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家宴
2024-11-02 10:06:50
第113章 家宴
豐味樓。
小閣中清風徐徐,達奚盈盈問道:「奴家可否見郎君一面?」
杜妗的目光從圖紙上抬起,看向她那豐滿白皙之處,淡淡道:「他忙,你有何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經此一事,右相只怕再不會信我了。」
「那你往後稱『哥奴』即可。」
「二娘是說,奴家不必再去右相府了?」
「不錯。」杜妗道,「你既得了身契,往後安心為我們做事即可。」
「右……哥奴心胸狹隘,若是報復,當如何應對?」
「因為伱?」
「奴家是擔心郎君。」
「輪不到你擔心,依我們如今的實力,哥奴豈敢輕易報復?」
達奚盈盈眼睛一亮,問道:「我們的實力?」
「至少已比你的壽王有實力。」
「二娘所言甚是。」達奚盈盈不由一笑,像在勾引杜妗。
杜妗稍稍皺眉,道:「這兩三日我不在,豐味樓你來顧好……可知曉我指的是何事?」
達奚盈盈心念一動,輕聲問道:「可是暗閣?二娘放心交給奴家。」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杜妗道:「此地原本便是你的賭坊,你清楚該如何做。薛郎眼下最關注的,是石堡城一事。」
「喏。」
達奚盈盈萬福退下,出了小閣,抬頭看向湛藍的天,既覺自由,又覺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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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感覺其實還不錯,她心想,薛白該是還沒完全信任自己,依舊是在考察。
~~
杜妗安排好瑣事,去到帳房,推門而入。
「走嗎?」
「嗯。」杜媗放好帳本,起身,挽著杜妗的手,一道往馬房走去。
今日有家宴,薛白也會到杜宅,她們打算早些回去。
「炒菜的技藝漸漸傳出去了,乾脆將分店全部鋪開。依薛白之意,手裡的錢財可全部投出去,千金散盡還復來嘛。」
「好,我已理清了,隨時支便好。」
「阿爺多年只任虛職,此番得了實務官,難免會有差池。你我也該多留意著些才是。」
說這些正事時,杜妗更像是姐姐……應該說她更像是上位者,每每都是由她安排的語氣。
杜媗則性情溫柔,並不計較這些,每次都好言好語地應了,將妹妹安排的事打理妥當。
兩人上了馬車,杜妗忽沉默了一會,小聲問道:「今夜?」
「別說。」杜媗微微慌亂,輕聲道:「我是喝醉了才鬧出這等荒唐事來,你既替我遮掩,又何必再提。」
「那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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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妗問道:「我反正改嫁不了,無妨。阿姐這般遮掩,可是要改嫁了?」
杜媗一愣,搖了搖頭。
「早就決意不嫁了。」
馬車緩緩駛入杜宅,卻見杜五郎早已候在側門處了。
杜妗緩緩下了車登,見兄弟這副傻樣,隨意找了個理由教訓他,指了指屋檐下的喜鵲屎,道:「非在家中扎這許多鳥窩,還站在下面,呆嗎?」
「二姐你能不要一天到晚訓我嗎?我可是與國子祭酒一起喝過酒。」
「你便是與聖人拜了把子,也是我弟。」
杜五郎不耐與她們說話,揮手讓她們進去,自告奮勇在側門處迎客。
今日只是家宴,連杜甫都沒請,反而請了薛白的一大家子。
不一會兒,有人驅馬而來,是杜希望在長安中的兩個兒子,杜位、杜佑。
杜位二十歲出頭,相貌俊俏,氣質溫潤,十分好相處;杜佑今年則只有十二歲,聰明伶俐。
「大叔。」杜五郎先向杜位行禮,再向年紀小小的杜佑行禮,道:「五叔。」
「五郎乖。」
杜佑笑了笑,踮起腳,抬手摸了摸杜五郎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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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杜位提起李十四娘不由就顯出笑容來,「到時你來觀禮,別忘了帶你好友薛郎一道來。」
「薛白與你可是兩種人。」杜五郎嘟囔道。
不多時,薛家人也來了,薛白與幾個兄弟策馬在前,杜五郎迎出去,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到馬車邊迎柳湘君。
「伯母來了,阿娘總念叨你呢。說河東名門中,她在長安最交好的就是你……」
~~
雖無人引見,薛白還是很快與杜位見了禮。
「可是近來聲名鵲起的薛郎當面?」
「不敢當,想必是杜位兄?」
「我比杜謄高一輩。」杜位笑道,很親切。
薛白也笑,道:「我與子美同輩論交。」
「那我們各論各的。」杜位道,「我都聽說了,你我或能當連襟。」
薛白擺了擺手。
他不走回頭路,做到如今這地步了,不太可能再娶李林甫之女。
之所以還與李騰空往來,只當她是宗小仙,維繫著那份情誼,往後若李家有大禍,他總是得還她許多人情。反而是娶了她,只怕要與李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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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快換了話題,先是聊到彼此的共同好友。
入了宴,幾杯之後,再聊到了杜位那些名揚天下的朋友們。
「劉長卿,文房兄是我遊歷洛陽時相識的,當時他在文會上放狂言,自詡『五言長城』,無人服他,我與他斗詩十五首,輸得心服口服,也是他,說他洛陽的宅院空著,讓我攜妻往游;」
「崔顥,崔兄是家父的門生,與我亦師亦友。他年少時與薛郎相像,翩然美少年,風采佳公子。十九歲進士及第,連李白都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可見他才氣;」
「岑參,我與岑兄是天寶三載相識,當時他到長安科舉,進士及第,守選了三年,今春終於是得了官身……」
薛白不由問道:「岑兄還在長安?」
「在。」杜位道:「待我成婚之日他亦會來,薛郎可來?」
「自當赴會。」
「我還有一位好友近日亦到長安了,他雖詩名不顯,卻與薛郎性情相似,你們必會聊得來。他曾與我長談榷鹽法,對此讚不絕口。」
「不知是誰?」
「元載元公輔,他出身貧寒,早年與名將王忠嗣之女互相愛慕,王小娘子不顧家中反對,毅然與他私奔,隨他到長安科舉,天寶元年,公輔兄高中進士,不負美人。如今任期已滿,回長安守選。」
~~
門第有多重要,平時或不覺得,但對比此時的杜位與薛白便可知。
杜位年少就能隨父戍邊,在中軍大帳增長閱歷。須知,若一千個士卒中九百九十九人戰死,剩下的一人也得不到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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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位交識天下俊傑的人脈關係,薛白眼下也遠遠沒有。
兩人再碰了杯酒。
薛白問道:「杜兄與右相關係如何?」
杜位搖頭道:「我娶十四娘,與她阿爺無關。」
薛白餘光落處,恰見十二歲的杜佑飲罷桂花露,搖著頭撇了撇嘴,似在說「阿兄真不懂事」。
之後,這小傢伙與薛白對視了一眼,會心一笑。
……
這場家宴是要慶賀杜有鄰復官。在暮鼓響之前,杜位提酒恭喜了杜有鄰幾句,送上一首小詩,便帶著杜佑告辭回家。
本就是親戚間來增進一下感情。
不過,關係與立場就是在互相影響。在杜位離開之後,杜有鄰才與薛白談及正事。
「如今告身已下來了,裴公為我謀劃戶部員外郎之位,欲查歷年帳目,他認為王鉷必侵吞了稅賦。」
「侵吞必是有的,但若數額不大則無意義。」薛白道:「聖人該是允許他們有一定範圍內的貪墨。」
杜有鄰道:「你可知,國舅讓哪個侍御史與我合辦此事?」
「楊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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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得實權,手底下無可用之人,任用親戚實屬正常。」
薛白知道,以杜有鄰的性子與楊釗合辦公務,恐怕是會吃些虧的。但也好,如今長點教訓總比往後再栽大跟頭好。
疏不間親,沒必要在楊銛面前表達對其堂兄弟的不滿。
「楊釗唯有一點用處,他與哥奴、王鉷熟悉。」杜有鄰道:「他說,王鉷的新宅造價常人想像不到,實則花了數萬貫不止。」
「大唐一年租錢也只收兩百餘萬貫吧?」
「是啊,別的不說,只說王宅中那自雨亭,楊釗親眼看了,稱是西域的能工巧匠所造,旁人無法仿製,花費比聖人的清涼殿還高。」
說到這裡,杜有鄰身子一傾,又道:「須知聖人建造清涼殿時,陳拾遺尚且以勞民傷財諫阻。你說,從此事查王鉷?」
薛白搖了搖頭。
杜有鄰一愣,問道:「為何?」
「伯父才得官身,連戶部人都未識全,楊釗便給出這樣的消息,他何時如此盡力辦事了?」
「這……」
「要鬥倒政敵,最重要的是時機,聖人若想換人且有人能取代王鉷、哥奴時,一句話足矣。如今楊、裴立足尚且未穩,何以代相?伯父到戶部亦然,站穩腳跟才是關鍵。」
杜有鄰點頭不已,道:「果然,差點讓唾壺這蠢貨害了。」
薛白則把自雨亭之事記下,暗道哥奴、王鉷把持朝政多年,長安的能工巧匠想必也在他們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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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已到中旬,月亮也變得胖乎乎的。
有隻狸花貓自樹間跳出來,在杜五郎面前打了個滾,開始舔爪子,引得薛家幾個小兒女上前看。
盧豐娘與柳湘君擠在一起說著閒言碎語。
杜妗支著頭,坐在一旁聽她阿爺與薛白說話,也只有她敢聽,杜媗整夜都很安靜,自斟自酌了幾杯酒,臉上微微泛紅。
一場家宴快到尾聲,青嵐正要去馬車上搬被褥,打算鋪在薛白房邊的通房上。
她卻是被彩雲拉了一下,兩個丫頭就說了幾句悄悄話。
「真的?那薛郎君有沒有和你……」
「才沒有,不過,我們進展特別快。」
「有多快。」
「不和你說了。」
杜妗聽了隨口安排道:「免得鋪褥子,今夜青嵐與彩雲一屋便是。」
「好。」彩雲很高興,拉著青嵐便道:「我們正好聊聊天。」
「哦。」
明日還要出城踏青,散宴後,諸人各自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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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裡過來。」
「好,我把五郎支到西廂。」
「嗯。」
回到屋中,青嵐還不忘先給薛白更衣,令他覺得有些好笑。
「我自己還是會換衣服的。」
「那我也得盡到本分啊,郎君躺下了我再走。」
「對了,能為你脫籍入良的事,我開始辦了,你祖籍可是在隴右安定?」
青嵐點點頭,看向薛白,滿腦子都是侍妾的事。
「那你好好想想,把還有可能找到的親戚寫給我。」
「沒有親戚了。」
「無妨,我會查,你也慢慢想想。」
「郎君待我真好。」
「去睡吧。」
薛白看著青嵐走掉,恍然覺得這個情形有些熟悉,正是搬離杜宅前那夜發生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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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夜深,薛白忽然醒來。
杜妗還沒有過來,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鼻尖聞到淡淡的香味。
「怎麼不進來?」
他嘟囔了一聲,將手伸到帷帳外,一隻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輕輕拉了拉,她順從地進來,身上帶著沐浴後的香氣。
薛白遂將她摟進懷裡,溫香軟玉,體貼舒服。
今夜的天氣正好,不冷不熱,肌膚相親,乾爽細膩。
她披風下是一件春衫長裙……
~~
四月中旬,桃花幾乎已落盡了,像是暮春褪去了它鮮艷長裙。
盛開的是海棠花。
杜家最飽滿的一株海棠是四季海棠,比杏花紅,比桃花粉,令人賞心悅目。
春末夏初的夜裡,含苞待放的花瓣終於打開來,伴著微風左右搖曳,飄過一陣幽香。
待風吹過,花枝再次高昂,愈發灼灼,愈發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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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情意萌發的季節里,貓咪叫了一聲。
月亮似聽到了,害羞地埋進了雲朵里。
夜更黑了。
屋子裡吱吱呀呀地響著,像是窗戶在晃動。
有人沒能忍住,銀牙咬碎還是從鼻腔里長嘆了一聲。
忽然,薛白在她耳邊輕聲喚道:「媗娘?」
「嗚!」
「……」
月亮又從雲朵里出來了,淡淡清輝把屋中人的剪影照在璧上。
原來坐著的靚影忽然落下去,不住地顫抖。
薛白感覺著那細微的不同,又喚了一句。
「媗娘。」
「……」
雲翻雲滾,一片雲朵壓過了另一片,再次裹住了月亮。
~~
深院無人春夜長,游蜂來往燕飛忙。海棠嬌甚成羞澀,憑仗東風催曉妝。
~~
次日,天明。
薛白睜開眼,屋中只有他一人,以及淡淡的殘香。
杜家院裡正忙,眾人還在準備著出發踏青。
他站在廊下,發了一會兒呆,只見杜家姐妹挽著手從後院走出來。
杜媗打了個哈欠,之後,杜妗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這情景像極了前段時間的某一日,但如今三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了更大的不同。
……
正房廊下,杜有鄰與盧豐娘走出來,見了薛白,有些遺憾地感慨了一句。
「這般一個好郎子,我娘家竟還看不上?」
「可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