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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兩個人的應對

2025-02-07 01:08:34
  第806章 兩個人的應對

  酒井太太又厲害又漂亮。

  她走起路來腳步風風火火,講起話,尤其是在說西班牙語的時候,語速極快,眉毛間顧盼生姿。

  一個人氣質潑辣市儈和一個人颯爽高華,又厲害又漂亮,界限分隔往往就在於誰是和地位比他低的人說話時斤斤計較毫不退讓,還是能以毫不退讓的本來面目,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勝子覺得,身前的那個年輕的男人此刻英俊極了。

  幾個月前。

  他還因為唐寧的一句奚落,崩潰的痛哭。

  今天這個重逢的日子裡。

  顧為經坐在咖啡桌的對面侃侃而談。

  他談論愛,談論藝術,談論他和《油畫》雜誌社經理的談話,以及那句「伊蓮娜家族都應該去下地獄」背後的起因緣由,聲音溫和有力,眼神寧靜而安詳,聽不到任何彷徨而焦急的意味。

  【他在談論的可是伊蓮娜家族啊!】

  顧為經敘說期間,這句話翻來覆去的在女孩的腦海里迴蕩。

  有些人也會用不屑的口吻背後私下裡談論地位比他們更高的人。

  那語氣聽上去像是小孩子希望用他們手裡的玩具塑料寶劍對著貼畫上的鯨魚指手畫腳。

  「他真是不一樣的。」

  她拿起水壺,為男人的喝乾的空茶杯倒滿水。

  顧為經正在講述安娜·伊蓮娜,坐在輪椅上的《油畫》雜誌新任經理,是怎麼先開出五十萬歐元的價碼收買他為自己家族背書,在被他拒絕後,價格被提到一百萬歐元,然後是最後一次……一張瑞士銀行價值300萬歐元支票被擺在了咖啡桌上。

  這是最後一次出價,如果他膽敢拒絕,伊蓮娜家族就會永遠的對他關閉大門。

  「伊蓮娜家族應該要下地獄,因為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和豪哥一樣的惡事做盡,但我知道,你們和豪哥一樣的虛偽和傲慢,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不管你們在藝術世界的聲名是怎麼得來的,那都是虛假的東西——我對那位伊蓮娜小姐說道。」

  男人捧起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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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放心的對我關上好了,因為無論發生了什麼,我相信,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走進伊蓮娜家族的大門的。」

  這些話擲地有聲。

  一個音符一個音符落在實木桌子上,酒井勝子聽出了百年老琴清澈的質感。

  年輕人完全明白《油畫》雜誌代表的意義,也清楚伊蓮娜家族燦爛光輝的歷史。

  他接受《油畫》雜誌的友誼就意味著前路一帆風順。被這個行業里最權威的評論雜誌討厭意味著前方將布滿荊棘,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未必能收穫那些收藏家們的青睞。

  哪位貴婦人願意穿一條被老佛爺或者可可·香奈兒認為土的掉渣的裙子呢?

  哪個千萬富翁願意花高價收藏一幅被《油畫》雜誌認為缺乏藝術審美的油畫作品呢?

  他不是對著畫片上的鯨魚展示威風。

  顧為經面對的是真正的鯨魚。

  當著行業里最有權勢的人物的面,他拒絕對方拒絕的斬釘截鐵,不留情面。


  酒井勝子沒有吭聲。

  她沒有說顧為經處理的好,還是處理的不好。

  勝子僅僅只是拿起紙巾,低頭繼續小心清理起了阿旺的耳根。

  伊蓮娜小姐曾讓酒井勝子感到緊張,比豪哥更讓女孩覺得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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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一點也不邪門,它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

  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修飾,她就是樸實無華單純的強大。

  輪椅上的年輕女人和她的姓氏卻似是龐大而無法被馴服的力量,是暴躁而華麗的鯨魚之王。

  沒有人能駕馭對方,任何人想要靠近,都必要屏住呼吸,提心掉膽。

  自認是經驗豐富老水手的布朗·萊文森爵士剛剛一試探,被一尾巴扇在腮幫子上,直到現在都頂著腫到老高的臉。

  酒井勝子不喜歡對方。

  她再不喜歡對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安靜的退開,告訴她,抱歉,我們不適合成為朋友。

  現在。

  你也可以同樣不喜歡我了。

  而顧為經做的哪裡是安靜的退開,他簡直是高高的跳起來,一魚叉戳到了人家大鯨魚的尾巴上。


  《油畫》新任的女經理可從不是好相與的人。

  伊蓮娜小姐不在文章里,把他直接吊起來,用尾巴把顧為經當成桌球來回抽打痛毆才是奇怪。

  初時聽到這件事,酒井勝子惶恐不安。

  它發生打亂了勝子對接下來事情的全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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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魯莽駛進了未知的水域,才會恐懼顫慄,才會悔恨不已。

  知道會面對什麼,明白選擇的代價,依然要這麼做。

  那麼——

  無非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無非就是面對而已。

  媽媽跟隨爸爸來到了日本,在最清貧、最不成功、不被畫廊認可的那些歲月里,她也未曾說過一句後悔。

  顧為經能夠面對自己的命運,他願意承受面對面說出「伊蓮娜家族都應該去下地獄」而付出的代價。

  而她。

  酒井勝子昨天站在濱海藝術中心的三層,對安娜說出「你也可以同樣不喜歡我」的時候。

  她不是也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麼麼?


  命運以更激烈的方式來到。

  她選擇了在命運的浪花上衝浪,又何必因為巨鯨會掀起狂風大浪而惶恐難眠。

  酒井勝子低下頭,眉眼溫柔,安心的在那裡擼貓。

  「我明白了。看來,我們在新加坡雙年展上,也許很難會有什麼收穫了。真遺憾,我們為這次畫展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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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

  徹底不需要擔心會不會把伊蓮娜小姐冒犯的太狠,為得罪了《油畫》雜誌的團隊可能面對的後果輾轉難安。

  酒井勝子的聲音鎮靜的像是安慰重病中的病人。

  躺在ICU病床上的是他們職業生涯,如果在經過《油畫》雜誌筆風犀利的毆打後,還留著一口氣沒有躺進墳墓——那樣的話,說神父在葬禮上做禱告式的寧靜語氣,則是更合適的形容。

  「沒有關係。」

  酒井勝子說道。

  「獎項對我們很重要,獎項不是我們的全部,也不是藝術領域的全部。印象派在剛剛誕生的那一刻,其新穎的繪畫方式也曾不被巴黎的評論家們接受,他們連畫展都參加不了,還要自己辦展。故事最終,他們還是征服了整座城市。我們得罪了伊蓮娜小姐,沒有同意她的收買……」

  這一節酒井小姐心裡稍微有點猶疑。

  會不會有什麼事情被搞差了?

  伊蓮娜小姐昨天也接觸過她。


  聊天的時候。

  對方似乎沒有對那篇《亞洲藝術》上的論文超出正常興趣之外太多的關注。再說,女孩也是這篇論文的並列第一作者之一,在外人看來,因為她是酒井勝子的緣故,大概率還是論文附綴的那位第一作者里,更有名氣,更有影響力的那個。

  想要收買論文作者為伊蓮娜家族背書,比起收買一個無名小卒,不應該先收買酒井一成的女公子更符合邏輯麼。

  莫非,人家真的就是單純的想買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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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搖搖頭。

  想這些沒意義了。

  在顧為經說出伊蓮娜家族都應該去下地獄的那一刻,他便無可挽回的把伊蓮娜家族得罪的不能再得罪了。

  酒井小姐語氣略一停頓,下定了決心:「那麼,之後和《油畫》雜誌在講座對談——」

  「關於這個,我倒真的需要請求你幫忙,勝子。」

  顧為經開口,眼神望向窗外。

  「我希望你所說的幫忙,不是你想一個人去參加《油畫》的採訪。」

  酒井勝子不感到的驚奇,憑藉直覺和對顧為經的了解,她意識到了這件事上對方有話要對自己說。

  顧為經轉過頭來,露出微笑。


  笑容含蓄中透著無奈。

  「顧為經。」

  酒井勝子念著他的全名,「我不明白你怎麼想的。那篇論文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寫的,論文的署名兩個人並列在一起。你是覺得自己很勇敢?很英勇?很強大?能夠去獨自面對這一切?我剛剛覺得我們長大了,但你這個念頭真的超級充滿了孩子氣。」

  女人聽上去變得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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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

  「我不懂,你就從利益的角度來說,如果《油畫》雜誌往論文上潑髒水,說存在學術不端。我不去參加採訪,難道就能躲避的開麼?」

  「我們不存在任何學術不端的行為。就算是《油畫》,它們頂多也就只能不承認卡洛爾是第一位印象派的女畫家。研究結論本來就是有對有錯的。以我們的年紀,哪怕真寫出了一篇結論不準確的論文,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最多最多陰陽怪氣的說些譏諷的話而已。」

  顧為經回答說。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起去好了。」酒井勝子說道。

  「不一樣的。」

  他放下水杯,攤開手。

  「有什麼不一樣。」

  顧為經說道:「我是藝術行業里的無名小卒。一個無名小卒能被《油畫》指名道姓的說兩句怪話,誰說一定是壞事呢?」

  「你在言不由衷。」


  勝子不客氣的說道。

  顧為經沉默了片刻。

  常理來說,最多也不過是在採訪上被奚落一番罷了,但他忍不住想起老楊的警告,總覺得這件事裡另有其他文章。

  他回憶著昨日伊蓮娜小姐把現金拍給咖啡館侍者,揚長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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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輕聲說道。

  「私人恩怨,所以不想把我牽扯進來,覺得虧欠了我?」酒井勝子非但沒有對這個回答表示滿意,反而看上去更生氣了。「把什麼事情都分的這麼清,不想和我有關聯,你為什麼要和我去一起寫論文。如果你覺得我無法承受這一切,你想要保護我,又為什麼要在昨天晚上說伊蓮娜家族應該要下地獄?」

  「顧為經。我告訴你,我已經身在事中了。從你說出伊蓮娜家族應該要下地獄的那一刻,我就身在事中了。我們一起開始寫論文的那一刻,我就身在事中了——」

  從我們心中有愛意誕生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身在事中了。

  沒有人能控制愛的走向與結果。

  酒井勝子皺著眉頭,瞪著桌子對面的年輕人看——說了這麼多,他卻始終還是不明白。

  愛不是欲望。

  欲望是湖水鏡子,它把一顆心和鏡子中的心映在一起,看似在同樣的跳動,人始終只是在擁抱幻想中的影子。

  湖面被風雨吹出褶皺,鏡面被時間染上塵埃。

  這種共鳴就會頓時消失不見。

  愛是紐帶。

  它把一顆心和另外一顆心牢牢的綁在一起,它們有些時候會跳的不同步,會有各自的節拍,會爭吵,會鬧矛盾。

  但只要這條紐帶在,無論風怎麼吹,雨怎麼打,他們又終會依靠在一起,跳出一致的頻率,讓人變得更像彼此。

  所謂愛。

  就是不在乎誰虧欠了誰更多一些。

  他難道一點也不乎自己?

  他難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在乎他?

  顧為經難道認為讓自己不去參加採訪,就能讓她避開伊蓮娜家族的怒火,就像覺得把自己送上飛機,就能讓她完全遠離豪哥的爛攤子。

  身體上或許是這樣,但和她綁在一起的心,掀在泥土中被塵土壓的無法跳動,或者它正在受到烈焰的炙烤,她難道不會因此感受到相似的痛苦麼?

  酒井勝子不喜歡被當成脆弱的花瓶對待的感覺。

  她非但不覺得感動。

  反而被強烈的失落所籠罩。

  「你誤會了,勝子。」

  顧為經轉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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