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偃月堂
2024-11-02 10:03:57
第14章 偃月堂
偃月堂中溫暖如春,薰香比前堂淡些,氣味卻更為宜人。
李林甫身穿紫色官袍,外披大氅,正在給老子的畫像上香,口中低聲道:「大聖祖玄元皇帝保佑。」
他時年六十又三,乃李唐宗室出身,其曾祖父乃李淵之堂弟、長平郡王李叔良。
將三柱香線插在神案前,他轉過頭來。
那張臉峻拔有威,雙眉直豎如劍,兩頰有些絡腮,鬍鬚粗硬、根根剛勁,雙瞳相距較短,有好鬥之氣。
他像一座陡峭巍峨的山,給人一種「險峻」之感。
「見過右相。」
薛白行了叉手禮,感受到潤奴正在身後盯著自己。
除此之外,李林甫身邊還有兩名胡袍婢女護衛在側,可見其小心,卻不知這樣一個小心的人物為何召自己到這偃月堂?
「朝中多罵老夫奸相而同情李亨,你投效老夫,可擔心於名聲有礙?」
「我只知李亨要坑殺我,而右相願保我。」
「誰說要保你?你若敢有欺瞞,老夫教伱不得好死。」
「不敢。」
「李亨暗中積蓄,本相早有猜測。」李林甫眼中精芒一綻,道:「你說能助本相廢太子,若只有這些,可無用。」
薛白正要開口,只覺脖頸一涼,潤奴竟是已持著匕首架在他頸上。
「我便可為證據。」他不慌不忙道:「我遭活埋而不死,李亨得知,必遣人來滅口。右相只需拿住他派來殺我的死士,便可順藤摸瓜。」
「豎子未免將自己看得太重!」
「那右相不妨押我到聖人面前,但我雖願出面指證李亨,聖人卻未必會信啊。」
李林甫沉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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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聽罷,向薛白問道:「柳勣之供狀草稿,是你交給李亨?」
「正是。」
「且先看李亨是如何利用此證據。」
說罷,李林甫抬手稍稍一指,示意那女婢向薛白解釋。
「今日正是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台三司會審杜有鄰案。」
李林甫淡淡道:「本相特意不去,還命吉溫候在府中,便是想看看李亨有多少小手段。」
薛白卻知道,他是臨時起意不去的,微微笑道:「是,右相已有了更致命的辦法,不需要在這點小案上費神。」
「等著吧。」
李林甫閉目小憩。
~~
大理寺到右相府一路還在靜街。
唯有左右驍衛騎卒奔走傳遞消息。
終於,一封信報交到相府管事蒼璧手中,正要送往偃月堂。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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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皎奴已從杜五郎胳膊上割下一塊薄皮來,問道:「薄嗎?」
青嵐目光看去,只見杜五郎胳膊有一片發紅,滲了細細的血,與小擦傷一般淺,再看那塊薄皮,確實是薄如蟬翼。
皎奴道:「今日若阿郎不滿意,我就把你們三個的皮這般一塊塊地割下來。」
青嵐連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皎奴卻反手又給了杜五郎一巴掌。
「別哭了蠢狗,你方才不是忠肝義膽嗎?」
「……」
蒼璧則已趕到了偃月堂,稍稍平復了喘息。
「阿郎,信報到了。」
「也給這豎子聽聽。」
「喏。」
蒼璧攤開信紙,一句句報起來。
「京兆尹韓朝宗不等右相、吉溫到場,執意開審,左相陳希烈、御史中丞楊慎矜都沒攔住他。」
「王鉷、羅希奭等三司官員紛紛舉證,證明柳勣、杜有鄰心懷不軌、圖謀扶立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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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已經切斷了與杜家之間的關係,在聖人面前表現得很乖巧。那這案子再如何,已動不了其太子之位。
此案還在爭的不過是「人心」,若能牽扯更廣、殺更多人,朝臣便知李林甫勢焰正盛;而李亨需要偷偷摸摸保住一批人,才能不使更多人心寒。
~~
其後,消息一封又一封,幾乎就沒斷過。
「阿郎,韓朝宗提出了新的證據,乃是柳勣的供狀草稿,逼著柳勣翻了供。業已將三司會審的結果遞到宮中,請聖人裁斷。」
李林甫淡淡道:「他可有說,如何得到的這草稿?」
「稱長安縣尉顏真卿昨日至柳宅探查,於廢墟之下拾得,有許多不良人親眼看到他俯身拾起並攤開紙團。」
李林甫面露譏笑,開口道:「薛白,此事你如何看待?」
薛白道:「紙團也許真是顏縣尉拾到的,但是誰放回那裡的便不得而知了。」
「你很了得。」李林甫拍掌贊道:「你找到的證據,你為杜家翻了案,了得,了得。」
「我做了蠢事,讓右相見笑了。」
「可惜啊!」李林甫高聲長嘆道:「可惜你千辛萬苦找的證據,送到了一個窩囊廢手裡,他連親自將證據拿出來的勇氣都沒有,終日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天下豈能交到這樣一個無能的儲君手裡?!」
話到最後,聲色俱厲。
蒼璧惶恐不已,躬身應道:「阿郎,韓朝宗如此行事,不過因阿郎不在。是否儘快將這小子送去,指證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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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裡,他已意識到自己說的多了、急了,李林甫是何等聰慧之人,豈需他這般解釋?
果然,李林甫只以冷峻的眼神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少年郎心急,且待著,看看即便翻了案又能如何?」
~~
與李林甫這樣的人待在一起等消息並不舒服。
到了午間,相府有奴婢把酒菜送到偃月堂,並當著李林甫的面每道菜都小試了一口,他才放心享用。
薛白則站在那等著,看著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待李林甫用過飯,在俏婢們的服侍下漱口、淨手,當薛白不存在一般。
終於。
「阿郎,判了。」
「念。」
「柳勣、杜有鄰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嶺南,一應受柳勣行賄之官員,嚴懲不怠!」
「哈哈!翻了案還是死!翻案?」李林甫大笑,那雙狠厲的眼神中似有了笑意,道:「莫說杖一百,杖三十便足以杖死他們。」
他又證明了一件事——他想要誰死,誰就得死,怎麼掙扎都沒用。
待到笑夠了,他才問道:「你可知聖人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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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到嘴邊,他忽又想到,與其在李林甫面前藏拙,倒不如露拙。
「聖人也心知杜家是冤枉的。但聖人卻要天下臣工看清楚,凡是想要投靠李亨以求飛黃騰達之人,不會有好下場。」
「豎子!」
「聖人要的太子是一個毫無助力的孤家寡人,等所有人都不敢親近太子,太子也就沒有了威脅。」
「夠了!」李林甫拍案叱道:「妄自揣度聖意,你好大膽!」
薛白面無懼色,應道:「我若不大膽,如何敢助右相廢太子?還有,右相已越來越難對付李亨了,因為李亨已經被右相羞辱了太多次,反而成了聖人眼裡最軟弱、最不具威脅的兒子!二月春風似剪刀,他的把柄都被右相剪了,他成了個毫無破綻的木頭,最弱、也是最無懈可擊,今日之後李亨的太子之位穩如泰山,皆拜右相所賜!」
「掌嘴!掌嘴!」
李林甫勃然大怒,倏地起身,指著薛白怒吼道。
一直以來,他自詡洞悉聖意,卻唯獨在這件事上太急了,此時才意識到薛白所言之理。
「右相千辛萬苦,李亨卻只要把支持他的人全部拋棄就能夠得到聖人的滿意。只有我的辦法能拿到他的把柄……」
潤奴一用力踹在薛白膝彎處。
薛白硬挨了,卻不肯跪。
潤奴大惱,腳下一勾,以胳膊卡住他的脖子,硬是將他摁倒在地。她力氣極大,又有巧勁,翻身制住他,一手持匕挾他,一手抬起便要掌他嘴。
「右相!我正是在大缸中看明白了此間道理,翻案無用,李亨更是護不了任何人,故我欲投效右相,並不想在右相面前假裝,願助右相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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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眼中精光閃爍,起身,踱步沉吟著,終於回過頭道:「給你一個為老夫辦事的機會,你來拿住李亨之罪證,真正能廢了他的罪證。」
「好!」薛白道:「留下我,能成為梗在他喉嚨里的刺,他早晚要拔刺。」
「你不錯,明事理,率直坦蕩,恩怨分明。」
潤奴重重哼了一聲,鬆開手,放薛白起身。
李林甫沉聲道:「老夫於偃月堂中為國定計除奸,無往不利。今日定下除李亨之大計,你莫要辜負。」
薛白此時才知為何他讓自己到偃月堂密談,而不是屏退左右,竟只是為了討個彩頭。
「定不負右相重託!」
「你能體悟聖意,可是官宦子弟出身?」
「我於雪地昏死之後,前事一概忘了,此事千真萬確。」
「也好,便當前事大夢一場,往後重新來過。」
「是。」薛白應了,卻又拱手道:「我還有一事相請,懇請右相放過杜家。」
「莫得寸進尺。」
薛白道:「今李亨為自保而舍杜良娣。若杜家下場慘烈,世人只會認為是右相逼迫,襯得李亨可憐可嘆。反之,若右相放過杜家,世人則只會道右相寬仁,李亨無情可笑。」
李林甫不悅道:「本相不需世人風評!」
「薛白與杜家皆不過螻蟻而已,而螻蟻有螻蟻的用途!我聽聞松贊干布向太宗皇帝求娶文成公主,太宗曾給他出過一個難題,要他將絲線穿過有九曲孔道的明珠,松贊干布百思不得其法,最後讓螻蟻繫著絲線爬過九曲孔道,完成了穿線。」
薛白說著,再次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叉手禮,道:「薛白與杜家,願為右相穿線。」
「還從未有人為本相辦事是先提條件的。」李林甫字字森然,緩緩道:「你若想求死,本不該浪費本相時間。」
「我還是那六個字,恩必報、債必償。」
「本相不是你能說服的。」
「卻不知右相可有杜二娘消息?」
李林甫一聽,臉色便沉下來。
他手底下有些人確實顯得廢物了。
「李亨好手段,看似無權無勢,卻事事瞞人耳目。」薛白道:「右相若能保了杜家,或可利用杜家找到杜二娘,從而找到其蓄養死士的證據。」
「你能做到?」
「五日之內,必給右相一個滿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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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