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震喝人神
2024-11-02 14:38:28
第644章 震喝人神
朱成子心中疑惑,可疑惑歸疑惑,卻也是萬萬不敢不禮遇的。
伏龍觀在民間名聲不顯,哪怕民間常有關於某個神仙道人降妖除魔、匡扶亂世亦或是啟示朝廷的傳說,例如當年扶持大晏的扶陽道人、近百年前啟示大晏中興的那位道人,數十年前也有一位女道降妖除魔的傳說,只是當時世道相對不亂,傳說要少一些。同時民間有他們的傳說,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來自哪間道觀,蓋因道人們下山行走,都有默契,常說來自逸州靈泉縣,少有對百姓直說伏龍觀的。
然而伏龍觀身為人道之巔,奉天觀卻是知曉的,近百年前那位天算道人更是奉天觀畢生追求仰慕、宛如神靈般的存在。
對於他們來說,伏龍觀的傳人無疑是響噹噹的大人物,絕不可怠慢。
於是宋游一到,朱成子便下令準備晚宴,以最高的規格。
奉天觀有自己的菜田耕地、雞舍羊圈,觀中常備珍稀食材,哪怕是知州親至,也足以款待,然而今日卻是不夠。
還得有現打的山珍,野雞鹿肉,還得有新鮮的水味,江魚河蝦,六畜之中除了牛,別的都要置辦齊全,觀中缺的香料也得快些補上。
有的要去山中狩獵,有的要去山下採買,有的要去別的道觀借取,並不容易。
倉促之下,香客遊人們只見觀中大大小小的道長們全都推掉了手中之事,哪怕是正陪同富人貴人閒聊解惑的,也全都行禮賠罪而去,也不知奉天觀中發生了什麼大事,不知他們在後院商議了什麼,不到片刻,便見觀中道長紛紛出了山門,有的下山而去,有的匆忙往山後走。
道長們神情緊張,腳步匆忙,對於以擅長推演卜算、謀略文治的奉天觀道長們而言,這是十分稀奇的。
有人拉住相熟的道長詢問。
只答曰:有貴客來。
無人知曉是何貴客。
只知奉天觀向來從容,道人清高,依照大晏習氣,怕是皇帝親至,也不至於如此緊張慌亂。
是了——
若是皇帝親至,以觀中道長的本事,定然能提前料到。
朱成子帶著他的一位師弟,也是觀中極有聲望的一位老道,始終陪同著宋游。
「尊駕今日從何處來呢?」
「從雲頂山來。」宋游答完才說,「此次前來,既是拜訪,也是借道觀神殿與神上香,無論是拜訪還是上香,都是上門相求,朱成子道長不覺得我們來得突然就好,更不敢稱尊駕,叫一聲道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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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子嘴上如此說道,心中卻念著雲頂山三個字,默然不語。
鹿鳴山一半在平州,一半在堯州,奉天觀在平州這邊,與雲頂山算是同屬一州——以奉天觀的本事與擅長,天下大事都得了如指掌,幾月前雲頂山上有神仙來,在平州傳得沸沸揚揚,原來是這位。
卻沒聽說神仙已然走了。
這位怕不是慢慢走過來的。
恐怕今日才從雲頂山來的。
雲頂山離此將近千里,也許再過一些天,自己才能聽見雲頂山上那位神仙離去的消息。
「今日天氣不錯,難得的冬日暖陽天,去年妙華子師侄派人贈了觀中兩片琉璃水晶瓦,安在了天翁殿的房頂上,每到下午,太陽光透過琉璃水晶瓦照下來凝成一線,照著香菸塵灰,香客們都喜歡那般場景。」妙華子斟酌著言辭,「趁著沒到飯時,宋道友既是來觀中上香的,不如此時貧道就帶宋道友前去吧。」
「不急。」宋遊說道,「在下有要事,宜在夜深時候。」
「夜深時候……」
朱成子細細品味著,不敢違逆,也不敢繼續試探,只是說道:
「便依道友。」
到了半下午,就有香客陸續下山了。
借著鹿鳴山與奉天觀的名頭,山下開有旅店,或是官道旁的車馬店,或是村舍中開的雞毛店,好的客棧也有一家。奉天觀中客房有限,這些香客若是一天回不了家,也難以在觀中留宿,只得下山去住。
今日還要特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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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晏尊崇道人,倒也無人耍橫。
只是下山路上,又見許多道長採買借取完畢,帶著各種食材香料,匆匆往山上趕,腳步快極了,又都不免驚嘆與疑惑,問及這些道長,卻也只知觀主說有貴客來訪,如此吩咐,不知是何貴客。
黃昏一降,天光如夢似幻,映出群山剪影,奉天觀清淨極了。
各大院落宮觀中又都點著燈。
片刻之後,起了道樂聲。
平州仙神妖鬼氛圍濃厚,修行學道文化燦爛,奉天觀又是四大道教名山之一,自有自己流傳已久的道韻體系。
以編鐘為主的樂器,加之道樂團的道長們時而低聲時而高亢的誦唱,眾多聲音匯在一起,聽來古老悠長,細品韻味十足。據說先帝時期的大晏宰相曾到奉天觀拜訪留宿,聽了觀中道韻,恍惚間見到有古神下界、老仙親至,與他席間對談,道韻一停便消失成煙了。此事傳得很廣。
道韻聲持續許久,這才停歇。
山中還有別的道觀,名聲規模有大有小,傳承有高有低,離奉天觀有遠有近,有些聽到奉天觀的道韻,只從道韻聲音與時長便能判斷,奉天觀今日怕是有很尊貴的貴客到訪。
加之今日奉天觀有弟子匆忙前來借取食材,與擅長推演卜算、先知先覺的奉天觀行事作風不符,心中難免好奇。
有道人清閒,特地來查看。
卻只見奉天觀山門緊閉,裡頭卻燈火通明,難得的點滿了燈籠蠟燭,傳出陣陣飯菜香氣。但自道韻一歇,便幾乎聽不見任何雜音了。
一頓盛宴,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天邊霞光也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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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蔽觀之幸。」
「道友太過於客氣了。」
宋游一邊走著一邊搖頭說道。
身後一隻貓兒邁著小碎步跟隨著。
「……」宋游抿了抿嘴,閒聊問道,「道友可知山上有個真言觀?」
「自然知曉。」朱成子答道,「真言觀離此不遠,觀中弟子原先擅長咒禁之法,後來又得了更高深的咒術,在山上也算有名的了。」
「那道友可知真言觀有個叫穆壽的道人?」
「穆壽?」
朱成子稍稍想了想,便知道了,也明白他為何問起了,於是繼續如實答道:「確有這麼一個道人,只是平日裡我們都稱他的道號。聽說多年前他去了長京闖蕩,還曾投奔長元子師弟,只是後來心術不正,走了歪路,被高人責罰。回到山中真言觀時,已然中了自己的邪術,並且不可再說話不可再施咒,身上還被仇家留下了幾處傷。」
朱成子頓了一下,似是回想,又似是知曉了那位高人是誰,於是在想怎麼說:
「回到道觀後,觀中當年的師兄弟都不喜歡他,年輕弟子也因他的品行而摒棄他,加上他不能再施咒,也不可開口講話,受了不少冷遇。不過道觀念及他曾是觀中道人,倒也給他在後面找了一間屋子棲身,讓他獨自清修,每日送些飯菜湯水去,沒有餓著他。據說清修之下,他身上的瘙癢潰爛慢慢好了,人也平靜了不少。
「大抵是前年吧——
「因為離京時身上帶了傷,年紀也慢慢大了,據說他死在了屋中榻上,臨死前有人聽到了他開口說話。
「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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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子說著,悄悄瞄向宋游,又很快的收回目光。
宋游沒有說什麼,只是心中感慨。
當年在長京時,與這叫做穆壽、道號平丘子的道人在太師府上短暫相遇,因他助紂為虐,意圖加害自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時也罰他一生不得說話不得施咒,叫他回山中修行,若有修行大成之日,責罰自然解開。
這人果真回到了鹿鳴山清修。
卻沒想到,修行大成之日,便是身死之時。
卻不知是身死之前,這才看開明悟,還是看開明悟之際,便已了卻凡念,自斷了一生孽緣。
「天翁殿就在前面了。」
朱成子指著前面對宋遊說。
前邊是宛如宮殿園林一樣的走廊,一根根紅木柱子,隨同走廊彎成弧形,遠遠看去一根接著一根,柱子之間是剛掛上去的花紙燈籠,裡頭的蠟燭才剛剛燒到一半,看起來有種夢幻感。
「多謝。」
宋游誠懇道謝。
一路往前。
白天人來人往、香客遊人如織的天翁殿此刻十分清淨,只為道人點了許多蠟燭,擺上了上好的香燭,燭影搖晃,安靜極了。
道人走入其中,左看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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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對天帝的古老稱呼。
此前是楊天翁。
如今是林天翁,也就是赤金大帝。
天翁殿中神台長長一排,中間供奉的自然是赤金大帝,左右一直到神台最邊緣,站的也全都是當前天宮最主要的正統神靈。有一些在民間名聲較低但其實在天宮地位很高的上古神靈也被奉天觀搬到了這間最大神殿的神台上。
這就是正統大道觀的好處了。
為宋游節省了許多奔走的力氣。
「道友……」
宋游在門口停下腳步,轉身對正欲陪同進來的朱成子說道:「請為我關上殿門。」
朱成子頓時明了。
於是收回腳步,為他關門。
宋游這才往裡走去——
道人要知會天宮與眾神,自然是要尋一道觀,要借眾神的廟宇神像,這是免不了的事。神靈畢竟是神,道人與神相鬥,無論勝敗結果,雙方都沒有遷怒一間道觀的道理,何況道觀是供奉神靈神像的地方,是為神靈服務的,赤金大帝再怎麼也不至於因此為難供奉他的奉天觀。
只是宋游卻也不願朱成子進來。
一來沒有必要,二來做此事時,若朱成子陪同左右,那與道人借了一間道觀、借觀中神像告神就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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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借著燭火,左右打量一圈神像,數著哪些在哪些不在,哪些還要去外面別的神殿,心中有數後,便挑選了三支線香。
一排神靈,皆是天宮重神。
不乏上古大神。
有的有德,有的無德。
道人退後兩步,搖晃線香一圈,便將之點燃,隨即靜心凝氣,沉聲說道:
「伏龍觀傳人宋游,師從多行道人,敬告諸位神靈——
「而今世道前行,天下混亂,妖魔鬼怪齊出,天地神靈繁雜。天上多有無德之神,本無神德,又有神位,身居其職,不謀其政,甚至有反過來危害人間謀取香火的,已成世間禍亂之源,亦是神靈腐敗之始。
「在下將重整登天路,自此以後,若非有德行者,若非民心愿力匯聚,本該為神之人,不可再登天。
「此舉上順天道,下應民心,諸位上神還請知悉,莫行逆天之事。」
聲音如燭光一樣在殿中晃蕩,如線香菸氣一樣在空中飄搖,卻又隨著飄向殿中諸多神像的煙氣飄向了遙遠的夜空之上,迴蕩於天宮之中。
此可謂驚天動地,震喝人神。
門外抵近暗聽的朱成子睜圓了眼睛,當即登登登後退幾步,與殿門拉開距離——明明算不得偷聽,卻無比悔恨,自己沒有正直站遠些,無意間聽到了凡間人不該聽到的內容。
「!」
大殿中一時神光閃耀不斷。
當即便有神像睜眼,看向下方一臉淡漠的持香道人,確定確實是伏龍觀的傳人,這才懷揣著不同的心思,又閉眼離去。
不知多少神靈降臨。
不知多少神靈注視。
亦不知多少神靈詢問。
有的驚訝,有的震怒,有的不解,有的似乎早有預料,有的擔憂,神態不一。
道人站在殿中,燭光明亮之處,身邊唯有一隻同樣睜圓了眼睛面對眾多大神古神降臨注視的三花貓陪伴,而他一動不動,心也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