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今時不同往日
2024-11-18 12:40:38
第640章 今時不同往日
夜深人靜,開封城郊外的貢院主殿,還亮著燈。一大批不識字的工匠,正在抄錄謄寫考生的卷子。
既然這些人可以謄寫試卷,為什麼他們還不識字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其實,這就是雕版印刷的常態。也是雕工不能叫做「讀書人」的主要原因。
這些雕工們會認字,會寫字,會雕刻字。
但是什麼字讀什麼音,是什麼意思,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則是很多漢字都不知曉其具體意思。
簡單來說,在這些雕工眼中,「字」就是一種特殊的「畫」。他們寫字,不過是在臨摹畫作而已。
因為工作的性質,壓根就不需要這些人識字。他們正是一群整天跟字打交道,卻又不太識字的群體。
畸形而扭曲,但又是由其所處的職業和社會地位決定,反倒是理所當然。
貢院大門外,方重勇正好巡視至此。
他看到火光照耀下,貢院大門前有一副對聯。
左邊寫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右邊寫著: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門楣的橫批寫著:魚躍龍門。
一點都不工整,從對仗的角度而言寫得稀爛。
但卻很熱血,很勵志。具體想表達什麼意思嘛,那些「聰明人」應該是明白的。
看著自己的「傑作」,方重勇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開科舉的一天!以前的時候,方重勇都只是有參加科舉的資格。
只不過,他現在做的事情,並不是在裝逼,或者想找點什麼樂子。
方重勇認為,改革後的科舉制,稍微有那麼一些進步意義,並不是在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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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社會進步的一小步。
方重勇內心的想法,是先破除「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精神枷鎖,再來推動進一步的社會革新。
「官家,這次科舉,咱們真算得上大公無私啊。汴州百姓,對此都是交口稱讚。」
一旁的張光晟對方重勇恭維道。
其實這第一次科舉,問題有很多,還遠遠談不上完美。
只不過,自大隋開科舉以來,在這門事關選拔官員的考試裡頭,長安的權貴們實在是太過於不做人了。
唐代的傳統科舉,乃是權貴們拼命撈取政治資本的角斗場,毫無公平可言。幾乎就是明火執仗的作弊,甚至懶得掩飾一下。
如果不行卷,哪怕這個考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乃至堪比諸葛丞相的能力與人品,他也沒法考上。
其遭遇純粹是被耍猴,可世道就這麼現實啊。
這種有名無實的科舉,跟方重勇現在全力實施的「新科舉」,在實際體驗上可謂是天淵之別。
很多時候,好壞都是比較出來的。
跟從前的科舉比起來,方重勇這次開的「船新」科舉,其公正性幾乎是贏得了一邊倒的稱讚。
世人都不是瞎子的!
不許行卷,夾帶者送善緣山莊,再加上試卷糊名,謄寫後再送給考官閱覽。從明面上看,這次科舉的公正性,是無可指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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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重勇與嚴莊二人走進貢院大堂,就看到一眾雕工們,都在不停的抄寫。他們是匠人,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筆畫清晰而工整,好似印出來的一樣。
談不上什麼藝術性,但就是這份呆板,避免了考官通過考生的字跡,來判斷是否為熟人的試卷。
意義極為重大。
考試的公正性,都是需要用具體措施去保證的。否則很快便會淪為烏煙瘴氣的名利場。
「官家,科舉閱卷,由下官親自督辦,力求萬無一失。」
嚴莊看到方重勇進來了,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嗯,不錯。」
方重勇微微點頭,這次是在摸索改革後的科舉,應該走什麼流程。
嚴莊讀書時路子就比較野,跟長安的文人圈子徹底絕緣,所以他不存在給人開後門之類的問題。
當然了,這一次沒問題,不代表以後也沒問題。一項制度從創建之初,便會隨著形勢的發展而逐漸腐化僵化,世間並無一勞永逸之事。
方重勇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事,都沒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奢望。
二人來到貢院內的某個「教室」,剛剛走進門,就看到好幾個考官,都在埋頭緊張閱卷。
為了快速閱卷,快速批改,以免夜長夢多。方重勇將他麾下所有親信,除了那些只會拿刀砍人的武將外,都動員了起來。
讓他們參與閱卷,人不夠用再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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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這些都做完了以後,再將各個考題,統計到相對應的考生這邊。
留下考題答案越多的考生,就意味著知識面越廣。由此排次序後,再依照次序,多位考官對同一位考生進行考評。
這就是第二輪了。
簡單來說,選拔人員的步驟,就是第一步去粗取精,第二步「專家會審」。
「官家,全部答完題目的人幾乎沒有,絕大部分人都交了白卷,只看是交了白卷多少而已。」
嚴莊小聲解釋道。
這次考試的科目極多,明顯就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個人什麼問題都會答,每一題都要答得完備,那麼哪怕是他奮筆疾書寫到晚上,也不可能將答案寫完。
考試本身的模式,就是對考生遇事以後,對待「輕重緩急」各類情況,應該如何應對的考驗。
完全不會,那就直接交白卷,這個是很聰明的做法。
方重勇隨手拿起一張卷子,只見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詩,描寫泰山的。
詩句所寫完全看不出是在寫泰山,其句子也是東拼西湊,幾乎可以用狗屁不通來形容,只是韻腳壓得好。
不用說,這種就是在唐代地方官學裡面學出來的庸才,制詩的格式很嫻熟,但並無寫詩的才能。
寫詩,多少還是得要點天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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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這也不一定是該考生真的是酒囊飯袋,只不過他可能對該領域完全不熟悉,又不甘心交白卷,所以隨便寫了幾句。
方重勇暗想,若是他出題考九章算術,說不定對方就真能對答如流呢?
這種事情也很難說。
古人雖然並不比現代人笨,但他們的學習效率如何,方重勇實在是不敢確信。
以他所見所聞的,那種全知全才的人,鳳毛麟角,萬不存一。
科舉考生裡面,能有一門精通的人,就算是很厲害了。真要在這幫人裡頭抓「綜合素質」,實在是有些不現實。
方重勇越發確信,自己之前所定「以長取才」,思路是正確的。
「以後錄取的考生,都要在教百姓識字的公學裡面當先生,授課一年,才能給他們授予官職。
誰要是不去,那就革除功名永不敘用。
誰若是講學不用心,那就派去偏遠的地方任職。
給百姓授課的公學會越來越普及,將來一定會教習奇缺,那就用中進士的考生來補缺吧。」
方重勇一臉肅然的對嚴莊說道。
讓這些出身比較好的進士,去跟底層百姓,去跟軍中的士卒,好好接觸一下。讓這些人了解底層的艱辛與苦難。
這有助於讓這些未來的官員接一點地氣。至少不會讓他們這些人,成為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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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一下,說不定還能闖出一條路,真要躺平了,他將來勢必又會成為豪門世家的新傀儡。
「官家請放心,下官明白的。既然這些人出身都挺尊貴的,讓他們吃一吃苦頭,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嚴莊嘿嘿冷笑道。
想他優待新進士?那怎麼可能!
由於個人出身及經歷的問題,嚴莊對於類似人群,有著天然的仇恨與鄙夷。
他不出手把這些人爆錘一頓,就算是手下留情了,又怎麼可能優待考上科舉的人!
「嗯,這幾天辛苦你了。
對了,對於科舉考生來說,你是總考官,似乎也算是他們的恩師。
天地君親師,這個分量不輕啊。說不得這些新進士要辦謝師宴,到時候你可要風光一把了。」
方重勇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嘴,似乎話裡有話。
「官家,下官哪裡有資格做那些考生的老師呢?
您才是他們的恩師啊!
要不是您力主開新科舉,那些人都不知道在哪裡待著呢!
他們就算要感激,又怎麼會感激微臣呢,那要感激官家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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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流到臉頰。嚴莊幾乎就是挺著一口氣,就差沒給方重勇跪下了。
「考生認考官為師長,這是一種陋習。
別說你不可以這麼做,就算是本官,也是不行的。
你沒有這個念頭就好,本官是對事,又不對人。沒做過的事情,何必擔憂呢?
你啊,還是太拘謹了。」
方重勇拍了拍嚴莊的肩膀,很是隨意的說道。
他們身後那些批改試卷的考官,連頭都不敢回,心裡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地才好。
……
襄陽在南宋的時候,極大擴建了城池,讓漢江南岸的襄陽,與漢江北岸的樊城,連成了一體。
其勢頗為雄壯,南宋硬是在這裡抗住了蒙元數十年,堪稱是戰爭史上的奇蹟。
不過唐代的襄陽,戰略地位遠不及南宋那般重要,對於城池的改建,也一直停在紙面上。
直到穎王李璬入主襄陽後,才開始加強荊襄防務。只不過他向來低調,又是缺兵少將,所以進度一直非常緩慢。
說白了,穎王落戶荊襄,實屬逼不得已。他無時無刻想著回長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都會沉浸在身處長安的回味之中。
漢江上的日落,是極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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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正是黃昏,襄陽城樓上,李泌正在跟顏真卿一同欣賞日落。
「陛下授予你官職,你為何辭官不受?」
顏真卿眺望著江對岸的樊城,有些迷惑不解的詢問道。
「襄陽有文人,不去找伱顏清臣,卻千里迢迢的去汴州科舉。
顏相公能告訴貧道,他是怎麼想的麼?
還是說,顏相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李泌面帶微笑詢問道。
顏真卿面露尷尬之色,他扶持穎王李璬登基,隨後事務繁多,整天忙得頭暈轉向。
他哪裡知道襄陽城內某個文人去汴州考科舉的事情啊!
「此人是誰?」
顏真卿疑惑問道。
「蕭穎士。」
李泌從嘴裡吐出三個字來。
顏真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中已經明白李泌到底想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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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穎王李璬登基以後,顏真卿登門拜訪蕭穎士邀請對方做官,雖然跟那一位見了面,但卻遭遇對方嚴詞拒絕!
換言之,蕭穎士只認基哥的傳承是誰!
基哥傳給了李琩,李琩意外死於亂軍之中,沒有後代,那麼傳承的「正朔」也就斷了。
李璬雖然是皇子,但基哥有那麼多皇子,李璬算哪根蔥?憑什麼說他是正統?
蕭穎士的脾氣就是這麼臭!當年就是這脾氣!
顏真卿便斷了招攬的心思。
可是誰料到,蕭穎士居然跑汴州去考科舉了!
只怕考試是假,遊戲人生才是真。
蕭穎士就是去「砸場子」的。
老子滿肚子墨水去考,你錄用了,我不服你,還要噴你一臉。
你不錄用,那就是假科舉!老子要鬧得滿城風雨,到處說你是欺世盜名。
「方清可有苦頭要吃了。」
顏真卿微笑說道。
「不知道顏相公有沒有見過這份告示。」
李泌從懷裡摸出一張大紙來,遞給顏真卿。上面寫的,正是關於這次科舉,方重勇命人到處貼出來的細則。
「這……」
顏真卿看了關於科舉的規則後,面色駭然。
不許行卷,要糊名,抓到作弊的直接坐牢……等等。
「方清這是在鬧著玩,還是真打算這樣實行?」
顏真卿一臉驚訝問道,他完全想不明白方重勇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給「自己人」開後門,形成一股新勢力,這才是方重勇應該辦的事情。利用科舉來聚攏人才,收買人心!
「這個問題,顏相公還是問一問蕭穎士比較好。」
李泌輕輕擺手,不再理會陷入沉思的顏真卿,自顧自的下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