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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野花艷目

2024-11-03 15:38:49
  第217章 野花艷目

  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雄雞剛叫時,醫官院就熱鬧起來。

  常進天不亮穿衣起了床,早早地去廚房熬了大鍋草藥水,都是些扶正祛邪的桃葉、大風根一類,熬煮得泛出苦香時,才叫宿院裡起床的醫官們自己端著銀盆來盛——祭典當日清晨,以草湯浴手一向是習俗。

  陸曈去取藥湯時,替林丹青也打了一盆。

  待回了屋,才把裝藥湯的銅盆放到桌上,屏風後便轉出個人來。

  林丹青一身淡藍袍裙,長發以同色髮帶高束,腰間一根黝黑腰帶勒得很緊,袍角散下來,行走間露出黑靴,醫官袍儒雅內秀,被她一穿倒如丹青寫意風流。

  她伸手,在陸曈面前轉了個圈兒,問:「怎麼樣?」

  陸曈:「很漂亮。」

  她便得意起來:「那是自然,你也不賴。」

  今日是天章台祭典,昨夜陸曈就回了醫官院,好清晨與醫官院眾人一道出發。

  天章台祭典隆重熱鬧,將要忙碌整整一日,白日長樂池邊紅舟爭標,陛下登樓觀水戲,賜宴群臣,祭典過後,夜裡還有儺儀。醫官院中除入內御醫,大部分醫官、尤其是新進醫官難得瞻仰聖顏,早早就開始激動起來。

  剛走到門口,就見常進帶著一群醫官在外等著,見了陸曈二人,常進催促道:「就等你倆了,快些上車吧。」

  一行人匆匆上了馬車,陸曈並林丹青,還有幾個醫官坐在一起。清晨起來遲了些,林丹青就在馬車上剝了幾個青殼雞蛋,好先提前墊些肚子。

  陸曈見她似乎是真餓了,就把自己的雞蛋也給她。

  林丹青反塞給她一個:「陸妹妹,你也吃點,祭典要忙整整一日,席上人多,有時為做樣子,反吃得不盡心。你第一次參加祭典不知道,我從前和我爹來過一次,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相鄰醫官笑說:「林醫官又嚇唬陸醫官,宮裡還能虧你點吃食?」

  林丹青轉頭:「虧是不虧,但總不如自家屋裡自在。」

  見陸曈不語,她又寬慰:「不過,吃得是少些,但玩樂不錯。長樂池水殿裡,能看各種水戲,水傀儡、水鞦韆……還有儺儀,那可不是外頭能瞧見的!」

  這樣閒話說著,路也不覺遠,搖搖晃晃的,不多時目的地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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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進清點過一行人名目後,就帶著眾人往裡走。

  其實按理說,陸曈先前被停職,縱然崔岷出事,但她先前的事處理得也是模模糊糊。只是如今她給戚玉台行診,醫官院又暫且由常進做主,常進想了一想,總歸這祭典也只是閒耍,詢問過紀珣後,便又將陸曈的名字給添上去了。

  待入了武場,陸曈抬眼一看,就見遼闊廣場之前,長池漫無邊際,上頭已搭建起水棚。有數十上百隻裝飾華麗的紅舟停靠在池水邊緣。

  而在水殿四周岸上,又有騎射儀衛一類,這就是後頭各司競馳的地方。

  演武場上設有長桌,上頭擺滿美酒菜餚,各司有各司的位置。醫官院的位置算偏僻,常進帶著眾人走到角落那處長桌坐下,方一落座,鄰座就傳來招呼聲。

  隔壁坐的是御藥院的人。

  御藥院與醫官院向來微妙,兩廂一照面,招呼打得分外客氣。接著大家又各自裝作無事發生,撇過頭自顧自的說話,不再客套。

  陸曈掃了一眼周圍,沒見著紀珣的影子。料想紀珣的位置不在這裡,以他之官職,或許更靠前些。

  桌上的瓷壺裡,還放了些菊花酒,菊花糕,重陽餅,都是重陽節食一類——重陽剛過。每壇菊花酒前的花瓶里還插著小簇菊花,飛黃流丹,格外嬌艷。

  四周落座的群臣越來越多,長樂池上的紅舟上也漸漸有儀衛開始走動。不知過了多久,熱熱鬧鬧里,有儀官高聲致語,聖上駕到——


  人群頓時安靜,諸臣俯身跪拜。

  陸曈也跟著跪拜,抬眸時,遠遠瞧見了被圍在大殿高處的梁明帝。

  這是陸曈第一次看清這位傳說中天子的聖顏。

  梁明帝看起來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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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明帝抬手令眾人免禮,落座高台。在他左右身側依次是太后、皇后,再往後是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以及幾位公主。

  陸曈心念微動。

  太子元貞未在其列。

  她又看向梁明帝身後。

  皇室們高坐水殿之上的小樓上,此處可盡覽長樂池所有風光,亦是觀看水戲的絕佳位置。

  在梁明帝身後,還站著個年輕人。

  裴雲暎一身墨綠色暗花玄鷹紋案織錦公服,頭戴官帽,身姿利落得如他腰間那柄漂亮的銀焐刀,英氣勃勃,鋒利俊美,一眼望過去,實為出挑。

  只一瞬,陸曈就明白,裴雲暎是殿前司指揮使,凡有宴儀,自然該伴駕於梁明帝身側,隨護梁明帝安危。

  正想著,胳膊被輕輕捅了一下。

  陸曈回過頭,林丹青朝遠處長席努努嘴:「你看。」


  陸曈順著她目光看去,就見離高樓不遠,長殿靠里處,端坐著一位年輕小姐,雖覆著面紗,仍不減雍容華貴,典雅芬芳,一瞧就身世不凡。

  陸曈微頓。

  戚華楹也來了。

  水殿長席上,戚華楹端坐在戚玉台身側,衣裙上大朵大朵牡丹繁麗耀眼,將她襯得也如這席上最亮眼的一點姝色,惹得遠處男賓偷偷地往這頭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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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有面紗遮面,即便因戚清的關係,她的這處席間四周並無外人,只有戚玉台陪著,她仍覺得不適,不願與這些魚龍混雜的人同處一地,那些傾慕的眼神並不會令她得意,只讓人徒增厭煩。

  女子抬眸,高樓之上的人卻自始至終未曾往這頭看上一眼。

  戚華楹眼裡暗暗划過一絲失落。

  她已看到了裴雲暎。

  這位裴殿帥伴駕今上左右,從他那個角度,應當很容易看到自己。

  她今日特意盛裝打扮,挑選的裙子華麗又端莊典雅,入席落座時,精心算好每一寸,好叫坐下來時,樓上那人恰好可以瞧見她側影最美的一面。

  如今或許並非因情所至,只是一點不甘心。從來只有她瞧不上別人的份,何來別人先瞧不上自己。

  可惜的是,縱然席上所有男賓無不為她身姿所驚,然而當她抬袖舉盞時,借著長袖往樓上偷偷瞧了一眼時,仍感深深失望。

  裴雲暎漠然站著,並不曾看過來。

  他根本不曾注意到她。


  一腔自尊心如被冷水兜頭澆下,面上從容也勉強三分。倒是身側戚玉台不知她此刻沮喪,與旁人說話,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另一頭,林丹青正與陸曈咬耳朵。

  「你要當心點。」

  「那位戚大小姐從前都不來祭典大會,偏偏今日盛裝出席,方才我留意,她往那樓上偷摸看了五六七眼。總不能是看皇上吧!那就很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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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二人並頭低語,卻沒瞧見高樓上,青年迅速朝這頭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不多時,長樂池上那群簇擁著的紅舟開始喧鬧起來。身側有醫官興奮開口:「快看,水戲要開始了!」

  陸曈收回思緒,抬頭朝遠處望去。

  長樂池廣無邊際,最前方一張大船上,教坊樂官先上前致語。緊接著池中水棚處的鼓手開始擊鼓,激烈鼓聲中,數十隻小紅舟各自散開,整整齊齊列在長樂池畔。

  這些紅舟之上,每船上都站著十多二十位紅衣軍士,船頭插著一面大紅旗幟,身側又有數十虎頭船,船上人穿青色短衣,戴青色長巾,齊齊揮舞船槳。

  又有兩艘飛魚船,上頭以金漆描出彩畫,細緻精巧,船上一群穿戲裝的儀士,手中揮舞鑼鼓一類樂器。

  林丹青坐在身側為她解釋:「飛魚船上的是樂官,等會兒會做水傀儡之類的戲。虎頭船牽著紅舟,即刻開始『爭標』了。」

  「爭標」是水戲的重頭戲。

  那些青衣船手用力划槳,拖著載著紅衣軍士的紅舟往前。水池上鑼鼓齊鳴,數艘紅舟一齊往前,如數箭一齊奔向目的地。紅舟們互相交錯牽絆,猶如兩軍交戰。

  長樂池最中央,則有一名軍校手持長竿,上頭掛著只金色長箭,哪只紅舟先劃至目的地,得到那支金色長箭,以箭射中池畔那隻彩毬,則為「奪標」。


  那岸邊軍士一聲號令,頓時「數箭齊發」,水面上鑼鼓聲、叫好聲、百戲傳唱聲一時不絕於耳。長樂池上一片絢麗,鼓樂如金石,池水翻湧,似潛鱗躍海,魚龍相激。

  氣氛陡然熱烈。

  林丹青看得激動,恨不得挽起袖子自己親身上陣,尖叫聲震得陸曈也有些受不了。再看一邊的常進,亦是激動,舉著酒盞連聲高呼稱好,再不見平日斯文古板模樣。

  確實全情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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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樓上,梁明帝負手而立,站在小樓上望著樓下,似被激烈鼓聲感染,蒼白的臉上多了絲血色。

  太后笑道:「今年是比往年熱鬧些。」

  水殿爭標是先皇立下節目,年年神寶殿觀百戲皆要來這麼一遭。先皇性情豪邁爽朗,梁明帝卻是截然不同的溫吞沉寂,先皇過世後,年年祭典,沒了水殿上與臣同樂的帝王,總覺少了幾分意思。至於今年,祭典儺儀並在一處,是以準備得更隆重了一些。長樂池中,台下紅舟爭相競馳中,漸有兩隻紅舟漸漸超過一眾紅舟超然領先,二船互相膠著,眼見著離標船越來越近,其中一船上領頭軍士豁然起身,朝著標船旗杆上的金箭飛身掠去。

  另一船上領頭軍士見狀,不甘示弱,亦是飛身而起,落於標船之上,一把抓住前人大腿,將他從旗杆上生扯下來。

  二人頓時於標船上交手。

  「好!好!」

  圍觀的眾人看得更激動了。

  光看划船有什麼意思,就是要看樂子嘛,打起來的好,打起來!

  船上兩位軍士身手不分上下,一人剛要去拔箭,另一人便緊隨其上,紅舟搖搖晃晃,水花被這晃動激得翻飛,舟上兩邊軍士或搖旗吶喊,另有其他船隻近前阻攔,岸上眾人呼號喝彩,紅舟上的金箭自巋然不動。

  三皇子元堯便笑說:「都兩柱香過去了,兩位軍士還未分出勝負,未免有些拖延。」


  坐在皇帝身側的皇后聞言,眸色一動,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堯兒何必心急,兩軍交戰,未到最後勝負尚未可知,早早落定有什麼意思。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如今朝中分兩派,太子與三皇子各有一批擁躉者,關係實在算不得親厚。

  而今太子被軟禁,陛下又將兵權分給三皇子母族陳家人,皇后心中很是著急。

  明爭暗鬥抬到明面上來,梁明帝面色就不虞。一邊的太后見狀,出聲打圓場:「雖說紅舟精彩,不過今年爭標軍士的確不如以往。」她看一眼站在梁明帝身側的青年,微笑著開口:「哀家瞧著,若換做是裴殿帥,一炷香以內,早已拿下金毬,結束爭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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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站著,聽見太后誇讚的話亦沒有其他舉動,只含笑頷首:「謝太后娘娘美譽。」

  他錦衣官帽,身姿筆挺英朗,人又生得丰神俊美,看似謙遜守禮,不動聲色間,卻將陛下身側的幾位皇子都給比了下去。

  皇后撫著指尖護甲,也跟著笑起來,道:「母后說的是。本宮還記得當年三月三點兵,折柳環插毬場,軍士馳馬射之,裴殿帥可是箭箭中毬,風頭無兩。」

  她這麼一提醒,眾人適才想起當年裴雲暎於毬場縱馬馳射的飛揚模樣。那時他還更年少些,如剛出鞘之寶刀,難掩耀眼光華。

  如今年歲越長,人是越發俊美,性子卻更沉穩一點,倒讓人有些懷念從前。

  梁明帝看了裴雲暎許久,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嘴角一扯,語氣有些古怪。

  「如此,裴愛卿也下場,教教那些軍士,究竟什麼是『爭標』吧。」

  樓上諸人皆是一頓。

  裴雲暎抬眸,梁明帝卻已收回目光,懨懨看向樓下水池上。

  他便拱手:「是。」


  陸曈正坐在水殿長席間,面無表情地聽著身側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驚呼,身側常進更是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不由皺了皺眉,抬頭望去,陡然怔住。

  長樂池的水面上,忽然掠過一人,這人一身熟悉的墨綠暗花錦服,動作輕盈漂亮,如只舒展羽翅掠過水麵的青鳥,風過水搖間,只在水面留下一點蕩漾漣漪。

  周圍的歡呼聲陡然激動起來。

  「裴殿帥,裴殿帥也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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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雲暎已摘下官帽,取了只墨繡抹額覆在額上。他動作極快,滿池紅舟於他腳下若平地,眾人只覺眼睛一花,那年輕人已至「爭標」舟船之上。

  他再上前,正在竹竿下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似也察覺危機靠近,立刻冰釋前嫌同仇敵愾,一左一右抄起岸上百戲長槍朝他衝來。

  「好!好!」

  周圍又是一陣拍掌叫好聲。

  這可比方才龍船上的水傀儡精彩多了。

  兩桿長槍一左一右自身側刺來,裴雲暎並不在意,他沒用刀,順手撿起百戲架上一隻紅纓長槍抵住,長槍槍頭若流星,紅綃燦若雲錦,飛馳間看得人眼花繚亂。

  席上眾人看得目不轉睛,一些儒雅大臣吼得臉紅脖子粗,戚華楹坐在滿殿喝彩中,忽覺自己的心也像那隻長槍上的紅纓,隨著持槍之人一上一下,俏麗飛紅。

  亦有人端著酒盞望著遠處紅舟上的青年,對著身側人恭維:「世子風姿絕世,有凌霄之姿,裴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

  昭寧公裴棣低頭飲酒,神色平淡,並不回答。

  倏爾人群又是一陣驚呼,眾人抬頭望去,就見那兩位紅衣軍士已有些不敵,裴雲暎一槍過去,二人躲閃不及,「噗通」「噗通」兩聲接連落水,而那旗杆下的年輕人見狀一笑,長槍輕鬆一挑,掛在旗杆最上方的金箭應聲而落,連同一旁一把小巧金弓一同落入他懷中。


  此時四周紅舟團團將他圍攏,船上鑼鼓聲聲激烈,岸上眾人歡呼叫好,遠處岸邊一望青青,榴花爭艷,秀眉俊面的青年持箭彎弓,對準岸畔懸掛著的金毬遙遙而射——

  「砰——」

  金毬落彩,一擊正中。

  席上安靜一瞬,緊接著爆發出巨大的叫好喝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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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進激動的嗓子都變了調,林丹青也拍著桌子喝彩,長樂池岸上岸下,一片鑼鼓喧天。

  青年笑笑,抬手摘下額上墨黑繡金抹額,日光下熠熠生光的神氣模樣,只讓人想起一句詩來——

  長安年少羽林郎,騎射翩翩侍賢皇。

  十分的光映照人。

  俄頃,被裴雲暎長槍挑落的兩位軍士游到紅舟前,濕漉漉地爬上船,皆是有些赧然。被寄予厚望爭標的軍士居然被指揮使三兩招就丟進了水裡,實在丟人。

  不過……

  殿帥的身手太好,也怪不得他們嘛!

  掛著標竿的紅舟漸漸回至水棚前,從水棚中走出個穿紅衣的樂官,手持一隻金盤,恭敬行至裴雲暎身前,矮身笑道:「此乃簪花,請裴大人挑選。」

  梁朝祝壽、喜宴以及祭祀筵席上,常賜御花簪於羅帛帽上或胸前。今日這些御花是宮中賜下給水戲諸軍士以示榮賞。

  「爭標」得勝者,應當第一個挑選簪花。


  裴雲暎垂眸看去。

  那金盤上盛著各色纖妍花朵,按品級各色都有,什麼銀紅大羅花、雜色欒枝、銀紅大絹花……那上頭還有一朵紫紅絲羅做的叫牡丹,牡丹花瓣葳葳蕤蕤,若美人醉顏,國色天香。

  軍士笑說:「大人不妨挑選這朵牡丹?富貴雍容,奇艷傾城,是這盤簪花里最漂亮的了!」

  水棚隔著水殿長席有些距離,眾人聽不大清他二人說得是什麼,但能瞧見他二人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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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裙。

  艷朵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公子醉歸燈下間,美人朝插鏡中看……她特意穿了這條繡著華麗牡丹的長裙,只因唯有這樣端莊濃艷之色,方能襯得起自己。

  若裴雲暎拿走了那朵牡丹……

  水棚中,青年低頭看著面前一眾簪花,思忖片刻,向著金盤伸出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在紫紅牡丹羅花之上停留一瞬,然後收了回去。

  「大人?」

  裴雲暎退後一步,笑說:「今日不該我爭標,只是陛下興之所至,簪花還是留給紅舟軍士為好。」

  樂官愣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才道:「可是大人射中金毬,理應挑朵簪花。」

  青年揚眉,正要說什麼,目光忽然一頓。

  水棚挨著岸邊,其上有長棚,其下卻是茸茸草地。樂官的身後,一片煙綠中,有未被剪除乾淨的灌木,木叢中點綴了純白淡色小花,順著風苦苦搖曳。

  這些野花看上去極不起眼,一眼看過去很容易被忽略。又因風吹雨打,或是儀官刻意剪除,一些花枝被剪掉,碎落花朵落在地上,如層細碎的雪。

  裴雲暎看了許久,忽而越過樂官,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朵落下的白色小花。

  樂官一愣。

  水殿席中的戚華楹也瞪大眼睛。

  從他進入水棚後就冷眼瞧著的陸曈目光微微一動。

  「這朵怎麼樣?」他笑著問樂官。

  樂官顧不得他未從金盤挑簪花的意外之舉,只茫然提醒:「大人,這是朵槿花……」

  木槿低賤,朝開暮落,零落瞬息。富貴人家的花園中是瞧不上這種野花的,正因如此,長樂池邊的野木槿才會全部被剪除。

  未料到裴雲暎拾起一朵。

  青年指尖擒著那朵槿花,微微一轉,雪白花朵柔若嬋娟,在他手中裊娜綻放著。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

  他笑著抬眸,目光若有若無掠過水殿席上眾人,最後重新落在指尖那朵槿花之上。

  「我就喜歡木槿。」他說。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小窗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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