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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

2024-10-11 20:17:33
  第113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

  萬曆元年,六月二十二,大暑。

  這是最熱的節氣,也就是所謂三伏天。

  湖廣又是大水,又是酷暑,局勢宛如一鍋沸騰的稀粥。

  京城就不太一樣,雨是下了,卻並未發水,許是都匯入了地下的暗涌,面上只剩下純粹的炎熱。

  好在文華殿早朝時,內臣們會放些冰塊,在殿內降溫,朝臣們才好受些——這也是皇帝少有沒砍掉的「鋪張」用項。

  在經歷了一年,大大小小的政事磨合後,以張居正為首的內閣班子,慢慢展現出了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向心力。

  至少在內閣、六部九卿的範圍內,相忍為國,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政治共識了。

  廷議總算不再像以前菜市場一樣吵鬧,大家擺事實講道理的時候,也逐漸多了起來。

  效率,自然也略微高了些。

  今日廷議,先是從漕運總督王宗沐之議,裁革淮揚鳳徐等,十一處遞運所。

  又有穆宗昭陵竣工,賞尚書朱衡等銀幣有差,蔭侍郎熊汝達一子入國子監讀書。

  而後,內閣請兩宮差科道官查刷昭陵一應錢糧。

  西苑出詔允,並著以後凡有大工完日,題請查盤,永為定例。

  隨後,以京營總督顧寰、內閣輔臣王崇古議京營五事,曰序將領以明職分;曰順車戰以便各操;曰議選募以實營伍;曰儲將材以備任使;曰處軍器以禆實用。

  皇帝御文華殿聽政,即令下兵部詳議。

  午時,山西省傳來消息,代王朱廷琦薨逝,兩宮與聖上悲痛,遣撫寧侯朱岡祭。

  按制,輟朝三日。

  可惜,輟朝不是放假,各部各司該值的班,應當的差,統統不能打折扣。

  尤其是臨近八月,兩京一省試點了一年的考成,臨近尾聲,北直隸的各個官署,都卯足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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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做得太難看的,鉚勁四處送禮找關係。

  還不死心,意圖對抗到底的,鉚勁串聯,企圖找個節骨眼,給內閣跟皇帝上上眼藥。

  當然,最憋足力氣的,還屬今年脫穎而出的那批人。

  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政一下就是千金買馬骨。

  這就是晉升之階啊!誰不想把握住?

  下官忙,上官自然更忙。

  甚至還未親政的皇帝,也逃脫不得。

  文華殿東偏殿內,又是一場君臣奏對。

  朱翊鈞正襟危坐,伸出手虛應禮數:「殷卿快快請起,夏日酷暑,舟車勞頓,倒是辛苦殷卿了。」

  說著,他開始打量起面前這位前內閣輔臣,殷士儋。


  這是他難得見過「其貌不揚」的內閣大臣。

  先前無論是張居正、高儀,還是呂調陽、楊博等人,要麼是穩重正氣的國字臉,要麼就是儒雅和藹的寬額長臉。

  但眼前這位殷士儋殷閣老,顴骨突出,鼻子有點塌,長得只能算一般。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讓他有些難理解的是,這位殷閣老,下顎還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印子,似乎是傷痕結痂沒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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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暗暗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殷士儋也在打量這位少帝,心中作何想法且不說,就這頻繁朝他臉上看來,自然也有所察覺。

  他也不避諱,坦然道:「陛下,臣下顎這傷,乃是入閣後新增的。」

  朱翊鈞被看破心思,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愈發好奇:「新增的?」

  這印子也不像摔的啊。

  殷士儋拱手行禮,埋下頭讓皇帝看不清自己表情:「陛下,臣下顎的傷,是當初在內閣時,與定安伯鬥毆所留下的。」

  話音剛落。

  「咳咳……」

  朱翊鈞沒忍住,憋笑咽口水給自己嗆到了。

  不愧是高拱!


  殷士儋這麼一說,朱翊鈞才想起這事。

  當初高拱回內閣後,強勢之極,凡是使喚不動了,統統找理由驅逐。

  殷士儋自然也沒有倖免於難。

  事到臨頭,他就在內閣聲色俱厲呵斥高拱,「若逐陳公,逐趙公,復逐李公,今又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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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原來還以為沒打起來,現在看來,恐怕打得還挺厲害……

  內閣鬥毆,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兩個詞組湊一塊了。

  朱翊鈞滿足了吃瓜的欲望,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

  將方才的插曲揭了過去。

  他轉而說起正事:「聽聞殷卿入京前,便去過南直隸,如今進京也數日了,鹽政衙門的事情,當是心中有章程了?」

  大明朝就這效率,去年跟內閣決定的事,現在都六月底了,才總算要落地了。

  殷士儋點了點頭,自信道:「臣不僅去過兩淮轉運司,其餘的兩浙、長蘆、山東、福建等鹽課轉運司,臣業已一一探究。」

  「中樞所立鹽課總衙門初衷、戶部與內廷的分歧、幾個轉運司的懇請,臣悉數包囊在胸。」

  朱翊鈞略有驚奇地看了殷士儋一眼。

  他怎麼不知道這位前閣老,有這麼實幹的一面?


  不過,話既然都說到這裡來了,顯然也是有意顯露才能。

  朱翊鈞讀懂了氛圍,沒有不給機會的道理。

  他將準備好的說辭咽了下去,帶著請教的語氣,開口問道:「殷卿何以教我?」

  殷士儋身子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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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是這份禮遇大臣的表面功夫,他今日就沒白奏對。

  哪怕只是表面尊重,他可都沒在穆宗身上感受過——當初挨打,穆宗甚至還給高拱拉偏架。

  殷士儋下意識直了直背脊,昂首道:「陛下,臣不敢言教,不過是有些粗淺見識。」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坊間都在傳,中樞立鹽政衙門,乃是為了收攏鹽課職權,填補稅收之用。」

  「有些了解的各部司衙門,則揣測中樞有意藉此統籌開中法,平衡南北。」

  朱翊鈞仔細聽著,頻頻點頭。

  也就如今大明朝風氣開放,才由得坊間隨意議論這些事情。

  不過倒也都猜在點子上了。

  這時,殷士儋話鋒一轉:「不過,臣妄自揣度,陛下與內閣之意,不止於此。」

  朱翊鈞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鼓勵地看著他。


  殷士儋自信道:「中樞借著開中法,重新印製鹽引……卻又不肯依舊制,將印製之權,下放到鹽政衙門與各轉運司。」

  「臣以為,陛下有意,在鹽引上做錦簇文章。」

  朱翊鈞未置可否。

  他是看出來了,這位殷閣老,有些恃才傲物,喜歡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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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捧場,向下兼容一下老年人。

  他露出驚異的神色,當即朝一旁的太監魏朝吩咐道:「快!給殷卿賜座。」

  轉而回頭,催促殷士儋:「殷卿繼續說。」

  殷士儋很是受用,拱手謝過,施施然坐了下去。

  而後迎上皇帝目光,一字一頓道:「陛下是否……想借鹽引,為寶鈔謀篇布局?」

  朱翊鈞當即起身,激動道:「殷卿果是大才!」

  這模樣一半是裝的,但其中也不乏真的驚訝。

  誠如殷士儋所料,他正有此打算。

  信用貨幣,是時代前進必須要走的路。

  只可惜,太祖的寶鈔失敗得太徹底了,沒有信用錨定的信用貨幣,就是廢紙。


  而鹽,作為通行天下的硬貨,自然是有這個資格作為錨定的。

  只要每一張鹽引,都能換到對應分量的鹽,鹽引就是下一代寶鈔的雛形——寶鈔這個名目爛透了,屆時肯定要換個名字。

  但無論是叫鹽引也好,鹽票也罷,本質上就是信用貨幣。

  如今還只能換鹽,但只要有朝一日,這玩意兒能抵稅,那它就不會再局限於鹽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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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想直接發行信用貨幣,一步到位,奈何如今既沒有銀礦,又背負著寶鈔的臭名聲。

  真要這樣干,那是怕大明朝死的不夠快。

  如今這樣,有利有弊,但至少收放自如——怎麼都好過將鑄幣權交給西班牙,或者民間。

  等到經驗成熟之後,日本的礦,差不多該開了,屆時再移花接木,發行錨定物為金、銀的信用貨幣,也算是齊頭並進,兩不耽擱了。

  正是因為如此,鹽引關乎往後的鑄幣權,內廷和戶部才各自都不肯鬆口,想要負責印製鹽引。

  有時候也恨戶部尚書王國光那廝,對這些事情太過敏銳。

  殷士儋聽得皇帝一句誇獎,如同夏日飲冰一般暢快。

  振奮開口道:「如此,臣有條陳奏與陛下。」

  朱翊鈞含笑伸出手:「殷卿請說。」

  這是談條件了,待遇不好不肯上任的意思。


  朱翊鈞也樂見這個環節,這都是政治協商的良好氛圍。

  殷士儋想了想,乾脆起身走到正中央,站在一個君臣奏對,畫面最和諧的位置。

  恭謹行禮道:「其一,為防民間偽造,鹽引當五年一換,統一換鹽,廢除過期鹽引。」

  既然皇帝要以其類寶鈔,那鹽引就只能是不記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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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則出了事,鹽政衙門崩盤,他難辭其咎。

  其餘的手段不論——那是工匠的事,他不需要考慮這些。

  從大局上而言,及時更新換代,作廢以往,才是重中之重。

  朱翊鈞點了點頭,投去殷切的目光,示意他繼續說。

  這態度,就是同意了。

  殷士儋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也不起身:「其二,臣斗膽,將鹽引發售之權,獨歸於鹽政衙門。」

  「屆時,但凡有一張鹽引領不出鹽,臣甘願伏誅!」

  他也是被搞怕了。

  寶鈔發行起來肆無忌憚,此前的鹽引也是濫觴成災。

  萬一這次又有人打著飲鴆止渴,撈一筆就完事的心態,那他殷士儋成什麼了?


  凡有一點可能,他也不願意第一次見皇帝,就提出得讓人不快的事。

  但是,既然接下這個差事,就不得不考慮風險。

  只有捏在自己手裡,有多少鹽,發多少鹽引,他才能把事情做下去。

  事關重大,正當殷士儋以為還要再費一番口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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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中樞印製的鹽引,會與鹽課數目對應,只由鹽政衙門發售,中樞絕不再發鹽引。」

  起步階段,培植信心才是最重要的。

  其餘的金融目的都得靠後站。

  殷士儋大大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語氣,輕鬆了不少:「其三,海北、四川、雲南等處鹽課提舉司,天高路遠,運鹽不便。」

  「請陛下允准臣,就地行鹽。」

  開中法那也是兩淮兩浙的鹽,最多加個山東,就是因為漕運方便。

  至於更遠處,就得因地制宜了。

  就怕皇帝瞎指揮。

  朱翊鈞二話不說,點頭道:「可。」


  地理資源稟賦,是如今最不能忽視的,要是想法太超前,更容易壞事。

  就拿四川來說,那地理條件,也只能就地行巴鹽,幾百年都這樣。

  甚至他前世,都還在叫巴鹽,或者鹽巴,都成習慣了,不是沒有緣由的。

  殷士儋一口氣說完他的條陳,或者說上任的條件,都出奇地順利,心中對皇帝的評價又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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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見他欲言又止,撇了撇嘴,主動問道:「卿還有何要奏?直言不諱便是!」

  殷士儋連忙搖頭:「陛下,非是還有掛礙,只是……還有一事,需請陛下明示。」

  朱翊鈞頷首:「但說無妨。」

  殷士儋沉吟半晌,斟酌語句後,才緩緩開口道:「陛下,兩淮行鹽,可要因地制宜?」

  他多少能猜出,如今的中樞,有意拆分南直隸——至少,也要降格為行省。

  否則,也不會特意將鹽政衙門設在山東,壓制兩淮鹽課轉運司了。

  就是不知道,他要出多大力。

  朱翊鈞轉過頭,看著語氣小心的殷士儋。

  心中不由嘖了一聲。

  不愧是前殿閣大學士,心思真通透。


  既然問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遮掩,直言不諱道:「自然要因地制宜,兩淮的鹽,應天諸府與鳳陽諸府,無論是地理,還是水運,亦或是徽商,各自有各自情況嘛,卿自己把握罷。」

  行政區劃,除了簡單粗暴的地圖劃線,經濟上的分化,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殷士儋心領神會,默默行禮應下。

  隨後,君臣二人又議了議衙門選址、人員編額、運轉經費等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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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事說完,氣氛又相對輕鬆了不少。

  說起殷士儋給先帝講學之事,朱翊鈞還主動求問了一些《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的要領。

  氣氛濃烈時,殷士儋還現場賦詩一首,呈與皇帝——皇帝讚不絕口,稱其體齊魯之雅馴,兼燕趙之悲壯,稟吳越之婉麗。

  讓殷士儋老臉如雛菊般綻放。

  只可惜皇帝沒他想像中那樣,同樣贈詩一首,讓他有些遺憾。

  看來此前那首詞果然不是皇帝自己寫的。

  正當二人相談正歡時。

  張宏從文華殿東偏殿外走了進來。

  殷士儋眼尖,見其手攏在袖子裡,便知是有要緊事。

  張宏進來後,直接站在皇帝身側,不言不語。


  殷士儋當即會意,站起身告退。

  朱翊鈞溫和地勉勵了兩句,讓司禮監秉筆太監魏朝相送。

  直到殷士儋退下之後,朱翊鈞才看向張宏,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道:「說吧,什麼事?」

  張宏沒直接匯報,那就不是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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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部議說『祖宗成法,不可輕變』,請陛下三思。」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擋回來了。

  朱翊鈞默然。

  也不去拿張宏手裡的奏疏。

  內容他自然知道。

  是此前與內閣商議的,放開宗室商禁、爵位推恩等等事宜。

  都是給湖廣的事,準備的後續——湖廣的事,自然不是殺一通就結束了,宗室這些年殺官的,殺百姓的,可不少,不解決源頭,以後還會有數不過來的張楚城。

  就以楚藩為例。

  歷史上萬曆三十二年,楚藩朱蘊鈐,劫走了獻給朝廷的兩萬兩白銀。

  湖廣巡撫趙可懷,立刻逮捕了三十二名嫌疑人。


  隨後,在閏九月初五,超過三千名宗室成員攜帶兇器闖入巡撫衙門,將副使周應治和竇子偁,剝光衣物猥褻毆打。

  並且當場打死了巡撫趙可懷!

  甚至在官兵圍攏之後,「各惡仍圍困布政司,要劫庫銀,縱橫城中,肆行搶掠。」

  無法無天至此,可見宗室囂狂到了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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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讓宗室別再養這些奇葩了。

  在欽差去湖廣之後,朱翊鈞跟內閣張居正、高儀等人,已經商議好了事後如何改制宗室。

  正是明白改制宗室容易戳到某些人敏感肌,朱翊鈞才贈詩給首輔次輔,尋求支持。

  只是沒想到,如今倒是在禮部卡住了。

  祖宗之法不可變?

  禮部和宗人府固然有不少這種人。

  不過更多了,恐怕是單純想反對自己吧?

  看來張四維,對自己意見很大啊……朱翊鈞忍不住笑了笑。

  他看向張宏,突然問起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蔣克謙昨日回來的吧?」

  張宏低眉順眼:「昨日夜間回的京。」

  朱翊鈞若有所思:「他是快馬自然要快些,若是正常走驛站的話,消息大概什麼時候能到京城?」

  張宏想了想:「山西畢竟離得近,大概再等兩三日消息就能到了。」

  朱翊鈞哦了一聲。

  他將奏疏接過,看了一眼,仍在御案上,朝張宏吩咐道:「去跟元輔和先生說,就說……讓他們廷議推舉張四維入閣罷,朕這次會同意的。」

  本來禮部不是什麼要緊位置,讓張四維多呆一段時間也無妨。

  可惜,現在要動宗室了,禮部這樣不配合,那就不行了。

  同題材,同組作者的書,有興趣的可以看看(我沒看過,有看過的讀者可以說一下),只差一點上三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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