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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717【一杯濁酒】

2024-10-31 17:09:24
  第719章 717【一杯濁酒】

  後宮,永安殿。

  寧皇后斜靠在榻上,面帶微笑地看著女官陪年僅四歲的皇子李道明玩耍。

  李道明身為皇長子,被封為延寧郡王,等再過幾年就能晉為親王。

  現如今天子膝下只有一兒兩女,李道明又是皇后所出,幾乎是沒有懸念的太子人選。

  「陛下駕到!」

  殿外傳來內監的高呼聲。

  寧皇后心中一緊,連忙起身,快步向外迎去。

  她只覺得有些奇怪,正常而言天子若是駕臨永安殿,肯定會提前派內監通傳,像今天這樣的狀況還是第一次。

  來到殿外,落入寧皇后眼帘的是天子那張無比陰沉的面龐,這讓她的心猛地懸了起來。

  「拜見陛下。」

  寧皇后壓下慌亂的情緒,帶著宮女們行禮如儀。

  年僅四歲的李道明雙膝跪地,脆生生地說道:「拜見父皇。」

  若是換做以往,李宗本肯定會嘉勉皇子幾句,再溫和地讓皇后起身,然而今日他只留下冷漠的兩個字便直入殿內。

  「免了。」

  聽到這兩個字,宮女和內監們無不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寧皇后十分疑惑,又有些擔憂,便目視女官讓她帶皇子去偏殿,又命其他人退下,然後才邁步走進殿內。

  「陛下,請用茶,這是臣妾讓內侍省備的竹海金茗。」

  寧皇后沒有心急,親自為天子斟茶。

  李宗本抬手接過茶盞,又放在了案几上,緩緩道:「韓忠傑敗了,八萬大軍折損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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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天子的枕邊人,多年來相濡以沫,彼此尊重和信任,她對天子的心思乃是當世最了解的幾人之一。

  她知道天子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推動北伐,又為何要讓韓忠傑掛帥,原本以為一切能順順利利,而且前段時間邊疆傳來的捷報也確實令人振奮,不成想短短十餘天過去,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陛下,這……怎會如此?」

  寧皇后來到榻邊坐下,滿面憂愁地問著。

  李宗本狹長的眼眸中泛起冷厲的光,寒聲道:「你問朕,朕問誰去?」

  寧皇后一窒。

  成婚六年有餘,她為天子誕下一子一女,盡心盡力幫他打理內宅,如今則是主掌六宮,從來沒有受過他的冷眼。

  李宗本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問題,現在的他沉浸在一股極其壓抑且憤怒的情緒中。

  最初在御花園聽聞敗仗噩耗,他滿心驚慌失措,在崇政殿和群臣商議對策的時候,心中的恐慌和不安達到頂峰,因此沒有過多思考就允准了蕭望之的奏請,縱然聽出李景達那句「陛下聖明」里包含的譏諷,他也沒有當場追究。

  因為他沒有面對這種危難局勢的經驗,如何能做到大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靖州瀕危、江南有患的現實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就好似一個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只想度過眼前的難關,其他問題只能暫時擱置。

  然而從崇政殿返回後宮的這段路上,李宗本漸漸回過味來,蕭望之的那番分析或許合情合理,但他最主要的目標依舊是幫陸沉爭權!

  寧皇后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她眼眶微紅,忍著悲傷勸慰道:「陛下,事已至此,還請保重龍體。」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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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皇后愈發不解。

  李宗本便將先前崇政殿那一幕簡略說了一遍,然後沉聲道:「你瞧瞧,這些人多麼懂得見縫插針!好一個不放過任何攬權機會的忠耿之臣,朕就知道他心懷不軌!」

  寧皇后眉尖微蹙,她自然知道天子是在說山陽郡公陸沉。

  大齊素有後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她只能儘量委婉地說道:「陛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且忍耐一些吧。」

  「忍耐……忍耐……」

  李宗本忽地握住那個茶盞,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白瓷茶盞四分五裂,外面聽到動靜的內監面面相覷,就連苑玉吉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入內,畢竟他臉頰上還有天子留下的掌印。

  「陛下息怒。」

  寧皇后連忙起身,怯弱地說道:「臣妾不該妄言。」

  「與你無關。」


  李宗本終究還有幾分理智,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自嘲笑道:「你說的對,朕不忍耐又能如何?韓忠傑和劉守光看來不堪大用,可為將卻不能為帥,朝堂內外滿打滿算只有兩個半人有能力力挽狂瀾。」

  「就算朕沒有讓厲天潤回府養老,他的身體也早已無法指揮高強度的大戰,頂多就是出一些主意。至於蕭望之和陸沉,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用誰都沒有區別。」

  「罷了,如你所說,忍耐一些。」

  最後那句話,李宗本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此刻他臉上的神情極其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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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皇后大抵明白他的心情,也能理解這種竹籃打水一場空引發的陰暗與絕望,但是從她的角度來看,如果天子沉湎在這種情緒里,恐怕大齊會出現更加麻煩的問題。

  一念及此,她鼓起勇氣說道:「陛下,要是山陽郡公心懷怨望,不肯在這危難之時竭盡全力,那會……」

  她雖欲言又止,李宗本卻完全領悟其言深意。

  有句話叫做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想明白這一點,李宗本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股驚慌失措再度將他淹沒。

  要是他在這個時候還給陸沉使絆子,或者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引得那個年輕人乃至蕭望之徹底失望,恐怕他要面對就是無數渡江南下的景朝銳卒。

  李宗本悄然攥緊拳頭,最終又只能緩緩鬆開。

  濃重的屈辱感填滿他的內心,他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地說道:「皇后說得對,朕……朕知道該怎麼做。」

  他緩緩靠在榻上,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


  南城,魏國公府。

  蕭望之走下馬車,便見前方中門大開,兵部左侍郎厲良玉親自在階下迎接。

  見禮過後,兩人進入這座恢弘大氣的國公府。

  一入正門,蕭望之猛地眯起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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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良玉低聲道:「國公,家父在兩個時辰前收到江北的消息,便令府中掛白祭奠。」

  祭奠何人?

  無需贅述。

  蕭望之默默嘆息,點了點頭。

  待至前廳,這裡已經擺著香案和供品,厲天潤背對而立。

  這位曾經的靖州大都督轉過身來,右手拄著一根拐杖,滄桑的面龐上神情沉肅,深邃的眼神里滿是悲痛。

  為何悲痛?

  因為戰死在沙場的數萬兒郎中,有近半是厲天潤親手帶出來的精銳虎賁。

  蕭望之並不意外厲天潤會及時知曉江北的戰況,雖然他已經卸任靖州大都督,但那裡畢竟是他耕耘了十多年的地方,只要他想便隨時可以知道劉守光的一舉一動。

  「賢弟,節哀。」


  蕭望之嘴唇翕動,最終只能說出這四個字。

  厲天潤請他入座,緩緩道:「我輩行伍中人,多半逃不脫馬革裹屍的宿命,很多時候這是一種幸運,一些時候又是不幸。所謂慈不帶兵、義不養財、善不為官,這是先賢傳下來的道理,想來不會有錯,但——」

  蕭望之靜靜地聽著。

  厲天潤抬眼看著前方,輕聲道:「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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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望之喟然道:「可惜,可憐,可恨。」

  「是我對不住那些將士們。」

  厲天潤垂下眼帘,繼而道:「早知今日,我便不會同意先帝立他為儲君。」

  蕭望之當然相信厲天潤在先帝心中有這樣的地位。

  在先帝朝諸位重臣之中,李端絕對信任的唯有厲天潤一人,哪怕是對於秦正,他都有制衡的手段,只對厲天潤沒有任何防備,因此厲冰雪在京城才能地位超然,在將李雲義踹成重傷之後,反倒是李适之親自上門賠罪。

  但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蕭望之不忍他這般悲痛,岔開話題道:「之前我奏請陛下,命陸沉主持江北一應軍務,陛下已經允了,想來靖州不會有危險,賢弟可以放心。」

  「陸沉雖然年輕,卻比韓忠傑老辣,我自然信得過他。」

  厲天潤稍稍沉默,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道:「請兄長轉告陸沉,讓他在此戰結束後準備聘禮。」

  蕭望之心中一震。


  這句話雖然簡單,其中蘊含的深意卻重如千鈞。

  雖然飛羽軍已經轉至定州都督府,徐桂等三員大將也投奔陸沉麾下,但是厲天潤在靖州都督府的根基豈會如此簡單?

  厲天潤又道:「我對他只有兩個要求,善待冰雪,善待靖州兒郎。」

  蕭望之正色道:「賢弟放心,我一定會如實轉達。」

  片刻過後,蕭望之離開國公府,厲天潤則站在香案之前,看著裊裊青煙,揮手讓厲良玉退下。

  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蒼白的面龐上滿是悽苦之意,隨即提壺倒了一杯酒。

  這一刻他眼中浮現的是那十餘年金戈鐵馬的歲月,還有那一張張生動又質樸的年輕面龐。

  「我帶著你們上戰場,卻沒有與你們同生共死,此乃枉顧同袍之誼。」

  「這些年有很多兄弟先走一步,但他們至少死得其所,不辜負大齊軍人之名,唯有這一次不同。」

  「你們心裡肯定有很多委屈,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沒有盡到當初的承諾,是我虧欠於你們。」

  「再等一等,我會在九泉之下與你們相聚。」

  他舉起酒盞,遙敬北方,然後將一盞烈酒徐徐倒在地上。

  「諸位兄弟——」

  「一路走好!」

  其聲如泣,又似孤鴻。

  無盡哀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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