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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顆頭顱

2024-11-03 15:34:34
  第81章 一顆頭顱

  月上梧桐,風寒露重,長街檐下搖曳的樹影里,緋袍銀刀的年輕人唇角噙笑,眸色勝過清夜醉人。

  丰神俊美的世宦子弟,無論處於何地都是引人注目的,然而在此刻醫館眾人眼中,卻如陰司之主、殿中閻君,笑容也泛著淡淡的冷。

  杜長卿臉色很不好看。

  且不提這些無中生有的罪名,為何今夜昭寧公世子也在場?須知這些事也並不歸殿前司管,他來湊什麼熱鬧?

  杜長卿定了定神,笑道:「諸位大人,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小的經營醫館多年,從來都是兢兢業業,老實本分,殺人埋屍絕無可能,多半是弄錯了。」

  裴雲暎不為所動:「軍巡鋪屋收到舉告,有人舉告貴醫館殺人,藏屍館中,本帥特來查看。」

  「誰在胡說八道?」杜長卿聞言怒起,「誰?哪個王八蛋舉告的?」

  裴雲暎沒理會他,倒是從鋪兵群中,漸漸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身靛藍長衫,白皙和善的臉上滿是擔憂,走近了,喚了一聲「杜掌柜」。

  「白守義?」杜長卿一愣,隨即恍然大罵起來,「是你舉告的?好你個沒下稍的狗畜生,良心被你爹吃了!竟然平白無故誣陷我醫館!不要臉!」

  「杜掌柜,我說的是事實。」

  「放屁!伱哪隻眼睛看見醫館有人殺人了?」

  「我是沒有看見,可其他人看見了。」

  杜長卿冷笑:「那你倒說說是誰?」

  白守義慢條斯理地一笑,眯眼看向杜長卿身後,杜長卿眉頭一皺,回身順著他目光看去,就見香草扶著夏蓉蓉站在里舖中,不知何時跟了出來。

  「表妹?」

  夏蓉蓉眼裡含著淚水,膽怯地看一眼陸曈,小聲開口:「表哥,是我,是我親眼看見了陸大夫夜裡起來在院子裡殺人埋屍……屍體就藏在窗下的梅樹下……」

  「什麼?」

  杜長卿心頭一震,後退兩步,只覺腦中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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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識抬頭,驚疑不定地望向站在門口擎著燈燭的女子。月光斜斜照過她身側,在地上透出一道極淡的剪影,風吹羅帶,玉顏皎潔,一如既往清冷。

  陸曈望著他,語氣平靜:「杜掌柜,我沒有殺人。」

  杜長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倒是一邊的裴雲暎見狀笑了笑:「有沒有殺人,搜一下就知道了。」

  他抬手:「搜。」

  身後軍巡鋪屋的鋪兵們一擁而上,衝進醫館中。

  翻箱倒櫃、乒桌球乓的聲音頃刻間響起。

  阿城忙不迭地去扶被鋪兵們掀倒的藥櫃,急得跺腳:「這裡都是藥材,弄壞了就不能用了!」鋪兵們哪裡聽得他一個小夥計說話,只將他搡到一邊,一掀氈簾往裡去了。

  銀箏將阿城扶起,杜長卿心中又急又氣,一時顧不上陸曈,指著白守義沖夏蓉蓉罵道:「看你幹的好事,和這廝狗東西合謀算計我們醫館?是不是瘋了?」

  夏蓉蓉本就害怕,聽杜長卿這麼一說越發委屈,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一邊白守義見狀,溫聲過來打圓場:「小杜掌柜此話差矣,醫館中有兇手殺人埋屍,本該舉告巡鋪,杜掌柜這樣責罵夏小姐,袒護兇手,莫非也參與其中?」


  這話說得誅心,杜長卿霎時臉色一變。

  申奉應的目光也朝他看來。

  陸曈冷眼瞧著白守義做戲,回身走了兩步,身旁一個鋪兵以為她是要逃,拔刀朝她惡狠狠吼道:「去哪!」

  「砰」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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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冷冷看一眼拔刀的鋪兵,鋪兵忙躬身:「大人。」

  他道:「下去,她有我盯著。」

  「是,大人。」

  陸曈抬眸。

  夜色迷離,他深緋色的繡服上簇簇銀色雲紋鮮亮耀眼,站在此地,似臨風玉樹,總是動人。

  可惜也是朝廷的鷹犬。

  陸曈別開目光:「起風了,我想進屋等著,不知大人能否准允?」

  裴雲暎看一眼她單薄的衣衫,唇角微彎。

  「是很冷,進去吧。」

  陸曈起身往院裡走去,裴雲暎收刀,跟著走了進去。


  外頭圍著的鋪兵面面相覷,彼此古怪地看了一眼。昭寧公世子對這個女大夫態度著實奇怪,縱容得過分。哪有搜查的人對被搜查的人這般客氣有禮,縱然殿帥一向討姑娘喜歡,但他待別的女子,可沒有這般耐心。

  只有陸曈知道,身邊這個人的親切有多虛偽。

  街鋪的巡警治安根本不歸殿前司管,而他深夜前來,絕非一時興起,不過是因為早就懷疑到了她,順勢而為罷了。

  是的,裴雲暎早就懷疑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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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兵不動,並非因為他不愛多管閒事,或許只是因為暫無證據罷了。

  一旦有了證據,他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她丟進大牢,定她死罪。

  她這般想著,聽見身邊人開口:「說起來很巧。」

  「什麼?」

  「第一次見你在寶香樓,陸大夫被呂大山劫持,再見你在無懷園,柯家大老爺溺死放生殿中。再後來你去范府給范夫人施診,范大人因罪入獄。再然後就是今日,軍巡鋪屋收到舉告說你殺人埋屍。」

  他笑笑,嗓音若美酒清醇,語氣似帶淡淡玩笑,「總覺得每次遇到陸大夫,周圍都有血光之災啊?」

  一剎秋風過,院中料峭梅枝被風吹得婆娑作響。

  陸曈垂眸,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我是醫者,醫者和血打交道,不是常有的事麼。大人這是在暗示我八字不祥?」

  不等裴雲暎回答,她又抬起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開口:「何況范大人出事,是因他勾串官員舞弊科場。權重持難久,位高勢易窮,他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沒料到她會反唇相譏,裴雲暎揚了揚眉。

  片刻,他嘆道:「有道理。」

  此時二人已走到院中,梅樹下,鋪兵們正賣力的挖掘,各寢屋更是一片狼藉,申奉應指使手下在裡頭大肆搜羅,鬧得地覆天翻。

  「陸大夫熟讀《梁朝律》,不知有沒有看過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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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

  陸曈轉過身,面對著他:「那裴大人動手吧。」

  女子語氣沉靜,神情不改,濛濛月光落在她臉上,若扶疏之柳、窈窕之花,從從容容,沒有半分懼色。

  她根本不怕。

  裴雲暎頓了頓,伸手揉了揉眉心,很苦惱似的,「這不是還沒找到證據嗎?」

  他笑著看了一眼陸曈,悠悠開口:「我們不是皇城司,沒有證據,明面上不能隨便抓人。」

  陸曈頷首,語氣有些譏誚,「那裴大人最好抓緊時間,否則晚了,證據都沒了。」

  聞言,他眸色微微一動,定定望著陸曈,一雙漆黑深眸辨不出喜怒。

  陸曈冷淡地與他對視。這個人……出身通顯,享有爵祿,又生得姿容俊美,風趣動人,似乎很輕易就能博取旁人好感。

  何況,他還這樣年輕。


  然而從第一次相見始,陸曈就仿佛能透過他那雙漆黑燦然的眸子,瞧見其中隱藏的冷漠與謔意。

  他對她懷疑,卻並不動手,像一個甩不掉的影子,不慌不忙跟在身後,等待她在某個不經意時露出馬腳。

  令人討厭。

  夜朗風靜,小院簾櫳虛掩半幅燈火,薄霧推開月光,清光冷浸衣袖,院中二人一人低眸,一人抬眼,一雙影子在地上纏纏綿綿,視線交錯處,卻無半點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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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這時,裡屋里搜尋的鋪兵突然高聲喊道:「大人!」

  裴雲暎:「何事?」

  申奉應的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猶豫了一下,「可能有發現。」

  裴雲暎側首,陸曈已經低下頭,神色藏在燈燭的暗影里,模糊看不清楚。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陸曈一眼,「進去看看?」

  陸曈沒說話。

  二人一起進了屋。

  屋中一片狼藉,柜子箱籠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桌上原本擺好的紙筆被隨意扔到地上,踩得到處都是。杜長卿在一邊氣得兩眼直豎,跺腳亂叫,銀箏和阿城站在門口扶花瓶的扶花瓶,撿衣服的撿衣服。

  往日還算寬敞的寢屋擠了許多人,頓時變得狹窄起來。幾個鋪兵正彎著腰,從床底下用力拖出一樣物事。

  陸曈眼睫微微一顫。


  原是個銅做的箱子,長寬約摸三尺,上頭伶仃掛著一把小鎖,像是生了繡。

  申奉應問:「這屋誰住?」

  頓了頓,陸曈上前一步:「回大人,這是我的屋子。」

  申奉應回首,上上下下將她一番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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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美人殺人埋屍,聽起來也覺離譜。

  何況今夜他的手下幾乎要將整間醫館翻了個底朝天,除了梅樹下的證據還未掘出,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發現。若非舉告之人是仁心醫館自己人,申奉應險些要懷疑這舉告是不是一場惡作劇。

  他問面前人:「這箱子裡是什麼?」

  陸曈答道:「是一些尋常物事。」

  說得卻不甚清楚。

  聞言,申奉應眉頭皺了一下,追問:「什麼尋常物事?」

  「回大人,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她越是說得含糊,申奉應心中狐疑頓起,使了個眼色給手下。

  將箱子拖出來的鋪兵見狀,舉起銅箱搖了搖,從裡頭發出「砰砰」悶響,像是什麼重物在其中滾動。

  「把箱子打開。」申奉應對陸曈道,目光已無方才柔和,泛著冷厲。


  「回大人,時日久遠,鑰匙已找不到了。」

  屋中靜寂,其餘鋪兵們的動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杜長卿的視線在銅箱和陸曈之間打了個轉,目光難掩驚疑。

  如果只是普通箱子,大大方方打開就是,陸曈為何會如此迴避,簡直像是……像是在故意遮掩一般。

  杜長卿在這時,猶想掙扎一番,勉強笑道:「陸大夫,難道你背著本少爺偷偷藏了銀子,還藏在床底,這有些不厚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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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看樣子快水落石出了,由誰來領這個頭,就由誰來收功。這位小裴大人會不會想搶功,申奉應也摸不准。

  裴雲暎嘴角一勾:「你看著辦就是。」

  這就是不插手的意思了。

  申奉應心中一喜,不再遲疑,只對那個捧箱子的鋪兵說:「砸,給本官砸開!」

  鋪兵得了上司言令,二話不說,立刻拔出腰間佩刀,對著地上的箱鎖狠狠劈下。

  「砰——」的一聲。

  生了鏽的銅鎖從中間斷為兩截,搖搖晃晃墜在鎖扣上,「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箱蓋也被這巨大衝力沖開了,從裡頭「滴溜溜」滾出一團被布包裹的東西。

  屋中數道目光同時射向它。

  「這是……」


  正與白守義好奇走到門口探看的夏蓉蓉「啊呀」發出一聲驚叫,猛的背過身去,藉由白守義的身子遮擋自己的視線,忍不住渾身發起抖來。

  屋中空地上,躺著一團白布包裹的東西,東西藏在裡頭,不知是何物,只看得到圓圓的輪廓,以及遍布的鮮血。

  這是一個血跡斑斑的包裹。

  依稀……是只頭顱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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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長卿臉色一白,申奉應卻心中一喜。

  證據,這就是證據!

  沒想到這看起來柔若無骨的女大夫竟然真在醫館裡殺人,還將屍體的腦袋裝進箱子裡放在床下,也實在太歹毒了些,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輕咳一聲,擺出一幅問罪的架子,厲聲喝問:「這是何物?」

  女子臉色在燈火顯出一種透明的蒼白,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夏蓉蓉背對著箱子,不敢回頭去看,顫聲開口:「這裡頭不會是……不會是……」

  申奉應冷笑一聲,抽刀走到包裹面前,刀尖挑起包裹的一角,就要打開。

  裴雲暎正倚門望著屋中動靜,見狀瞥了一眼陸曈。女子微微垂首,身子陷在燈影的暗色里,孱弱肩頭微微聳動,像是心虛得發抖。

  他眸光一動,心頭忽而閃過一絲異樣。

  還未等他明白那陣異樣從何而來,申奉應手上刀尖用力,一下子挑開面前包裹。

  屋中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夏蓉蓉屏住呼吸,緊緊閉著眼睛,等待著接下來的叫嚷。然而四周靜寂,等了片刻,預料中的尖叫並未出現。

  她小心翼翼睜開眼,抬頭看向白守義,發現白守義怔怔看著自己身後,面色似有古怪。

  這幅神情……他看見了什麼?

  夏蓉蓉轉過身,壯著膽子往屋中央那團模糊的東西飛速瞥了一眼,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包裹的布料完全被挑開,白布上沾了斑駁血跡,明晃晃的燈燭照著包裹里一顆頭。

  頭顱鮮血淋漓,自脖頸以下被齊齊斬斷,兩隻眼睛瞪著,森森望向眾人。

  那是一顆豬頭。

  豬:有沒有人為我發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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