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只嘆流光過隙,天地久衰颯
2024-11-09 10:49:35
第423章 只嘆流光過隙,天地久衰颯
庾國,沅梁城。
樓台迭迭,宮闕雕麗,條條主道儘是青色板石鋪就,寬闊可容九車齊驅,而兩面的房屋店鋪也頗齊整,車水馬龍,往來如織,擁擁擠擠模樣,好不熱鬧。
蟠水以東號稱沃土,非僅地域遼闊,且靈機豐裕,是山水地脈匯聚之所,可以繁息百靈,安養四民,歷來都是玉宸治下的善邑、樂土。
隨著光陰流轉,分分合合,此方界域也是被拆做十六國,由諸多玉宸道脈分而治之。
而在這十六國中,若要論起國力最盛,轄下疆域最廣,那便屬是眼前的庾國了。
不過今時庾國氣氛卻不比往日。
沅梁城中的尋常黎庶或還不覺有多異樣。
但皇宮大殿內,卻又是另一副模樣。
平日間高高在上的十六國貴人,無論是國主、各地監院或是那些道脈主人,皆匯聚一處,垂手侍立在白玉長階下,屏息攝氣,並無一人敢喧譁吵鬧,只安靜等待通傳。
而此時的庾國金殿,卻是陳珩在安坐其上。
往日坐金殿的國主庾睿,則是做朝官打扮,手持笏板,意態凝肅,充當起了傳語官的職司……
……
「懷州的煞泉頻發之事我已知曉,我會差人手去調和地底濁陰,再使清氣盈升,奉君,你身為奉國國主,能憫念生民,不惜折損修為,誠所謂有德之君。」
陳珩將手中金簡放下,笑了一聲,道。
金殿當中,人已是去了一撥又一撥,眼下正有兩人分左右立在丹陛之下。
左側是一個雄健男子,目瞳深紫,生有異象。
聽得陳珩這話,他慌忙理了理衣袍,俯身鄭重一拜,似欲說些什麼,出口時候又兀得沉默下去,只將頭恭順一低。
至於站立右首的,則是個青冠玉面,服章華美的少年道人。
他此時也不知是想到什麼,臉色頓時煞白,瞳孔緊縮成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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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道人身上一哆嗦,眼帶悽然之色,忙一個大禮叩拜下去,手腳皆顫。
「符君,看來你心中已是有數,那我也不再贅言。」
陳珩道:「你是符國之主,平素治民為政也算有功績,今雖有過,但也不至就因此褫奪了你們符氏的王爵。」
少年道人模樣的符國國主聞言狂喜,如蒙大赦,而不待他叩首謝恩,陳珩又道:
「但這等過失,卻不可不懲,命你將北川七郡和三處大瑩靈礦割去,即日交予奉君之手罷。」
奉國國主聞言猛然抬首,滿臉不可置信。
北川七郡歷來便是符國北面重鎮,地位特殊,更兼地域遼闊,人口充實,去了這七郡,符國疆土便幾近是四去其一,要國力大損。
而至於那三處大瑩靈礦……
與奉國國主怔然不同,在聽得這裁斷後,符國國主倒是坦然,甚至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他並未多言什麼,也沒大膽搬出自家那位在玄教殿擔任長老職司的老祖,只是恭順叩首,口中連連應是。
如今偌大十六國盡為殿上之人所有,無論靈機、土地都是他的一家私產。
他要發落自己,這是天經地義之事,連派中都干涉不得。
能不為殿上之人所厭,保住自家性命便已是萬幸了,更莫提如今還能繼續享有名爵,這著實是出乎意料。
「真人隆恩盛典,有過天地!小道今幸為真人治下之民,怎敢不敬布犬馬之心,以死相報!」符國國主大禮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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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桓真人。」他道。
垂眉侍立的庾睿聽得這名字,精神一凜,告罪一聲後,便昂首出了金殿。
迎著殿外數百人艷羨、討好或是冷淡、不滿的諸多複雜視線,他也懶得多理,只肅聲道:
「槐國元宿山,掌教桓玄毅,上主有召。」
被念到名字的是一個身形俊健,身著青藍星宿法衣的中年道人。
那道人聞言也不驚訝,點了點頭後便跟隨庾睿上前,旋即乾脆雙膝拜倒,俯伏殿階,意態恭敬……
忽忽間。
便是大半日功夫過去。
而隨著一個少女模樣的道脈執掌躬身退去殿外後,陳珩也不再相召,只將金冊微微一合,擱在案上。
「派中三十年一度的校考著實助我良多,卻是不必廢太多心思。」他一笑:「韋將軍。」
在宮門處守衛的韋源中聞言轉至殿內來,上前一拜道:「老爺。」
「你奉我命先行前來十六國采求風政,一路殫精竭慮,理應酬功。」陳珩一指:「自今日起,庾國采藍山便是你的食邑。」
韋源中行禮謝恩,起身後又問道:
「老爺容稟,不知如今牢獄中的那幾人,應當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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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韋源中奉命前來十六國采求風政,可是悍然擒下了幾個位高權重的人物,至今還將他們關押在大獄內。
而那幾位既能夠在玉宸治下的東陸享有名爵高位,自然也是同玉宸上宗之人沾親帶故,干係不淺,不是常人可以輕易開罪。
下一刻。
殿上就有聲音淡淡響起:
「飼魔食人、妄興妖祭、崇奉陰祠……還有什麼可議的,都殺了罷。」
韋源中聞言並不驚訝,鄭重應下,似乎早有預料一般,爾後他又是一禮,道:
「還有老爺先前吩咐的那事,庾國主也是從中出力不小。」
「哦?」陳珩眸光一轉。
侍立一旁的庾睿似沒想到韋源中竟願提及自家姓名,將到手功勞分潤出去,張了張嘴,一時吃驚不小。
關於韋源中先前奉命要做的,其實也不過是打探陳珩在南域時的一二故人訊息。
庾睿此先倒並不知曉韋源中會領這職司,但他處置庾國朝政多年,風風雨雨,也算是人老成精。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庾睿自然不會陌生。
因此緣故,當韋源中才離開宵明大澤時,庾睿便已將那些南域之人恭請來了庾國,待以上賓之禮。
此時迎著陳珩視線,庾睿也不敢怠慢,深施一禮後,便把自己所知情況如竹筒倒豆子般道了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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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中似有片刻寂然,靜了下來……
「當年故人,僅有白鶴洞的周行靈道友和幾個容氏子弟還尚存活於世嗎?」陳珩搖頭,微微一嘆。
庾睿小心翼翼道:
「上主容稟,當年陳嬰這凶人驅策血魔法山寂作亂,使得南域內近百小宗皆成焦土,赤地數千里,若非侯溫真人立起法壇來,請出上宗長老符詔,將那血魔形體隔空打滅,只恐死傷更慘。
其實容氏一族本還有幾個家老遊歷在外,僥倖逃過此災,但失了故國根基,此輩中人也只得漂泊在外求生,時至今日,便只剩下幾個小輩。」
「我少年時曾借用過容氏一族的玉胞母池,說定了來日回報,既容拓、容玄韜已逝,便還給他們族輩罷。」
陳珩吩咐一句,沉吟片刻,又道:
「若周兄有暇,還請他來見我。」
韋源中與庾睿見狀忙施了一禮。
兩者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庾睿感激頷首,退出金殿,將遁光一起,便匆匆朝周行靈居所而去……
而同一時刻。
一間上好敞室之中。
滿頭白髮,已是面現衰朽之色的周行靈倚欄而立。
他望著不遠處的風軒水榭、月塢花畦,眼中有一絲茫然惶惑。在數十年前的血魔之亂,他是白鶴洞中少有倖存下來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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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年的世情相逼,也早磨滅他少年心氣,熄卻攀求仙道之念,能夠與妻兒安穩一生,無災無劫,便已是生平大願。
孰料在這等境地下,他和家小竟會被一群大修士莫名恭請進入東域土地。
住在上等精舍內,每日享用妙果珍餚,更有仙道靈脈可供修行。
同往日的貧苦相比,此間無疑是神仙福地,叫人難免忘返流連。
「莫非是那位……」
望著眼前的富貴綺麗之景,周行靈心中忽有一個猜想,但又自覺好笑,忙搖一搖頭。
時至今日,那位的身份已是極尊極大,相比之下,自家只怕是如微塵蚍蜉般的東西,難惹來分毫的注意。
更何況自家同他本就泛泛之交,又哪當得那位如此費心?
事實上,當周行靈初次聽得那人訊息時,也仿是如遭霹靂擊頭般呆怔在原地,只覺手腳發麻,半晌都做聲不得。
直是過了數日,才勉強回過神來,卻還是如在幻夢當中,意識恍惚……
此刻,在周行靈正出神之際,有下人忙進來通稟。
他聞言立時跟出門去,方走幾步,卻見迎面而來的,正是庾睿。
「國主……」
周行靈知庾睿身份,正欲行禮,庾睿忙一把將他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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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靈還有心再問,但被庾睿把住臂膀,整個人倏爾飛起,直入雲霄碧空,只得將話頭咽下。
過得不久,待落下雲頭時,周行靈才知自己已是來到一座極華美高聳的大殿之外。
入目處梁棟金裝,台砌巍峨,可謂才藝精巧,輪奐巍峨。
而在御道兩旁垂手侍立的,不是垂旒端冕、位膺九五的諸國君王,便是乘動風雨、發水興霧的一派執掌。
眼下這些赫赫有名的神通者共聚一堂,正如門下胥吏在靜待君宰傳見一般,著實叫周行靈莫名驚愕,不知該說何是好。
「請。」庾睿笑呵呵伸手虛引。
「是,是……」周行靈忙應道。
腳下玉階如碧水凝就,仿是直抵高穹。
周行靈每邁出一步,心跳便莫名激烈一分,同時腦中的那個猜想又是止不住竄出來,叫他不由茫然無措。
而不知多久,忽被一旁的庾睿悄悄扯了把衣袖,周行靈才猛回過神來。
他抬眼望去,自己已是置身在了殿宇當中,一根根金木大柱閃閃發光,雕有仙鶴、麒麟等圖樣,錦繡鋪地,寶燭輝煌。
只聞一聲笑聲,御座上的身影已是主動下階來迎。
待真切看清那道身影時,周行靈渾身一震,只覺耳畔如有雷鳴,腦中一片空白。
剎那失神後,他不假思索便要俯身叩首,只是忽被一股柔力憑空托住,再拜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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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偏殿之中,陳珩與周行靈隔案對坐。
一隻紫銅獸首香爐徐徐望空噴出煙霧來,散出陣陣寧神清香,繚繞盤旋,好似華蓋遮頭。
「在五歧崖被人斬過那一劍後,小道自知根性短淺,自此也是絕了與他人相爭心思,只是煉些丹丸、賣些符水,所幸拙荊也略懂些黃白之道,有她在一旁幫襯,生意也不算太難做……」
在斟酌說完最後一句後,周行靈看陳珩一眼,端起案上茶盞,淺沾了沾唇。
陳珩看出了他的謹慎討好,欲說些什麼,最後只是一笑,道:
「周兄如今已是有了子嗣?」
「太和真人容稟,小道如今有了一個女兒。」說到此處時,周行靈臉上也是露出一絲笑來:「她日日研讀道經,近來已是修成築基境界,煉的是白鶴洞的月汨真炁,天資說來比小道還要更好一些。」
陳珩頷首:「令愛既有求道之心,那便令她入顯陽觀修行,如何?」
周行靈吃驚不小,陳珩看向他,誠懇道:
「周兄不必驚疑,昔年我還在玄真派修行時,派里的古均長老曾說過,令師蔣谷鍊師有心收我為徒,願保全我的道途,在這其中,周兄也是出力不小。」
「……」周行靈無言。
「而一飲一啄,豈非前定?」陳珩笑道:「此事還請萬莫推辭,容我聊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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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此高上仙門,莫說白鶴洞早已是覆亡。
便連他宗門尚在時,周行靈想要進入顯陽觀山門瞻仰,也絕不是什麼容易之事。
可如今……
「真人?」周行靈欲言又止。
「我有一友名為薛敬,他與顯陽觀觀主相交莫逆,送一個人進去學道,並非什麼難事。」陳珩搖頭:「再且就算無這層干係,也不過修書一封罷了。」
「多謝……多謝真人!」
周行靈渾身一松,舉袖掩面,過得半晌才鄭而重之行了個大禮。
而經得此事,周行靈也不似先前那般十分拘謹小心,漸漸放鬆。
在又說了些當年舊事後,起身告辭時。
周行靈似想起了什麼,動作一頓,道:
「倒是忽想起件閒事,真人可還記得浮玉泊嗎?」
「自然。」陳珩說。
「自真人揭破懷悟洞主算計,除了那頭惡嗔陰勝魔後,浮玉泊得了一段太平日子,可惜血魔法山寂突然作亂,殺得赤地千里,浮玉泊內人口十去其九,再之後不久,又有兩個散修真人在浮玉泊上絕爭,互爆法器,雙雙隕命……」
周行靈唏噓不已:「而如今浮玉泊,連地底那條水脈都枯竭了,已是盡為廢土,住人都住不得,遙想當年的那些燈火法會,此生恐怕再難得見。
只嘆流光過隙,天地久衰颯!」
場中似寂了剎那,安靜無聲。
一陣風吹過來,將垂落簾幕微捲起一角,又悄然放下。
片刻之後,陳珩聲音才淡淡響起:
「可惜了。」
……
在將周行靈送出偏殿後,已是午時將近。
窗外日色煙光,紫氣凌空,倒是一派晴光大好之景,滿目迭翠。
「只嘆流光過隙,天地久衰颯?」
陳珩駐足片刻,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忽化劍光一道,循著氣機,直奔崔竟中在城中居所而去。
他與崔竟中已相交多年,平素時候也有書信往來,自也不多客氣。
寒暄幾句過後,崔竟中便乾脆將他請入靜室,旋即鄭而重之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遞與陳珩之手。
「這是我臨行前,真君特意命我帶來的東西,師弟,還請開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