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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同生共死

2024-11-03 15:34:45
  第87章 同生共死

  風從窗隙滲來,地上人影被吹得輕晃。

  若說昨夜是心照不宣的試探,今日就成了劍拔弩張的交鋒。

  陸曈看向眼前人,心想,這位殿前司的指揮使,來得倒是比想像中更快。

  段小宴眼中驀地浮起一絲狂喜,喊道:「大人!」

  裴雲暎睨他一眼:「怎麼坐地上?」

  少年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吭哧了一下才慚愧開口:「我被毒蛇咬傷,還有半個時辰毒發,不敢劇烈活動。」

  聞言,裴雲暎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屋中搗藥的女子身上。

  「陸大夫這是何意?」

  陸曈神情平靜,並未因屋中多了一人而有半絲慌亂,面對癱坐在地的段小宴,甚至有些無動於衷。

  「裴大人,你的人深夜潛入醫館,隨意進我廚房翻找,被我尋來做藥引的毒蛇咬傷,身中劇毒。這也要怪責到我頭上嗎?」

  她嘲諷:「我背熟的《梁朝律》中,可沒有這一條。」

  裴雲暎看一眼地上的段小宴,段小宴諾諾不敢說話。

  沉默片刻,他退後幾步,索性抱胸倚在門口,笑道:「那陸大夫想怎麼樣?」

  直接、果斷,這人沒有半句廢話。

  陸曈手上動作一滯,放下藥錘,「我不想怎麼樣。」

  「此毒無解,就算有,這樣短的時間裡,也做不出解藥。」

  段小宴臉色一白。

  她又看向裴雲暎,眸中有幾分譏諷:「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殿帥何至於此?」

  段小宴額心隱隱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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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醫者能說出這樣冰冷的話?

  枉他從前還認為陸曈是女菩薩,他明日就去廟裡給女菩薩道歉!

  屋中靜寂,只有夜風吹拂火苗漾出淺淺燈影,院中掛著的螢囊下,風鈴被吹動,隱隱傳來清悅鈴響。

  裴雲暎視線凝著她,忽然勾了勾唇。

  他道:「赤箭。」

  話音剛落,廚門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在這侍衛身前,一名年輕女子雙手被反剪,望向陸曈的目光隱帶驚惶。

  陸曈面色微變。

  她分明已讓銀箏去醫館外藏好……

  年輕人嘆口氣,拿過一張椅子,走過去在陸曈對面坐了下來,笑容在燈火下格外明亮燦然。

  他道:「陸大夫為婢女想得周到,可惜你的婢女太忠心,擔心你所以中途折返。」


  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陸曈:「現在,陸大夫還要說,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嗎?」

  陸曈眸色微沉。

  盛京有許多人叫她「陸大夫」。

  杜長卿叫得隨意,阿城叫得孺慕,胡員外等一眾街鄰叫得親切又小心翼翼,那是將她當作一位真正醫者而生出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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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雙含笑的黑眸,輕慢的語氣,散漫的姿態,好似都在明明白白的昭示,他早已看得清楚,她根本不是什麼仁心仁德的「大夫」。

  門前傳來銀箏後悔的聲音:「對不起,姑娘,我…….」

  陸曈直視著裴雲暎:「伱想做什麼?」

  不等裴雲暎回答,段小宴搶先開口:「還能做什麼,陸大夫,你把解藥給我,我家大人將您的婢子給放了,大家皆大歡喜,兩全其美,日後井水不犯河水。」

  這聽上去確實是不錯的交易,一人換一人,很公平。

  陸曈靜了靜,抬起頭:「如果我說,沒有解藥呢?」

  段小宴一愣。

  沒有解藥?

  怎麼可能!

  他本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然而對上陸曈淡漠的神情,忽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緊張起來。


  「陸大夫,你……你不要說笑。」

  他在裴雲暎出現後就徹底放鬆了下來,只因覺得陸曈說這些都是嚇唬自己,她總不會真的眼睜睜看他去死吧?

  他死對陸曈有什麼好處嗎!

  銀箏卻望著陸曈殷殷開口:「姑娘,別管我了,不要讓我成為你的拖累。算卦的從前就說我命薄,活不過十九,死前換一個殿前司禁衛,也算值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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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不值當的,人活一輩子,死了便埋,姑娘,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

  他倆這麼一打岔,叫剛剛緊張的氣氛緩和幾分,就在這哭笑不得的對話里,陸曈開口了。

  她道:「今日段小公子死在這裡,裴大人替他報仇,殺了我的婢女。想來明日也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仁心醫館。」

  「畢竟裴大人是天子近衛,身份高貴,想要對我們這樣的平人下手易如反掌。」

  「橫豎都逃不過一死……」

  她抬眸,坦然注視對面人。

  「那今日咱們都別出這道門了,一起死吧。」

  此話一出,不僅段小宴,連門口的赤箭都驚住了。

  竟然一言不合就同歸於盡?

  這是什麼路數?


  陸曈抬了抬下巴,在一眾震撼目光中平靜開口。

  「醫館行醫製藥,院庫到處都是藥引毒物,來時容易,走得未必輕鬆。有人貿然闖入,不小心踩到碰到什麼毒發,也是常有的事。」

  她看向裴雲暎:「是吧,裴大人?」

  無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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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看著她,一雙深邃眼眸黑若琉石,忽然輕笑一聲。

  「你想和我一起死?」

  他笑道:「那可不行,生同衾,死同穴,死後合住一冢墳這種事,我只和我夫人做。」

  這話說得輕佻,偏他一副認真神情,眉眼含笑,好似眼前不是居心叵測、綿里藏針的指揮使,而是燭影花蔭下,追歡買笑的風流客。

  陸曈沉默一瞬,開口:「你有夫人了嗎?」

  裴雲暎微微一怔。

  段小宴也愣了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陸曈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非陸曈想用裴雲暎的世子妃之位來交換他的解藥?

  一陣沉默。

  裴雲暎道:「沒有。」

  陸曈點頭:「那正好,今日你死了,也不必考慮夫人的事了,府中尚能省一筆聘禮。」


  她說話的語氣太過淡然,以至於屋中眾人都不太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認真還是玩笑。

  窗外風聲簌簌,裴雲暎靜靜看著她,忽而嘆了口氣。

  「多謝你替我想得周到,不過,還不到談生死的地步。」

  「陸大夫,不如好好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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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然片刻,陸曈問:「你想談什麼?」

  燈火寂寂,昏黃燭色籠罩對面人,他護腕上銀色絲線繡成的鷹紋泛著細碎冷光,綺麗又危險,年輕人眉眼惑人,說的話卻字字藏著冷冽。

  「昨夜望春山發現的男屍,是盛京雀兒街劉氏麵館的店主劉鯤。」

  「巧的是,劉鯤的小兒子,剛好參加了今年貢舉,又因涉關舞弊一案,入獄待罪。」

  「陸大夫,」他問陸曈,「你認識劉鯤?」

  「不認識。」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過劉記麵館吃飯。」他笑,「不記得了?」

  陸曈心中一動。

  這人動作好快。

  她去接觸劉家、范家以至於祁川,都沒有刻意為之,為的就是不想被人發現端倪。但裴雲暎還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卻勝過皇城司的人馬。

  她抬眸,直視著裴雲暎的眼睛,如水雙眸隱帶譏誚。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開口,「你們殿前司查案都這般精細麼?既然查了我這麼久,卻遲遲不出手,如今貢舉案也算塵埃落定,禮部罪臣全部落馬。」

  「想借我的手殺人?那你不是應該……感謝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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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搖曳的明燈里,燈穗結了細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風吹得落下,餘燼在夜風下轉瞬即消。

  屋中無一人開口,眾人噤若寒蟬。

  裴雲暎坐在陸曈對面,那雙極黑極亮的眸子笑意漸漸褪去,頃刻間殺機瀰漫。

  他緩緩傾身,盯著陸曈的眼睛。「陸大夫,你在替誰做事?」

  她不為所動,微微一笑,挑釁地迎上他看來的目光,吐出兩個字。

  「你猜。」

  裴雲暎眸色微動,定定看著眼前人。

  燈火燃至根處,越發微弱了。

  而在朦朧燈火中,她眸光楚楚,弱不勝衣,似深秋清晨的白霧,只消風吹日照,頃刻間消散成煙。

  昨日見她時,她神色蒼白羸弱,今日卻像是在面上塗了淺淺胭脂。那點淡紅若枝頭梅色,令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嬌艷,而那嬌艷也藏著冷峭。


  這樣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子,又表里不一、別有用心,偏偏是世人眼中懸壺濟世、杏林春滿的女菩薩。

  他嗤地一笑,笑容有些刺人。

  他道:「陸大夫,這就是你的底氣?」

  「殿帥不妨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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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小宴不可置信地望著桌前女子,喃喃開口:「你瘋了,敢這麼威脅大人?」

  這樣明目張胆地威脅,連掩飾都不曾,她就不怕之後惹來麻煩?

  陸曈低頭笑了笑,漠然開口:「是啊,我是個瘋子,所以,不要隨意招惹我。」

  她望向裴雲暎,聲音很輕:「況且,你們現在,不是已經得到好處了嗎?」

  裴雲暎瞳孔微微一縮。

  「裴大人,」陸曈緩緩開口,「你查你的案,我行我的醫,咱們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

  他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原來陸大夫今日想說的,就是這句。」

  陸曈平靜看著他。

  夜很深了,院中不再有寒跫低鳴,影影綽綽的昏黃里,兩人對視,目光交匯處,如盛京的夜,暗涌沉浮。


  須臾,他身子往後一仰,扯了扯唇角:「我會考慮。」

  他說的是「考慮」。

  陸曈心中一沉,還未說話,就見裴雲暎側首,對門口侍衛道:「放人。」

  叫赤箭的侍衛手一松,銀箏忙跑過來,一下子跑到陸曈身前,警惕地看著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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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掃他一眼:「笨蛋,那只是條烏蛇。」

  「烏蛇?」段小宴望著案上死蛇,茫然一瞬,「不是七步散嗎?」

  陸曈視線落在段小宴身上,唇角一彎。

  她道:「七步散是毒蛇,醫館藥鋪,救人治病,怎麼會暗中存放劇毒之物。況且段小公子是殿前司的人,謀害天子近衛,除非不要命了。」

  她將段小宴先前說的話原話奉還,末了,看向對方,神色誠懇,「我剛才是與段小公子玩笑,段小公子不會當真了吧?」

  段小宴:「……」

  原來是假的?

  可她剛剛說話的神情語氣,可一點都不像是鬧著玩。

  裴雲暎低頭笑笑,站起身來。

  他道:「今夜打擾陸大夫了,改日我讓段小宴登門,給陸大夫賠不是。」又掃一眼段小宴,「還不起來?」


  段小宴啞然片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小臂跟上,臨走時欲言又止,滿腹憋屈的模樣。

  幾人剛出醫館,忽聽得身後有人叫:「等等。」

  裴雲暎一頓,轉身,就見陸曈提著盞燈籠從鋪子裡走出來。

  女子手裡拎著條軟綿綿的死蛇走到醫館門口,對著段小宴晃了晃,段小宴正是餘悸未消,下意識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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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小宴:「……」

  他被咬了一口,他被嚇得不輕,末了,他還得賠銀子。怎麼過去從未發現仁心醫館有做黑店的潛質?

  然而陸曈就這麼站在他眼前,經過今夜這麼一遭,段小宴再看這位女菩薩時,本能便感到有些發怵,因此只得老老實實從懷中掏出銀兩,雙手遞到陸曈手中。

  陸曈接過銀子,遞給段小宴死蛇,段小宴不敢接,她便將蛇屍掛到裴雲暎胳膊上,淡道:「蛇歸你們了。」

  言罷,不再多說,當著他們的面「砰」的一下關上醫館大門。

  長街寂靜,沿街樹枝在燈籠幽光中投下參差樹影。

  年輕人望著面前緊閉的大門,眸色隱晦不明。

  良久,身側的段小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開口:「哥,她好囂張啊。」

  明明只是個醫館的坐館大夫,生得柔弱可人,然而今夜氣勢半分不矮,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樣,怪嚇人的。

  他見裴雲暎涼涼的目光掃過來,忙輕咳一聲:「我知道,我今日錯了,放心,回去我就自己領罰。不過……」他湊近裴雲暎,低聲問:「你之前查了許久都查不出來她身份,剛剛試探她,她算是承認自己背後有人撐腰了?」


  裴雲暎之前就讓木蓮查過陸曈的身份,然而能證明她身份的黃籍是假的,上京來的流民常去東門橋洞刻章的木工那裡做假黃籍。這樣粗劣的黃籍,一張只要一百文。

  如杜長卿這樣入了戶的醫館,對坐館大夫黃籍都會仔細查看,仁心醫館的東家未必沒瞧出來。陸曈拿著一張假黃籍就在醫館行醫,只能說她膽大,杜長卿比她膽子更大,這樣一雙奇葩,反而讓木蓮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陸曈身份的蛛絲馬跡。

  她就像一個憑空出現在盛京的人。

  段小宴把聲音壓得更低:「你覺得她背後之人會是誰?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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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沒說話,似在沉思。

  段小宴望著自己小臂隱隱作痛的傷口,又嘆了口氣:「她這樣白白折騰我一晚,根本就是故意出氣。哥,你說她要真是三皇子的人,報復心這麼重,回頭和三皇子一告狀,找咱們麻煩怎麼辦?」

  裴雲暎回神,嗤地一哂,一揚手,死蛇落到段小宴懷中,嚇了段小宴一跳。

  他轉身,聲音冷淡。

  「她要真是三皇子的人,就把她帶到昭獄寺嚴刑伺候,或許,她就願意好好談談了。」

  ……

  屋中,陸曈把燈籠放在地上,進屋坐了下來。

  人走後,適才覺得渾身上下仿佛卸下千斤重擔,她攤開掌心,手心一片濡濕。

  銀箏滿面自責:「姑娘,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當時折返,你就不會被他們威脅了。」

  陸曈搖頭:「沒事,他本來也沒想對我們動手。」


  銀箏一怔:「為什麼?」

  陸曈輕輕笑了笑:「你不會真以為,他是找不到證據才不來抓我的吧?」

  「不是嗎?」

  「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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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從很早之前,至少柯承興之死後就懷疑到了她,這之後,屢次試探套話,包括段小宴在范府門口的盯梢,都是這位指揮使的手段。

  其實身為殿前司指揮,又是昭寧公世子,他若真懷疑一個人,不必要什麼證據,用別的法子也能讓她吃些苦頭,對權貴來說,想要拿捏平人總是易如反掌。

  但他沒有。

  陸曈想了很久,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或許,他是在忌憚什麼人。

  就如劉鯤背後有范正廉,范正廉背後又與太師府牽線,官場中人總是互相照應,指不定今日抓起來的小人物,明日就成了大人物的遠親。

  裴雲暎遲遲不對她動手,至少說明,在貢舉案中,對他的利益沒什麼損害,或許還樂見其成。

  今日段小宴出現是個意外,但與裴雲暎的交涉卻是她故意為之。他在試探她,她也在試探他。

  裴雲暎的反應告訴她賭對了,他的確在猜忌她背後有人撐腰。

  既然如此,她就順著裴雲暎的猜測,擾亂他的視線,讓那個莫須有的「大人物」,成為她虛假的護身符。

  銀箏遞來帕子,陸曈接過,擦了擦掌心汗水。

  對方看起來明朗愛笑,實則鋒銳又危險,與他對峙,她要成竹在胸,深不可測,不能露怯,不可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底牌。

  都是偽裝。

  銀箏問:「那位裴殿帥之後還會來嗎?」

  陸曈搖頭:「暫且不會。他以為我有靠山,又想利用我,短時間不會對我動手。不過……」

  不過想利用她,也要看裴雲暎有沒有這個本事。

  銀箏聞言,更擔心了,「可是紙包不住火,要是他發現姑娘背後沒人怎麼辦?他有官職在身,想找理由豈不是很容易?」

  陸曈擦手的動作一頓。

  片刻後,她道:「怕什麼。」

  「要真有那一日,他要擋我的路……」

  「我就殺了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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