!!」
噗呲!
尺身斬斷頸骨,一顆頭顱沖天而起。
血水潑灑間,商戮橫尺四顧,周遭腳步聲如潮水般湧起。
「商戮,把東西交出來。黃粱律境是屬於整個法序的,不是你商家的私有之物!」
「一群雜碎!」
商戮盯著幾張隱匿在眾多黃粱鬼之中的熟悉面孔,目眥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