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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

2024-10-11 20:18:08
  第133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

  伏闕!?

  莫說是顧憲成,便是李坤這般不熟諳官場的人,也忍不住露出驚容。

  這可不是簡單跪在宮闕外上奏這麼簡單。

  伏闕,代表著對皇帝,對內閣決議的不認同!

  上下交爭啊!

  顧憲成驚道:「熊敦樸?」

  李三才將搭在二人肩上的手放了下來,搖頭道:「具體我亦不清楚,只聽汝師與子道說,其中有些冤屈。」

  「他們數次給張江陵陳情伸冤,結果皆是石沉大海,便只好出此下策。」

  汝師是趙用賢的字,子道則是吳中行的字,都是隆慶五年的庶吉士。

  也都是南直隸的英雄好漢。

  同樣更是歷史上相繼彈劾張居正,而後一起被廷杖、罷官的好兄弟。

  顧憲成見李三才語焉不詳,也明白這是有外人在場,不好細說。

  他只得按下想法,等著稍後再問了。

  李坤仍是一副懵懂的神色,亦步亦趨跟著兩人入了莊園。

  莊園內石橋假山、亭台水榭,格調雅致,端得是文人相聚的好所在。

  三人一路說著閒話。

  顧憲成隨口敘舊。

  李三才偶爾試探著李坤的學問。

  李坤中規中矩,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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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才居中調和氛圍,撫掌笑道。

  人多的時候,言語中儘量提到多數人,幾乎成了李三才的本能。

  哪些人要推崇,哪些人要取笑,信手拈來。

  顧憲成自然也不反駁,反而兩手一攤:「我今年中舉都是遜陪末座,自然比不過二位準進士。」

  「且讓我熟悉一番考場,等上三年,再來追隨二位的步伐。」

  李坤聞言,當即苦笑,告饒道:「我都快是四十老明經了,還拿我打趣作甚。」

  說罷,連連擺手。

  三人不約而同露出笑意。

  開個玩笑,氣氛又略微活絡了些。

  李三才又拋出每個舉子都在乎的話題:「二位可知,上月,禮科給事中朱南雍上奏,陳會試事宜大要。」


  這話一落,二人紛紛露出正色看向李三才。

  李坤尤為認真——他眼巴巴跟著來吃這頓飯,不就是想聽點這種考前信息嗎?

  李三才也不賣關子,直言道:「隆慶年間,禮部高儀因文字浮靡,便奏請了先帝,題以六百字上下為準。」

  「但,這二屆會試下來,士子們又過求簡短,務為鉤棘,工巧過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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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坤與顧憲成對視一眼。

  這可不是小事,一篇六百字的文章,與不限字數的文章,結構、技法全然不同。

  若是按此前的六百字準備,那就是南轅北轍。

  為什麼學子要提前來京城備考?不就是因為這種事?

  要是在地方上等著諭旨,再準備考試,可不就白白浪費兩個月?

  李坤追問道:「此事准嗎?」

  李三才聽了這話,也不由贊了一聲:「不然怎麼說南宇公高儀,實乃端凝長者。」

  「自己起的議,有人想推翻,他不僅沒橫加干涉,甚至在廷議時,當著陛下自承先前思慮欠妥。」

  「如今已然是改以一千五百字為限。」

  顧憲成聽聞,也不由喜上眉梢。


  字數越多,能炫的技也越多,尤其對他這種兼各派技法,不專善鉤棘的學子來說,更是好消息。

  「除此以外,陛下金口玉言,曰,以文理通暢為主,契合時弊為上,言之有物為佳。」

  李坤眉頭一挑,下意識吸了一口氣。

  顧憲成反應更大,突然拍掌怪叫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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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憲成連忙告罪,嘴上則是恨聲道:「陽明後學之風,早就該殺一殺了!」

  李坤疑惑不已。

  這位顧憲成,路上不是說師從的張淇,同樣學的是心學嗎?

  怎麼還喊打喊殺起來了?

  一旁的李三才好心解釋了一句:「叔時二十歲之前從張公,二十歲後,師從薛應旂薛公。」

  李坤恍然。

  這就不奇怪了。

  薛應旂是當世名儒,有望擠進杭州賢祠,跟白居易,蘇軾並列受祀的人物。

  在儒林之中,尤其南直隸、浙江一帶,聲望昭著。

  雖屬南中王門,亦是心學,但卻在十餘年前,突然卻轉向程朱之學。


  如今已然是位反對空談良知,提倡務實的儒者了。

  顧憲成師從這位,必然受了影響。

  不過顧憲成卻搖了搖頭:「與學說無有關係,只是見不慣這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世道罷了。」

  自大禮議後,士大夫便逐漸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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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宗皇帝貪婪無度,穆宗皇帝懈怠政事,如今的張居正專權凌主,顧憲成從小至今,便感覺到家中往來官宦、士子,越發沉悶壓抑、消極低落。

  嚴嵩、高拱、張居正入主內閣之後,攀附首輔、結黨營私之事,一朝比一朝嚴重,整個官場都瀰漫著一股腐朽墮落之氣。

  於下。

  王守仁這位聖人也逃不過被六經注我的命運,其學說逐漸演變成放蕩不羈的濫觴之態。

  自嘉靖以後,一股提倡奢靡、為所欲為,所謂「率真自由」的歪風邪氣,不斷僭越著道德人倫。

  就如他數年前所說——「如今天下滔滔,上下一切以耳目從事,士習陵遲,禮義廉恥頓然欲盡,吾三人每過語及之,輒相對太息或泣下。」

  這種時候,若是還無人衛道,天理何在!?

  所以,誇讚皇帝,跟自己成師從的心學還是理學沒有關係。

  他只是在誇讚扶揚正學,匡正世風之舉。

  要他說,這個程度還不夠。


  等他考上進士,步入官場,早晚要好好澄清吏治、美化風俗!

  屆時朝官們再也不需要攀附首輔,暢所欲言,也不會因言獲罪。

  士林學子不再放浪不羈,整日將仁義道德掛在嘴邊。

  那才是群賢遍野,眾正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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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才是從不會讓事情冷場的,很是輕巧接過顧憲成的話:「如今這位陛下,倒是真有一出美化風俗的德行。」

  顧憲成好奇扭過頭:「哦?」

  李三才笑道:「陛下不僅將栗在庭那廝,貶到了福建做官,還將弇州公王世貞,招在身邊伴隨。」

  雖說栗在庭是七品官穿上了紅袍。

  但清貴言官跟地方官吏可不一樣。

  所謂「六科都給事升轉,內則四品京堂,外則三品參政。蓋外轉以正七得從三,亦仕宦之殊榮,而人多厭薄之。因有官升七級,勢減萬分之語。」

  外放升官,都是引以為恥的。

  抱怨一聲勢減萬分就算了,甚至還有氣不過,因此散布揭帖,辱罵吏部的。

  更何況還是吏科——「惟吏科多升京堂」,可不是戲言。

  顧憲成聽罷,當即大笑:「這個佞臣,好貶!」


  栗在庭在他們這些士子中,跟嚴嵩的形象沒什麼區別。

  貶謫?棄市最好!

  發泄完一句,顧憲成旋即收斂了神色,追問道:「弇州公入京了?那京城日後,豈不是常有文會?」

  王世貞的文會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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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第一嘛。

  就是給王世貞投稿,讓其批註一番,如此立馬天下盡知——王錫爵就經常寫文章給王世貞,誇耀子侄兄弟,助其揚名。

  更何況王世貞其人,還是天下士子仰慕的對象。

  顧憲成立馬將嚴嵩第二拋諸腦後,問起了王世貞的事。

  李三才頷首:「有是有,不過弇州公說,為防耽擱舉子們考業,他準備醞釀一番,在春闈後幾日,邀請天下舉子,開場大的文會。」

  盛事啊!

  顧憲成聽罷,立馬便在腦海中想到,屆時自己力壓群雄,萬眾矚目的場景。

  不由心潮澎湃。

  喃喃道:「也好,如今還有士子未曾入京。春闈後一日,天下的舉子正好齊聚京城,等著放榜,屆時恐怕泰半都要前去共襄盛舉。」

  李三才也神色嚮往地點了點。


  不愧是弇州公,天下結社第一人,辦文會都會掐這種好時候。

  天下舉子齊聚,揚名那才是真揚名啊!

  此番定要好生請教經驗,日後結社,才能辦得風生水起!

  李坤則是在一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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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不都是這些師出名門的子弟專場?什麼時候看過他們這些老舉子?

  李坤越想,越是覺得不太對勁。

  不過他此行也不是來八卦了,想了還是提起更重要的事:「也不知這一科,能有多少士子能留在京城。」

  各科數目不一定,如今是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科,說不得就會多些名額。

  這是變相跟李三才打聽。

  李三才聽聞,不由笑道:「龍飛首科,自有廣額之舉,禮部已經……」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

  逐漸走遠。

  只有石橋假山巋然不動,花草樹木風中搖曳。

  ……


  此刻,文華殿內外,已經是百官視線匯聚之地。

  伏闕啊!

  上一次還是高拱跟馮保鬥法,讓張守約在午門外跪奏。

  現在張守約還在道州養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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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這次,十餘名庶吉士、翰林在文華殿外伏闕,事發突然,朝官都還不知道所為何事。

  紛紛佯裝路過,想看個究竟。

  文華殿外的空地上。

  趙用賢與吳中行等人,已經跪伏了一個時辰。

  皇帝和內閣仍然是無動於衷。

  哪怕廷議結束,也並未見到皇帝和內閣出面處置。

  最不對勁的是,不說派個內臣出來勸導一番,那錦衣衛出面驅趕總要有吧?

  結果沒有勸導,連廷杖都沒有。

  只有一行人心裡不上不下地跪在文華殿外。

  趙用賢以額觸地的姿勢一個時辰了,腿腳還好,就是腰有些不太舒坦。


  一陣冷風吹過,又覺冷冽。

  身旁的吳中行的聲音傳入耳中。

  「廷議結束半晌了,為何還不見陛下出面?」

  他們是廷議前就在這裡跪著的,就是為了把事情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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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用賢埋著頭,身子半點不動,低聲道:「我懷疑,此事陛下並不知情,如今要麼是在了解內情,要麼就是大發雷霆商議對策。」

  外人也就罷了,他們這些翰林院出來的,多少了解皇帝。

  這種事,皇帝八成是要過問的。

  同時也有這個聲望越過內閣,接見他們。

  這也是他們挑在文華殿伏闕的緣故。

  吳中行嘆息道:「是非對錯,一覽無餘,元輔既然剛愎自用,還蒙蔽聖聽,我等為了讓陛下撥亂反正,如此也是逼不得已。」

  「畢竟,熊敦樸平白蒙受冤屈,何其無辜?」

  有些事,一旦進了流程,就很難自糾了。

  要讓上官認錯,那可比登天還難。

  但張居正這般做,就別怪他們把事情捅大,讓陛下,讓朝官評評理了。


  當然,張居正會不會也是受了蒙蔽,就不在他們考慮的範疇內了——必然是故意的!

  兩人就跪在地上,以額觸地,說著悄悄話。

  趙用賢卻語氣堅定:「無論如何,今日定要為熊敦樸討個公道。」

  吳中行動了動腰,嘟囔道:「還好我著了護膝,跪上一天也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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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剛說完,就是一陣冷風吹過。

  二人齊齊打了一個哆嗦。

  趙用賢正要說話。

  恰在這時候。

  一陣腳步聲,在二人耳中響起。

  待辨明是從文華殿內拾級而下時,二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皇帝終於忍不住了!

  這次天賜的機會,正好給張居正一點顏色看看。

  正這般想著。

  「諸位選館、學士,咱家奉陛下的意思而來。」


  趙用賢、吳中行,乃至身後十餘庶吉士、翰林,紛紛略微抬頭。

  偷摸掃視過去,待看到只有幾名太監打扮的腳後,眾人紛紛皺眉。

  皇帝不出面,想派個太監就給他們打發了?

  李進見眾人蠢蠢欲動,連忙伸手虛按:「諸位不必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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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先等等,陛下下課後,自會召見諸位。」

  說罷,他大手一揮。

  身後的小太監,各自將手上的大氅一一披在幾位庶吉士、翰林身上。

  趙用賢、吳中行一征。

  不約而同愕然道:「李公公……」

  李進打斷了二人。

  含笑道:「如今天冷了,諸位要將息身子,伏闕這般久,恐怕已然是手腳冰涼。」

  「陛下憐惜臣子,特意讓我給諸位加件衣裳。」

  趙用賢與吳中行對視一眼,眼中不約而同滿是出乎意料的驚疑。

  ……


  文華殿,經筵課上。

  經筵是八月開的秋講,本說至十月初二日免。

  但因為內閣太忙了,停了幾節課,便往後延了半個月。

  此時,正在被伏闕的皇帝本人,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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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正襟危坐,端拱聽訓。

  「夫所以古之聖人,當事勢之難,人倫之變,便有個善處的道理。可見子之事親以承祧為大,以奉養為小,故必宗祊有托,主祀得人,而後祖宗之神靈可慰,父母之心志可悅也。以孝治天下者,其尚體而推之。」

  張居正面色嚴厲,認真看著皇帝,逐字逐句道。

  日講官則是做好筆記,放在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般看向筆記,一邊仔細傾聽。

  不時舉一反三:「先生,朕明白了。」

  「就比如,帝堯將兩個女兒嫁給了舜,舜立刻聽從了堯的命令,卻沒有回去與父母商議。」

  「舜之所以這樣做,是擔心告訴父母后他們不同意,那麼他就不能娶妻,最終導致無後。」

  「告知父母后再娶,是為了遵從父母的意願,不敢自行決定,這是禮法的基本要求。不告知父母就娶妻,是為了確保宗族祭祀的延續,不至於無後。」

  「舜這是對孝道的靈活運用,也是舜的體而推之!」


  「難怪聖人皆言,古今帝王之孝,莫過於舜!」

  陶大臨看著這一師一徒,恍若無事地授課聽講,難免心中佩服。

  元輔也就罷了,沒想到皇帝也有這份沉凝的心性。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文華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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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伏闕一個時辰了吧?

  要是知道皇帝還在認認真真做學問,不知道是會欣慰,還是會惱怒?

  皇帝舉一反三之後,群臣紛紛讚頌不已。

  陶大臨回過神,連忙也敷衍地贊了一句——夸習慣之後,大家現在都是公式化地誇讚了。

  張居正神情更為含蓄。

  只是嚴肅地點了點頭,甚至還告誡皇帝,要戒驕戒躁,穩紮穩打,不要浮躁云云。

  朱翊鈞習慣了張居正的嚴酷,多少也明白前身是怎麼變得這麼叛逆的。

  不愧是中國式家長。

  他微笑頷首應是,開口道:「先生,孟子這話,學生明白了。」

  「不過,學生又起了別的疑惑。」


  這話一落。

  陶大臨悄然後退了一步。

  又來了。

  如今內閣的二人都是輪流值班,百忙中抽身給皇帝上課。

  只因自從皇帝學問日益精進之後,他的疑惑已經不能由日講官輕易回答了——問得太深了,動輒牽扯到儒法根基,國朝命脈。

  這也是為什麼內閣太忙,經筵就要順延。

  非張居正、高儀,外人沒資格回答。

  張居正更是飽受折磨,深有體悟。

  他難得露出勉強的表情,麵皮牽扯了一下,乾巴巴道:「陛下請說。」

  朱翊鈞先是起身朝張居正行了一禮。

  而後才恭謹道:「先生方才說,以孝治天下者,其尚體而推之。」

  用孝道治理天下的君主,應當身體力行,並推廣孝道。

  朱翊鈞頓了頓,好奇道:「請教先生,我朝亦是以孝治天下嗎?」

  經筵課上的內容,張居正的話,一般會用《四書直解》,高儀的用《高文端文集》,男主有的是我寫的,有的是縫補的,就不一一解釋引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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