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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1016【師徒】

2025-02-03 15:59:42
  第1018章 1016【師徒】

  鍾懷自忖今日自己是懷著一腔熱血前來,不摻雜任何私心。

  他知道朝中既有丁會和高煥這樣的秦王擁躉,也必然會有人暗中串聯,哪怕是以卵擊石也要給秦王造成一些麻煩。他不屑於做這種陰私之事,但又無法對如今的朝局視若無睹,所以拼著觸怒陸沉,他也要盡己所能。

  鍾懷有預想陸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譬如假意敷衍亦或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卻沒想到在這位權勢顯赫的王爺看來,自己的舉動僅僅是愚蠢而已。

  想到這兒,鍾懷無比失望地搖搖頭,沉聲道:「不知在王爺心中,究竟怎樣才算是聰明人?」

  「鍾少卿不妨先回答本王兩個問題。」

  陸沉面上古井不波,淡淡道:「你今日來此是代表你個人,還是代表整個鐘家?」

  鍾懷毫不猶豫地答道:「下官只代表自己,與鍾家其他人無關。」

  「好。」

  陸沉又問道:「那你是受何人挑唆而來?」

  「王爺,下官雖非才智卓絕之人,卻也不至於被人蠱惑利用,給他人做刀來觸犯王爺的威嚴。」

  鍾懷眉頭緊皺,朗聲道:「王爺功勳卓著,對大齊有再造江山之恩,新政更是利國利民之策,如是觀之,王爺總攬大權並不為過。然而古往今來,權臣善終者寥寥無幾,王爺對此應該早有預料,為何還要步步向前?莫非王爺已經打定主意問鼎之輕重?」

  其實一個太常寺少卿根本沒有資格對陸沉這樣說話,陸沉就算直接讓親衛將其趕走,旁人也不好說什麼,而且肯定會有御史彈劾鍾懷尊卑不分妄議朝綱,但是陸沉沒有這樣做,甚至都不曾讓鍾懷閉嘴。

  陸沉明白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知道除了支持他和反對他的兩種人,還有很多人站在中間,他們很難完全拋棄自己的忠君之道,卻也不贊同算計陸沉。

  他們懷有一種樸素甚至是天真的念想,他們渴望兩年前景國大軍壓境、朝堂內外萬眾一心的狀態能夠一直持續。

  這種人不在少數,大部分都只敢站在岸上看著,不敢輕易捲入這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但是也有人敢於挺身而出,用這種看似幼稚可笑的方式,希望那些暗流可以消失,希望不再看到流血和殺戮。

  鍾懷便是後者之一。

  陸沉乾脆坐在車轅上,饒有興致地問道:「鍾少卿認為本王不忠於朝廷?」

  鍾懷答道:「非也。王爺之忠人盡皆知,過去這些年您為朝廷付出的一切足以證明您的忠心,只是——」

  「先別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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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懷嘆道:「方才下官已經說過,如果王爺肯稍作退讓,便可讓朝野上下安心,不至於發生不忍言之事,如此眾志成城定能讓新政的效力全部發揮,難道這不是王爺想看到的結果?」

  「本王當然希望有這樣的結果。」

  陸沉坦然承認,然後好奇地問道:「你希望本王如何退讓?」

  鍾懷稍稍遲疑,最終還是以殺身成仁的勇氣直言道:「只要王爺肯交給朝廷一部分軍權,必定可以改變當下這種局面。」

  陸沉微微偏頭看著他,再度笑了起來。

  鍾懷的臉色有些難看,艱難地說道:「下官見識淺薄,讓王爺見笑了。」

  「鍾少卿別誤會,本王不是在嘲笑你。」

  陸沉擺擺手,悠然道:「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想法,但是他們只敢躲在暗處鼓搗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敢於在本王面前直接說出來的,你是第一位。沖你這份剛直忠勇的性情,本王不會計較你說的對與錯。」

  鍾懷心裡舒服了些,愈發堅信自己沒有看錯,面前這位年輕的王爺其實也是被局勢推到這一步,他並非那種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的奸臣。

  故此,他緩和語氣,誠懇地說道:「若是下官說錯了,還請王爺訓示。」


  陸沉想了想,淡然道:「你覺得軍權是本王強行攥在手裡的?」

  鍾懷很想說是,又覺得這樣不太合適,因而只能沉默。

  陸沉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在你們看來軍權就像是一個物件,我陸沉可以拿著,別人為何不可?張旭不行?陳瀾鈺不行?劉守光不行?甚至是李景達也可以嘛。只要宮裡出一道旨意,軍機處再行文各處,虎符將印一給,誰還當不了主帥?當初哲宗皇帝也是這樣想的,而且韓忠傑好歹是將門子弟家學淵源,其父東陽郡王更是一手建立了當初的大齊京軍,韓忠傑出任主帥還不是理所當然?結果如何?相信鍾少卿不需要本王提醒吧?」

  鍾懷怔住,隨即陷入長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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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懷愧然道:「王爺,下官並無此意,只是覺得國朝軍權握於一人之手,此例亘古罕見——」

  「你覺得軍權是別人施捨給本王的?」

  陸沉一句話就讓鍾懷閉上嘴,他依舊平靜地說道:「本王並不否認,這些年有很多人給了本王提攜和幫助,如高宗皇帝,如忠義郡王和榮國公。但是你要知道,從八年前廣陵之戰開始,本王無數次出生入死與敵拼殺,一次次帶領麾下將士為國建功,因此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可與追隨。換句話說,關於你所說的軍權,就算本王願意給,你如何保證不會出現第二個韓忠傑?」

  鍾懷不禁語塞。

  這種事根本無法證明,何談保證?

  再說了他一個太常寺少卿,哪來的資格向陸沉做出保證?

  「鍾少卿,人貴有自知之明。」

  陸沉嘆了一聲,溫言道:「你身為太常寺少卿,盡心盡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是說你不能就朝廷大事發表看法,但是本王希望你在開口之前認真想一想,你真明白你想說的話意味著什麼?身為朝廷官員,若只憑著一腔血勇行事,你如何對得起身上這件官服?」

  鍾懷大慚,訥訥道:「王爺,下官思慮不周,行事魯莽,還祈見諒。」

  「無妨。」


  陸沉微笑道:「所以方才本王說你是個好人,卻不是個聰明人,但是正因為你這份沒有私心的笨拙,本王才願意給你說話的機會,並且好好跟你聊一聊個中原委。」

  鍾懷神情複雜地看著他,良久之後躬身一禮,誠懇地說道:「下官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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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沉站起身來,點頭道:「本王很忙,就不留你喝茶了,希望以後你有事可以直接登門求見,不必再在大街上阻攔王駕。這種事若是傳揚開來,本王會有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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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遂繼續向前,這次一直到王府門前都沒有出現意外。

  陸沉走下馬車,駐足轉頭看向不遠處跟在親衛隊伍里的年輕人,微笑道:「看完這場戲有何感想?」

  年輕人來到近前,不疾不徐地說道:「鍾少卿不會是先生安排的人,但是他能出現在王駕之前,應該是先生有意縱容。弟子不相信若無先生允許,這世上有人能夠輕易接近王駕。」

  「有進益。」

  陸沉讚許地問道:「那你說我為何要這樣做?」

  年輕人略作思忖,隨即答道:「先生大約有三層用意,其一是通過今日這場突發事件向世人展示仁德之心,因為世人對先生多有誤解,其實先生絕非嗜殺之人,這些年先生下令處死的都是死有餘辜之人。」

  「繼續。」

  「其二,弟子認為先生這是在表明態度,無論局勢如何發展,先生都不會放棄權柄尤其是軍權。在如今這樣一個滿朝文武各懷機心、局勢波詭雲譎的環境裡,先生若不表明態度,難免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至於最後一條,先生既然選擇表明態度,肯定是要引蛇出洞後發制人,如此方能一蹴而就底定大局。」

  陸沉抬頭望著王府的門樓,感慨道:「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否則你祖父就不必被你那個愚蠢的大伯氣得少活了幾年。」

  一陣沉默。

  年輕人垂首道:「先生謬讚,其實大伯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弟子亦是從他的失敗中吸取了很多經驗教訓。」

  他便是毅然北上的李公緒,錦麟李氏歷代最年輕的家主。

  今日入城之時,他剛好遇上陸沉的王駕,因此隨行前來,然後便從頭到尾看了一場戲。

  聽到他給李适之辯解,陸沉不以為意,轉頭望著這張氣度逐漸沉凝的面龐,問道:「那你呢?是否存在身不由己?確切一點說,你此番北上是不是要和為師當面一敘,然後劃清界限?」

  李公緒低頭道:「弟子不敢。」

  陸沉琢磨著這短短四個字的含義,隨即灑脫地笑道:「走吧,今日為師不見外客,專門招待千里迢迢遠道而來的唯一弟子。」

  聽到「唯一」這兩個字,李公緒內心暗暗一嘆。

  雖說他這幾年深居簡出,但是寧太后請陸沉擔任帝師一事,在江南是家喻戶曉的逸聞,他身為李氏家主又怎會不知?

  只不過他的先生顯然不認那一位。

  李公緒收起雜亂的心緒,望著陸沉大步而去的背影,邁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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