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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森森

2024-11-03 23:31:17
  第234章 森森

  牆頭上那人再顧不得,連翻帶滾落了下來,叫道:「要遭!被人截胡了!!!快往後頭跑,把人攔了,不然怕是屎都吃不上熱乎的!!!」

  此時也無人去追究這人搶著吃熱屎壯舉,正要衝向前頭,卻聽那人又道:「等等!莫要朝前走,巡兵來了!後頭有個小巷子,咱們打後頭堵,正好教那些個狄賊什麼叫進退!!」

  他站得高,看得遠,此時說話又是十分有道理模樣,自然個個聽從,於是挑糞擔桶,一行人便跟著領頭的往後頭走。

  只這一回才走半道,卻見路中央擋著幾人,又有一根攔腰過的繩索。

  這本就是條小巷,那繩子一拉,如何還能過人,當頭的趕緊便去問道:「你是哪一個,在此處攔什麼!」

  對面那人從旁邊取了火把過來,舉在自己面前,照出一張老臉來,卻是流民棚中里正,火把往邊上一揮,原來幾個全是流民棚中里正,只是分管不同區塊,此刻全數在此處攔擋。

  「老湯,你來這裡做什麼!我們要去給公主出頭,你也要攔麼?!」

  被叫老湯那一個苦笑道:「你們這一回鬧得這樣大,又要潑糞,又要砸石頭的,我們再不來,轉頭就要惹出大事,最後還不是公主來替你們背鍋!」

  有人立時反應過來,爭著上前道:「你莫要同我們說什麼兩國道理,我們同狄人講道理,講仁義,講良心,他們幾時同我們講過,今日不過要潑他一臉糞,莫說性命,連他們一條胳膊一條腿都不曾要,怎的就不行了?我一家七口,死賊人手頭五個,我今日連桶糞都不能潑了?」

  於是後頭個個也跟上前來,欲要說話,又有人嚷道:「你們再攔著,俺手頭這一桶潑不到狄人臉上,便要潑到你那臉上!」

  眼看場面越發緊張,那老湯忙舉著雙手道:「且住,且住!我們過來乃是得了殿下傳信,又聽她特地吩咐,只說曉得我們心意,只叫莫要亂動,朝廷自有計較,必不會吃虧,如若今次鬧得大了,傷了狄人事小,外頭那許多巡兵,一個錯手就容易傷了自己人,哪裡值當?」

  眾人本來就是憑著一股子氣性來到這裡,被裡正一攔,話里話外又全是「殿下傳信」、「殿下吩咐」,雖不至於氣泄,也有些狐疑起來,只還是不甚願意相信,只問道:「你這話當不當真的?今日不攔,將來如若沒機會攔……日後真箇殿下被逼得和親去,你們幾個怎的說?」

  將來事情,誰人又敢說了算?

  那老湯氣得笑了,道:「你這話問的,我難道姓趙?殿下事情,哪裡輪得到我老湯說話?」

  但他話一出口,見對面人又躁動起來,忙再攔道:「且住!你們不信我說的,總該信鄒娘子了罷?!她一向跟著公主做事,一片忠心的,若不是得了公主真正吩咐,又怎會跟著來勸?」

  說著忙喊「鄒娘子」。

  那鄒娘子果然從後頭走出來,把事情又說了一回,卻是趙明枝聽人報信,曉得流民棚中民心躁動,便派了人來傳話安撫。

  見得宮中熟人熟面孔,說的又是趙明枝口吻話語,全為這許多人著想,鄒娘子自然立時就聽了,又去找里正說了今日事情,唯恐真箇鬧出亂子來不好收拾,於是一干人等緊趕慢趕過來,終於還是將人擋下。

  轉述了趙明枝的話,鄒娘子又道:「殿下只叫咱們踏實做事,其餘自有旁人管顧,千萬莫要因小失大——都亭驛是朝廷衙署之地,那翰林學士也是朝廷命官,如若有話,轉予她知道便是,在此處聚集起來,一旦傷了人,少不得一個尋釁,總歸不好,城中好容易清淨幾日,將來有人有樣學樣,必定也沒有咱們這些人義氣,也不是咱們一樣一身正氣,只藉由頭吵嚷,反叫咱們背了黑鍋,壞了風氣,一個不好,還要帶累將來後人考學得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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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正面面相覷,前頭又有一陣暴喝聲。

  此處一應忍不住湊到前頭去看,站在最前那一些先見得兩條街巷相交地方人頭團簇,不知何時已經聚集甚眾,根本數不清究竟多少人,只他們個個蒙臉包頭的,實在看不清臉面,甚至連年齡、男女都難以分清。

  而前方再不到半里地便是都亭驛,已是能看到大門口處石獅子,三四個狄人站在門口,而另一個朱衣官人已經走到街頭,眼見此處一眾人如同地地下鑽出來似的,顯然嚇了一跳,口中還叫道:「巡兵!巡兵何在!」

  他身旁還有幾名隨從,此刻也匆忙擋在前方。

  街頭處巡兵看到此處情況,又聽得呼叫,自然急忙朝著此處匯集而來,口中不住呼喝,欲要阻攔諸人靠近翰林學士。

  眼見人群盡皆往此處湧來,才出驛站不遠的狄人使團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只好站定。

  當頭那一個正是乞元,本要往驛站裡頭退,只是看了天邊魚肚白顏色,又硬生生把腳定住。

  正在此時,卻聽得一陣呼喊聲,一人聲音最大,叫道:「去他娘的歲幣!去他娘的和親!!」

  又有人叫:「和個屁的親!」

  「公主是我們百姓公主,再叫和親,把你腸子打出來!」


  「滾回去!」

  「滾回你家去!」

  諸人各有叫嚷,句句不同,只叫道後頭,那聲音卻是越來越大,跟著叫嚷的人越來越多,逐漸不限於那許多蒙著臉的人,更有左近人也跟著過來看熱鬧,便是流民棚中人們,乃至那幾個本來是來行攔阻之舉的里正也為那氣氛感染,大聲跟著叫嚷起來,所有匯聚成一處,聲聲震天——

  「狄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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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

  那聲浪一陣又一陣,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乞元同幾人站在驛站門口,再如何鎮定,被這何止成百上千人遠遠近近喝叫,也嚇得足下發抖起來。

  至於那翰林學士,他本就是真正文官,從前讀書時騎射功夫都十分尋常,今次又行在最前,離那許多聲音最近,已然驚得面色煞白,甚至兩股戰戰,那尿幾乎都要再憋不住,哆嗦著嘴巴,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最後得虧巡兵同許多護城兵一齊過來,護在眾人身前,才出了這一條街巷。

  幸而那許多人也不曾去追,只跟了一條街,便任由他們走了。

  即便如此,哪怕已經快馬跑出兩條街巷,那震耳欲聾「滾」字依舊未停。

  那乞元到底是上過戰場的,不見攔阻行人之後,很快便恢復過來,臉上也沒了先前驚惶,只比他落後一個馬身的那副使卻是忍不住打馬快跑幾步,低聲湊道:「咱們要不要讓把那些個鬧事的晉人全數捉起來。」

  乞元冷哼一聲,道:「進了宮再說!」

  他們一行本就人數不多,此刻發難,周圍不過些尋常兵士同將領,根本做不了准。


  但他多日催促,欲要再度上殿面見天子,今日終於得了准信,正要趁此機會催促親事同歲幣,決不能半路節外生枝。不過今日使團上下丟了這樣大的臉,畢竟代表一國,怎能不藉機發難發難?

  一面打著腹稿,眼見大內就在不遠前方,乞元方迴轉過頭,去尋那大晉朝廷的伴使,據說還是個翰林學士,卻是連人影都未曾見著,左右一問,才知道對方騎馬速度較慢,才跑到半路就不知落後到哪裡去了。

  「這樣晉人,也敢對我朝叫囂!」

  心中這樣想著,乞元對著一旁隨從道:「不要等了,我們先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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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元多次說要面見天子,連日又做催促,兩府自然曉得他那目的。

  但自從趙明枝提出要接太上皇並一眾老臣回京後,又叫幾個大臣寫了屬意出使名單,本來個個都「臣有本奏」、「臣有話說」的朝堂便忽的安靜了許多,此刻朝會過後,看那乞元上殿,個個都目光複雜起來。

  而後者只簡單向著龍椅方向行了個禮,便極氣憤地把自己今日所遇之事說了出來,最後質問道:「我朝好心與南朝和談,貴國便是這樣回敬麼?都說南朝以禮著稱,豈有這樣的『禮』字?」

  尚且不曉得自己躲開了許多糞水的乞元,此時說話時候倒是氣憤不減,聲音更大,再度問道:「如若南朝無心求和,便同我朝說得清楚,從前能打那許多年,難道今後便不能再打了?!」

  如此言語,在大晉朝堂之上,儼然叫囂。

  有人忍不住站出列來,道:「好叫正使知曉,北狄打這幾十年,我朝家家有傷,戶戶有亡,今次不過抒發憤懣罷了。」

  「既打不過,戰場之上向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們晉人不是有一句話,叫做技不如人?既然技不如人,他們死了又有什麼不對?」乞元冷笑道。

  「我朝從前遂水草而居,遇得野獸,勝者食肉,敗者成對方口中肉,這樣道理,便是畜生都懂,難道你們南人不懂?」

  他不等對方答話,便又上前,昂著頭大聲道:「陛下,前次我朝皇帝欲要求娶南朝長公主,卻不曉得今次你們商議得如何了!」

  趙弘尚未說話,階下楊廷已是冷聲道:「兩國和親這樣大事,豈能草率,既是北朝求娶我朝公主,當要入鄉隨俗,聽憑我朝安排才是——難道北朝吃肉時候同野獸相提並論,成親時候也同野獸一樣未曾開化?」


  見得是楊廷說話,乞元便做冷笑道:「我朝皇帝要娶,便要按我朝規矩來,今日尚還給南朝幾分面子,再多做囉嗦,卻不曉得我皇會不會改了心思——屆時說不得公主便未必是嫁了。」

  他不曾把話說穿,可那威脅之意叫人根本不能忽視。

  「你!」

  楊廷還未回話,階上趙弘早勃然大怒,忍不住便要罵,一旁趙明枝卻是當先攔著,道:「兩國和親,國事自有諸位官人自行商議,以我一向行事,卻不會做那盲婚啞嫁的,卻不曉得北朝皇帝相貌、才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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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宗骨嗎?」

  乞元那笑僵在臉上。

  趙明枝隔著屏風,冷冷又道:「你既不是宗骨,怎能替他說話?我要曉得他相貌才華,是我同他私下事,與你何干?難道是你與我和親?」

  她脫開國事,只談親事,倒是把乞元打了個措手不及,竟不知如何回答。

  雖有屏風相隔,可這一位長公主相貌出色,乃是人盡皆知事,莫說旁的,只這一把聲音便叫人心折,聽聞行事也甚有手段,等真正和了親,如若她討得新皇歡心——這樣可能,不是沒有——屆時給自己上眼藥怎的辦?

  先前一直說話毫無顧忌,全不把滿朝晉人放在眼裡的乞元,忽的心中隱隱有些著慌起來。

  本來南朝好似不願公主北嫁,他也從不把這公主當回事,只想著隨意將事情辦妥,便算自己功勞,可今日聽這公主說話,又聽她談論婚事,倒像是真正上心要做正經夫妻模樣,卻叫乞元心思一下子轉了過來。

  最怕枕邊風。

  南朝有句話,喚作英雄難過美人關。

  不會今次兩國和親,最後還叫這公主占了上風,得了便宜吧?


  還不等乞元說話,趙明枝接著便道:「我要遣人北上,我朝要接回太上皇並一干老臣,我那隨從會跟著大晉使團去往興慶府,代我相看北朝皇帝——或寫信通報,或派人通報,你看著辦吧。」

  如此一番陳述句,叫乞元一時愕然,一下子竟然不曉得當要先問哪一句。

  然而便如同方才趙明枝所說,他並不是宗骨,無論哪一句,他都不能輕易做主。

  乞元茫然站立,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明明自己片刻之前占盡上風,眼下分明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不過幾息功夫,怎的好似就有點調轉過來了?

  他正要說話,殿外卻是忽然小跑著進來一名黃門,那黃門神色緊張,當先去得大晉天子身旁,不知說了什麼,那小皇帝面露驚訝表情,好似問了一話,黃門又轉去尋了屏風後公主,才說完,那公主便道:「今日便先到此處,如若有事,告知伴使便是。」

  卻是遇得急事,要匆匆送客模樣。

  這一句話說完,早有黃門上得前來,竟是要把乞元一行趕著送出去。

  乞元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可看到那小皇帝模樣,另又琢磨那公主言語,總覺得實在不甚安穩,只也不好強留,到底還是朝外走去。

  才出殿門,還未走出十來步,他便見得對面一行三人跟在兩名黃門身後,大步行來。

  當頭那一個濃眉環眼,一張方臉,拳大手長,身材極高,單手拎著一個木製箱子,走路時候虎虎生風。

  乞元戰場多年,一眼便察覺出對方身上殺氣未消,又聞得一陣奇怪腥臭味,不免警惕起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猜測他身份。

  兩邊錯身而過。

  乞元不禁回頭去看,卻見那人走到自己方才出來的大殿門口,忽做回頭,見得乞元的臉,卻是露出八顆白牙,把那手中箱子舉得稍高,森森笑了起來。

  他本來長得端正,但這一笑,卻莫名令乞元心一寒,餘光瞥見那木箱邊角處,只覺好似有幾團極濃黑色。

  錯別字明天再來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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