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非友即敵的規則
2025-02-09 23:36:28
第720章 非友即敵的規則
月黑風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頭,幾個士卒組成一隊,從籤押房外巡視而過,不敢打擾正在裡面議事的主將馬璘與副將孫正直。
自從孫正直帶兵從軹關撤回後,蒲州城內的氣氛就變得極為緊張。
外面緊,裡面更緊!入城的口令一天換兩次,那架勢跟被圍城已然沒什麼兩樣了。
此時此刻,銅壺滴漏的聲響在籤押房內格外清晰。
馬璘用匕首挑開鎏金銅匣的魚膠封蠟,一股檀香的氣味突然瀰漫開來,這是李寶臣慣用的薰香,滿是道家的氣息。
李寶臣雖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時養成的習慣,卻一點都沒變。
「自接令起,三日內蒲州防禦使馬璘率本部兵馬返回長安,不得有誤……」
他舉著油燈,一字一句細看調兵令上的字跡,面色微變,右手指節無意識叩擊著桌案。
當他還是斥候時,就有這樣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過來。只要一緊張,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將孫志直突然按住軍令:「馬將軍,印信為真,但軍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說了。「
他話中有話,鐵護腕擦過絹帛,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很是粗魯。
調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印」與尋常硃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過,這不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寶臣的專屬。道家煉丹時的某種殘渣,將其搗碎後製成的特殊顏料,只有李寶臣在用。
換言之,這道軍令絕對是李寶臣下達的。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令人膽戰心驚!
馬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抓起軍令想將其撕碎,又頹然將這道軍令放在桌案上,長嘆一聲。
「馬將軍,不必多想,這必定是李寶臣繞過朝廷所下軍令。」
孫志直斬釘截鐵道。
他又從懷中掏出另外一份軍令,將其攤開放在桌案上說道:「馬將軍,韋相公說讓我們帶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長安。我們究竟是聽韋堅的,還是聽李寶臣的?」
馬璘沉默不語,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請刷新本頁!
兩道截然不同的軍令擺在面前,總要選一個執行。
城頭忽然傳來戍卒的梆子聲。
馬璘推開簡陋的木窗,看到護城河對岸,隱約有零星火把游移。夜風裹來河水的腥氣,其間似乎夾雜著細微的盔甲碰撞聲,或許有什麼人在暗處移動,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寶臣的親信兵馬,在監視蒲州守軍的動向。
大部隊行軍緩慢,從洛陽出發回長安,抵達蒲州並不順路。但李寶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騎監視蒲州這邊的動靜,一點也不麻煩。
李寶臣數十年行軍生涯,這些基操他還是很熟練的,馬璘一點也不敢小看這位幽州邊鎮起家的大佬。
當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馬璘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嚇自己。
「取我的金魚符來。」
馬璘突然轉身道:「點齊一百親兵,馬某一個時辰後出南門。」他的手按在橫刀吞口處,刀鞘上的鎏金纏枝紋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發白。
「本將軍親自去一趟華州,在華州復命,看看李史魚怎麼說。」
馬璘咬了咬牙說道。
其實,他也知道,韋堅不是什麼好鳥,李寶臣更不是東西。但作為帶兵打仗的將領,馬璘要為自己麾下的部下負責。
一步走錯,死的不僅是他本人,還有他的部下。
「馬將軍,您去了只是送死。」
請刷新本頁!
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不該說這麼直白。可是,如今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再繞彎子就不合適了。
「馬將軍,心頭之患這個詞,應該好懂。您現在就是李寶臣的心頭之患。若是回長安,就算弟兄們不死,你我都是必死的。」
孫正直沉聲說道,言語中隱約帶著一絲威脅。
馬璘不是蠢人,瞬間秒懂。
他或許覺得死不死無所謂,但孫正直是不想死的!真要一意孤行的話,或許會變生肘腋!
「孫將軍覺得要如何應對此事呢?」
馬璘追問道,此刻他心亂如麻。關中的局面,似乎再次崩壞了。
其實,他們都是後知後覺。
之前關中局面的暫時穩固,在於李寶臣暫時修仙,沒有清理關中天龍人,讓渡了一部分權力。
李寶臣的親信勢力沒了李寶臣,也就等同於一個人被廢掉了大腦,因此朝中局面暫時形成了均衡。
如今李寶臣出山,平衡被打破,掌控了軍隊的寶臣大帥必定要掃除異己。馬璘要是早些對李寶臣表忠心,或許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而現在,只能用一句話概括:忠誠不絕對,那就是絕對不忠誠!
馬璘哪怕沒有公開反對李寶臣,也屬於「絕對不忠誠」的那批人,而且還是手裡握著刀的。
換言之,他回長安,必死無疑。
請刷新本頁!
「馬將軍,天子去了太原,需要有人支持,而且是不同的人支持。馬將軍如果帶兵去太原,一定會獲得重用,畢竟誰也不知道李抱玉會不會是下一個李寶臣。
而馬將軍回長安會如何,那還用想麼?」
孫正直反問道。
馬璘無言以對,畢竟,自己這位副將說得句句屬實。當然了,還有件事情孫正直沒說。
他是隴右出身,和李抱玉,也就是這位身後的河西安氏,早有交情。馬璘去太原死不死很難說,但他去太原,那是絕對不會死的!
只要是人,就要為自己謀一下出路,不是麼?先顧及到了自己,才能後兼顧別人的利益,這裡頭有一個輕重緩急。
「李寶臣的兵馬,只怕會尾隨追擊。」
馬璘沉聲說道。
「馬將軍,現在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去河東的路線,我們也不熟悉,沒什麼地利可言。
唯有早走,讓李寶臣追不上,方有生機!」
孫正直痛心疾首的說道。
他們這滿打滿算,把輔兵也算上,不過一萬人,哪裡扛得住李寶臣的禁軍啊!
「走!現在就動身!」
請刷新本頁!
他推門而出,眯著眼睛看了看護城河外圍若隱若現的火把,心一橫,轉身就下了城樓。
……
數日之後,馬璘帶著精選出的五千士卒,沿著涑水河急行軍,打算北上晉州,再到晉陽。實際上,只要他們抵達晉州,就可以確保李寶臣大軍不會追擊了。
晉州已經是李抱玉麾下赤水軍的控制範圍,斷然不會允許李寶臣的兵馬在此地撒野。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李寶臣麾下騎兵,還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尾隨而至!
這天夜裡,當殘月沉入中條山時,涑水河泛起鐵鏽色的波光。馬璘麾下的弩手伏在蘆葦叢中,都能聽見對岸戰馬啃食草根的聲響,那是李寶臣的騎兵正在淺灘飲馬。
「三百輕騎,三十具擘張弩。」
孫志直攥著浸透河水的刀鞘,繼續說道:「東南方林間還有馬蹄印未乾,至少另有五百伏兵,李寶臣早有準備!」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6一9一書一吧一看!
「這是李寶臣在引我們動手,哪裡有這個時候在河邊飲馬的!」
馬璘的指腹摩挲著刀柄纏革,這是從龜茲那邊傳過來的鎮定法。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實際上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誰知道李寶臣的追兵,晚上會不會突襲他們那簡陋的大營呢?
話音未落,對岸傳來弩機卡榫的脆響。孫志直猛撲倒馬璘,三支透甲箭擦著盔纓掠過,釘進身後老柳樹的樹幹里。潛伏的李寶臣軍斥候,到底還是發現了他們。
「放煙!」
請刷新本頁!
二十匹馱著硫磺的駑馬,受了刺激沖向北岸,淺淺的涑水河無法阻擋它們。霎時間河面騰起刺鼻的毒煙四處瀰漫,李寶臣軍伏兵所在位置大亂!
這是用安西古法調配的狼毒煙,曾在河西多有使用,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追兵的慘叫撕破夜空。
如同鬼哭狼嚎。
「過河!過河!」
敵軍的喊殺聲震得河魚翻白,並未因為馬璘的「奇招」而停下腳步,河岸邊上,已經有人直接用布浸潤河水後捂住口鼻前進。
各種「異域風情」的毒煙或許不常見,但用煙燻退敵或破陣之法,早就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李寶臣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馬璘用出這一招,立刻便鳴金讓前軍退回來,用布捂住口鼻的後軍頂上!
混亂的局面只是持續了那麼一小會,李寶臣麾下精兵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直接開始渡河沖陣!
正在這時,策馬返回北岸的馬璘,身子陡然一歪,隨即栽倒在河水裡!
原來,他的坐騎,也不知道是被誰狙擊了。這匹馬的眼睛陡然被流矢射中,疼得發狂,將馬璘頂翻在地。
這種準頭,哪個神射手也無法保證。只能說馬璘的運氣太背了,落馬「純屬偶然」。
馬璘順勢滾入河心沙灘,冰涼河水浸透札甲,一陣刺骨的寒意,讓他那混亂的腦子清醒了過來。對岸林中又閃出一排弩手,角弓弩射出的箭雨,剎那間籠罩整段河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
馬璘想打李寶臣悶棍,寶臣大帥同樣是想一巴掌將他打翻在地,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正在這關鍵時刻,孫志直突然從馬屍堆里躍起。這兇悍的隴右鐵漢,竟用敵軍屍首壘成掩體,對馬璘喊道:「將軍!快去北岸!今夜是不成了,李寶臣早有防備!」
請刷新本頁!
得虧離得遠,沒有入肉,要不然這一箭就能讓他喪失戰鬥力。
「吹角!變圓陣後撤!」
他朝傳令兵大喊,隨即對孫正直吩咐道:「去北岸整軍!壓住陣腳!待馬某去廝殺一陣!」
馬璘拔刀而起,反向沖入敵陣,他身後的親兵圍攏過來,形成一股對沖的洪流。李寶臣大軍正準備渡河,被馬璘帶頭反衝,自己這邊一時間猝不及防,反而是潰不成軍,攻勢為之一滯。
李寶臣麾下的步弓手正要圍攏過去,卻聽到自己這邊銅鑼震天,李寶臣眼見占不到什麼便宜,果斷下令鳴金收兵。
不得已,這些殺上頭的丘八們,只好徐徐後撤,維持住自己這邊的陣線。然後與馬璘的兵馬隔著涑水河對望,雙方緩緩的脫離接觸,只留下涑水河兩岸河灘上滿地的屍體。
猙獰而蒼涼。
李寶臣的本陣終於亮出大旗,火光下,旗幟上偌大的一個「李」字,在寒風中呼呼作響。
馬璘望見那杆帥旗,忍不住一聲長嘆,讓身邊的掌旗官鳴金收兵。已經列陣的部曲緩緩向北而去,漸漸消失在李寶臣的視野之中。
「可惜了。」
涑水河南岸,李寶臣翻身下馬,眺望北岸。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馬璘,還是在可惜他自己。
眼前這條河冬天是如此的淺,天冷了就要結凍,與其說是一條河,倒不如說是一條陰溝。
今日馬璘在此設伏,李寶臣一波反伏擊,亂戰之中,雙方打了個五五開,皆是死傷慘重。
「父親,為何不……」
李寶臣之子李惟簡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見寶臣大帥輕輕擺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他看來,李惟簡的水平,還不配對這一戰點評。
「明日便返回蒲州,你留在蒲州鎮守此地,為父要回長安了。」
李寶臣長嘆一聲,臉上略帶一絲愁容。
不憂愁是假的,他已經收到了方清的親筆信。自己兩個兒子,李惟誠和李惟岳,都在汴州「做客」。洛陽也被汴州軍攻下,這一趟出關中,李寶臣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即便知道如此,李寶臣又能如何呢?難道他再帶兵去把洛陽奪回來?
答案是明擺著的,他必須先回長安,搞定長安的事情以後再說。或許,今年明年後年,甚至許多年,都未必能拿回洛陽了。
李寶臣已經察覺到關中局勢的崩壞,在短期內沒有辦法挽回!
「父親,馬璘驍勇善戰,縱虎歸山,只怕是……」
李惟簡勸說道,在他看來,滅掉這支軍隊就差那麼一點點了。但他父親李寶臣顯然不這麼認為。
「如果馬璘也算是虎的話,那這天下,老虎也太多了點。
行了,明日回蒲州,不必多言。」
李寶臣懶得跟李惟簡廢話,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