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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黎明救贖(七)

2024-10-31 16:41:05
  第11章 黎明救贖(七)

  我不是人,我遠勝於此。

  ——佩圖拉博

  ——————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第四軍團的基因原體其實是一位健談的人,只不過他自己從來不會承認這一點。

  佩圖拉博的思想就像是一座看似死寂的活火山:它由數字、角度、統計與百分比構成,搭配上暴怒的岩漿,再用傲慢、隱忍與追求美好的天性阻塞它,以達到搖搖欲墜,朝不保夕的平衡。

  這座心靈的山巒看似穩重且不可撼動,但實際上,只需要在正確的地方輕輕撬動幾塊岩石,壓抑的內在就會不可阻擋地爆發出來,形成毀滅一切的洪流。

  但同樣的,開啟這座火山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因為激情的岩漿終究會冷卻,到那時,鋼鐵之主的思緒便又會躲藏回死寂的火山之中,就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所以,機會是短暫的,就仿佛雄鷹掠過蒼穹一般,轉瞬即逝。

  ——————

  獵人只有一次機會。

  去射落那飛翔的雄鷹。

  ——————

  摩根低垂著眼眉,她的手指輕巧地翻開腰間的包裹,從中拿出了一個微型的銀白酒壺,裡面裝的正是她親手釀造的佳釀,用的是最好的穀物與果實。

  摩根並不喜愛釀酒,拜那位創造她的無情至尊所致,這個銀髮的惡毒女人幾乎不可能在任何行動中知曉喜悅的感覺。

  她強迫自己投身於此道,並成為一位真正的釀酒大師只為了一件事:

  人設。

  當馬格努斯的子嗣們親眼目睹到這位銀髮女官所釀造的葡萄酒,並且讚嘆於它的甘醇的時候,他們的心中自然多出了諸如穩重與耐心的評價:這些品質正是釀出一款好酒所必須的。

  同樣的,當他們目睹到摩根所經手的無數工作被完成的何等漂亮的時候,他們自然會認為這是一個頗有能力、經驗豐富且值得信賴的人物。

  從工作到生活,從戰鬥到安歇,千子們目睹著她的成果,並在心中不斷得出自己的結論,他們互相討論與宣傳著自己對這個凡人的見解,到最後,哪怕是一個從未見過摩根的千子,都會在同伴的描述與無數的現實面前,勾勒出一個能力、素質、品德與操守都無懈可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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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他從未見過摩根,但當他喝到摩根釀造的佳釀,他看到摩根處理的工作,他聽到左右心腹對摩根的肯定的時候,摩根這個人的形象便已經在他的心中定型了,她就是軍團高級顧問的最佳人選。

  ——————

  當然。

  馬格努斯是馬格努斯。

  佩圖拉博是佩圖拉博。

  雖然同為原體,但是他們的性格與本質可能天差地別。

  最起碼,在親眼目睹到之前,佩圖拉博是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的,哪怕他的子嗣吹噓的天花亂墜都沒用,畢竟他同樣看不起他的子嗣。

  但他並非沒有缺點,這位鋼鐵之主最大的缺點就是他的長處:

  天才。

  ——————


  【塔利亞克隆……】

  捧著自己的酒壺,摩根輕聲低吟著這個名字,它屬於她面前的這個精美的工藝半成品,屬於尚且存在於佩圖拉博腦海與圖紙上的偉大幻想。

  伴隨著摩根的聲音,佩圖拉博的視線同樣移到了他那尚未完成的作品之上,當醇厚的酒香開始縈繞在密室中的時候,鋼鐵之主竟感到了一絲羞惱:他正在給外人看一個尚未完成的作品,那與將一個失敗品公開展覽出來又有何異?

  【……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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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因原體眯起了眼睛。

  他的思維與理性很快就幫他推理出了一個有趣的事實:這位來自千子軍團的凡人顧問雖然性格沉穩,能力卓越,但並非是一個完美無缺之人。

  譬如說像現在,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時候,她就會情不自禁地說出內心深處的真實感想。

  聯想到之前她那冒失的發言,佩圖拉博便愈發地確認這一點,他看向摩根青色的瞳孔,那裡滿是沉浸于思考之中的漂浮。

  「有什麼不對的?」

  【為什麼要有城牆呢?】

  面對基因原體的疑問,眼前的凡人連想都沒想,直接吐出了自己的問題,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她的瞳孔才後知後覺地恢復了清明。

  看到這幅場景,佩圖拉博的嘴角不禁稍微揚起,但隨後他便想到了摩根的問題,於是嘴角又被他迅速的抿直了,一時之間竟有些滑稽。

  「城牆讓你難以接受?」

  【……當它與劇場結合起來的時候……的確會這樣。】


  在佩圖拉博的眼中,眼前的這個凡人慢慢地抬起手臂,喝了一口酒,然後穩下了心神,直面他的問題。

  伴隨著這句回答,佩圖拉博同樣看向了自己的作品。

  「塔利亞克隆……我為在神聖泰拉之上的凱旋所準備的,它將會被建立在我的基因之父居所的正對面,記錄有關這場遠征,還有銀河與英雄的故事。」

  基因原體開口,緩慢地訴說著,他的眼中罕見的燃起了有關未來與理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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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圖拉博笑了起來。

  「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

  【因為沒有保護與防備的藝術是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之一。】

  「……」

  佩圖拉博沉默著,在他的注視下,摩根再次沉浸於眼前的這個藝術品之中,她顯然陷入了某種回憶。

  【當藝術被創造出來的時候,那註定是黃金般的歲月,人們無需為生活與紛爭而感到苦惱,因為,他們創造出了偉大的藝術與作品,幻想著未來的可能性。】

  「……」

  【但進步終究是太慢,國度陷入了停滯之中,曾經的和平與富饒反而成為了後人不思進取的資本,他們以藝術之名,任憑自己墮入享樂與墮落之中,直到蠻族的烽火連天而來,城邦傾塌,殿堂頹靡,只剩下僅剩的作品留給後人去感慨。】

  「……」

  佩圖拉博沉重的呼吸著。


  【當然,也許蠻族中不乏智者,他們看到了這些作品,感慨曾經的輝煌與智慧,卻只遭到了同類的嘲笑,那些最野蠻的勝利者得意洋洋:如果這些作品之中真的蘊含著偉大,他們又怎會被我征服?】

  「…………」

  【他們從不懂征服的含義,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只有火與劍能夠流傳千古,他們愚蠢且粗暴,但就是能夠成功,因為他們的對手竟然無力保衛自己的藝術與智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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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根聽到了佩圖拉博的聲音,那是斷斷續續的真切問詢。

  【這是私人的事情,閣下。】

  該死,她的瞳孔又恢復了清醒。

  佩圖拉博感到一陣失落,在剛才那沉穩而連貫的訴說中,他只感覺像是一個記敘者在評價他在奧林匹亞之上的日子。

  槍炮,鋼鐵,戰爭,烈火,看著輝煌的城市倒塌,千年的高塔傾倒,然後在督促與虛假的安慰中發動下一次進攻……

  ——————

  去他媽的。

  ——————

  基因原體回到了自己的工作檯,他陰沉著面孔,檢查著工作的進展。

  一切順利。


  這反而讓他更為氣惱。

  他又踱步到了窗邊,仔細觀察著鋼鐵勇士在堅定之光號上的作業,看著青藍色的電光如流水般從艦橋與兩側流下,他低聲嘀咕著,對工作的進度並不滿意。

  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個凡人依舊在那裡沉默著,佩圖拉博偶爾能聽到她低聲抿酒水的聲音。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聽到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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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答了。

  佩圖拉博幾乎是強忍著自己的腳步。

  他看似已經毫不在意這個問題,基因原體的目光先是在艦船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轉過身來,以堪稱悠閒的腳步回到了那討論的場所。

  在看到摩根低垂的眼眉後,他終於滿意地笑了出來。

  「親歷者?」

  【輔佐、智囊、副元帥、參謀長……你可以挑選任何一種稱呼,閣下。】

  【我來自大漩渦南部,在我加入千子軍團的艦隊之前,我是家鄉的一位公主,一個以非人般的天才著稱的傢伙。】

  【我的父親重視我,在戰場上。】

  【他驅使著我的智慧,用所謂的親情與責任作為韁繩,讓我為他出謀劃策,連戰連捷,將軍團與城邦化作飛灰,燒毀昔日的殿堂,佇立起為他歌功頌德的雕像……】

  她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低沉,佩圖拉博眼見著那雙青藍的瞳孔漸漸失去了焦距與靈動,化作對過去的迷茫回憶。


  【在帝國的艦隊到來的第二天,他便從國王成為了總督,我記得那天正巧是我的生日,他為我舉辦了宴會,盛大的宴會,他在無數來賓的面前滔滔不絕了一個小時之久。】

  【他講述著,講述著雄心壯志,講述著帝國的強大,以誘使所有的來客向他宣誓效忠,直到最後,他終於想起了我,於是他向眾人宣布,我會是他的繼承人,將為他踏平一切的不臣者。】

  【於是,在帝國的艦隊啟航的那一天,我說服了我那些窺伺王位的長輩,推薦我上了帝國的船隻。】

  【我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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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逃離。】

  「逃離王位?」

  佩圖拉博饒有興趣地誘導著,他看著那雙眼睛一點點地放下冷靜,就仿佛一步步摧毀一座要塞一般,令人神清氣爽。

  【那不是王位,那是詛咒。】

  他能聽見,當眼前的這個凡人訴說著詛咒二字的時候,她的牙齒互相撕咬著,仿佛能碾碎岩石。

  「詛咒?」

  他已經分不清他是在誘導,還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往,以對這個凡人感同身受了。

  【詛咒……那是詛咒,層層迭迭的詛咒,王位是詛咒,智慧是詛咒,甚至我的出生可能本來就是詛咒。】

  【我知道什麼是更好的未來,我知道我們要如何的前進,我知道比起所謂的慶典與麵包,神聖與傳統,我們需要更加務實的態度,需要更為艱難的忍受,需要將有限的資源投入科技與民生,而不是塑造起無數的神像,換來臣子或主教一句再違心不過的歌頌。】

  【不……甚至不單單是我……就連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知道如何讓社會變得更美好,但他們就是不願意去做,他們揮霍著稀少的資源,進行著無謂的鬥爭,崇拜著虛假的神明,將自己的保守與自私刻在萬民的頭上,然後宣稱這是最神聖與不可動搖的傳統。】


  她的語速變得急促,不再是那種最為冷靜與溫和的腔調,佩圖拉博沉默地看著,看著她壺中的酒液因為手指的分散而垂落到了地上——而她卻毫無察覺。

  他盯著她的瞳孔,等待著那最終的話語。

  「所以,你逃離了。」

  【是的,我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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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她閉上了眼睛,慢慢地說出了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因為無人理解。】

  【因為無處施展。】

  【因為無法妥協。】

  【……】

  【因為怨恨。】

  【還有孤獨。】

  佩圖拉博沉默著,呼吸著。

  他沒有再問,也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摩根,許久之後,他的呼吸消失在了密室最偏僻的陰影之中。

  ——————


  佩圖拉博站立在他的工作檯前,在他的視線中,他的最後一份數據也終於正確地發送了出去。

  也正在這時,通訊響起,從另一頭傳來了馬格努斯的聲音。

  「你那邊情況如何,佩圖拉博?」

  「一切順利,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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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

  「……對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馬格努斯猛的意識到,也許自己的兄弟比他的子嗣更適合成為一個裁判。

  「我的那位高級顧問,能力如何。」

  馬格努斯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從通訊中聽到了佩圖拉博的笑聲。

  帝皇在上,他很少笑的這麼……開朗。

  在笑了一會之後,佩圖拉博才斬釘截鐵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得力。」

  ——————

  摩根閉上了眼睛,睜開。


  她的瞳孔清亮,是能夠看穿現象本質的理性之光。

  再閉上,再睜開。

  她的瞳孔模糊,那是追溯自己往昔,絕無謊言的真切女子。

  她拿起酒壺,喝下了最後一口,拋去那流失的一部分,剩下的這些整好夠她飲上一口,就仿佛是提前算好了一般。

  她笑著。

  儘管這笑容並非是處於喜悅,但它看起來依舊甜美。

  ——————

  天才本身就是最大的弱點。

  天才是自信的,他們極少會相信其他人的評價,他們只會自信於自我的判斷。

  高人一等的天賦鑄造了他們的能力,也決定了他們的傲慢,當他們認定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們便會堅定的相信它,並且絕不會認為自己的判斷出了差錯。

  直到頭破血流。

  ——————

  銀髮的獵人抓住機會。

  鋼鐵的雄鷹已經墜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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