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蛛絲馬跡,風雨將至
2024-10-11 16:46:41
考成法的事,在常朝上議論了整整一上午。
總算是拿了個章程出來。
內閣遞上來的奏疏,只說在原有的基礎上,是否可以給考成良好的官員,一些恩賞。
試點的事,最後票擬的是順天府、南直隸、福建布政使司三處。
各方都不太滿意,卻都勉強同意了,這也算是各方博弈的結果。
奏疏報到李貴妃處的時候,又多了兩處變化。
李貴妃讓馮保將奏疏打回內閣重議,批示了兩處。
一處是戶部欠內廷的十萬兩入夏後,也不必歸還,可以作為考成法的恩賞之用,屆時由內廷遣人分發。
另一處則是將針工局納入了考成的範疇,由張宏領這份差遣。
前者倒是沒什麼差錯,後者馮保態度卻很激烈,堅持要將張宏排阻在外。
李貴妃是個耳根子軟的。
她聽信誰的建議,只取決於誰是最後一個進言的。
最後,還是由馮保的乾兒子領了去。
等朱翊鈞聽到風聲,趕到李貴妃的寢宮時,馮保正從殿中走出來。
「內臣拜見殿下。」馮保當先行禮。
朱翊鈞看著馮保身後的太監捧著一沓奏疏,就知道來晚了。
心中嘆了口氣,終歸是積年主僕,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通的。
他此時突然在想,歷史上李氏不是要搬進乾清宮陪讀嗎。
被他如今這一通操作後,還會不會搬了?
要還搬進乾清宮的話,他天天都守著李貴妃進言,就不信還能再出這檔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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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伴侍奉本宮與母妃,倒是操勞了。」
馮保諂媚笑道:「殿下這是折煞內臣了,娘娘跟殿下用得著內臣這副賤軀,內臣高興還來不及。」
「殿下,娘娘吩咐內臣辦些事,內臣先去了,稍後再來乾清宮陪殿下識書練字。」
這些大太監,多少有些學識在身——沒點學識也做不得大太監,不捲不行啊。
馮保更是太監中的翹楚,頗通經文,一手字也是不賴。
平日裡,朱翊鈞下午溫習功課,練字撰貼的時候,馮保都會來侍奉一會。
最近朱翊鈞有意展露聰慧,沒給馮保什麼藉機教訓指正的機會,但馮保仍然是堅持前來侍奉。
朱翊鈞溫和地點了點頭:「大伴自去便可。」
馮保再度行了一禮,彎著腰往外走,姿態放得極低。
就在兩人錯身而過時,竟是不約而同地收斂起笑意,神色各異。
朱翊鈞站在原地,側著臉,餘光看著馮保的影子逐漸遠去。
站了一會。
朱翊鈞才邁開腳步,面色微冷地走向李貴妃的寢居。
自己藉由李氏,高儀來施加影響,剛定下考成法的大略,僅僅轉了一圈,立刻就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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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靠自己爬到高位的能人,可不是什麼提線的木偶。
也罷,總歸大略沒錯,算是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飯。
這般感慨著,便到了殿外。
朱翊鈞又熟練地露出笑容,邁步走了進去:「娘親,孩兒來問安了。」
進殿時,看到李貴妃沒有處置公務,竟然在做女工。
見兒子來了,李貴妃連忙招呼道:「正好,來來來,娘親看看你多高了。」
朱翊鈞還沒弄明白狀況,就被扒拉著給宮女折騰了一番,量了一通尺寸。
完事了才想起來,這是李貴妃之前答應他,要給他做件新的襖子。
朱翊鈞無奈道:「娘親,入冬還遠著呢。」
李貴妃嗔了他一眼:「你不懂女工,多嘴什麼,襖子到冬天再做就來不及了,娘親現在做,尺寸做大些便是。」
朱翊鈞癟了癟嘴,沒好繼續犟嘴。
李貴妃一邊做著女工,一邊隨意道:「聽說你今晨在日講上,說要讓先生們跟娘親考校你的學問?」
朱翊鈞點了點頭,半開玩笑道:「那不是娘親上次疑心我沒用功學嘛,這下讓娘親按時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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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的恭順正經,永遠也沒辦法跟領導親近起來。
李貴妃知道自家兒子在逗趣,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朱翊鈞舔著臉湊了過去:「娘親,孩兒努力修習了,自然想讓娘親和先生們看看成效才是,否則,豈不是錦衣夜行?」
他一副想人前顯聖的樣子,絕口不提為考成法站台。
有些事說多了,斧鑿的痕跡就太明顯了。
李貴妃開口道:「那倒也是,你對學問有信心是好事,我准了。」
「不過,先生們考校就是了,娘親我可不懂這些什麼四書五經。」
朱翊鈞解釋道:「只是背誦釋義罷了,娘親對著書考校我便是。」
「再者說,還有母后嘛。」
這事還非得兩宮出面,否則規格不夠,傳唱度也拉不上去。
只有講官的話,總會有人覺得是不是講官作為臣下,掩過飾非,糊弄了事。
況且,兩宮考校,能當面看著他學習進度,何嘗不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攻略。
李貴妃不太懂也無妨,至少陳皇后是一名合格的考官,有利於宣揚他篤學的名聲。
話雖如此,但李貴妃聽罷,突然就臉色就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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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便藉口趕做女工,沒空搭理,讓朱翊鈞自行回乾清宮溫習功課。
面對李貴妃突然作色,朱翊鈞一臉懵。
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宮女請了出來,站在殿外獨自凌亂。
直到他在路上踱步思忖良久,朱翊鈞才反應過來——自己母妃,好像跟陳皇后有些嫌隙啊。
他這才想起,剛穿越那一日,他提起要兩宮監督學業,李貴妃便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此後每次提起陳皇后,都有些不咸不淡。
朱翊鈞面色古怪,難道遇到什麼後宮爭鬥老恩怨了?
他越想越覺得對味。
正宮被趕到別宮去了,側室卻以子貴,母儀後宮,兩人之間沒嫌隙才怪了。
朱翊鈞暗惱,也怪他上輩子個人作風太好了,對後宮的事丁點不敏感,才後知後覺。
果然,學無止境啊。
可惜被趕出來太快,針工局考成的事,還沒來記得進言。
算了,本來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畢竟馮保都帶著奏疏去內閣了,能讓李貴妃再改主意的機會也不大。
馮保領這事就領這事吧,屆時讓他抓出錯漏,少不得要藉此發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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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與其與其在這事上糾結,倒不如想想怎麼幹脆把馮保扳倒。
想到此處,他回過頭,伸手示意不遠處的蔣克謙。
蔣克謙得了示意,小跑了過來:「殿下,有什麼吩咐?」
朱翊鈞問道:「元輔最近,有什麼動作嗎?」
光杆少君,可沒有一言罷黜司禮監掌印的底蘊,要扳倒馮保,只能等先有了聲勢,他再順水推舟。
這事還是得著落在高拱身上。
兩人怎麼還不鬥起來?
不見點血,他如何漁翁得利。
這高拱,既然跟馮保不死不休,還能一直忍著不動作?
蔣克謙遲疑道:「元輔還一如既往,甚至這兩日與朝官交通,都不似往日那般頻繁。」
朱翊鈞無奈,總不能催著高拱幹活吧?
只能點了點頭:「繼續看著點。」
說罷,又看了一眼蔣克謙,見其這幾天黑眼圈都重了一圈,不由寬慰一聲:「事情辦好就行,不要太急躁,注意休息。」
蔣克謙躬著的身子顯然頓了頓,只聽他聲音有些糊地回道:「微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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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卻仍在想高拱的事。
元輔,到底要做什麼?
……
「李氏,到底要做什麼?」高拱疑惑道。
方才馮保將兩宮的意思帶到,幾位閣臣都難掩驚訝之色。
李貴妃不僅很是大方地允諾,戶部欠內帑的十萬兩留作考成法的賞賜。
而且還有意讓內廷也試行考成法。
真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高儀很是激賞,笑道:「不意李貴妃竟有這般氣度,當真是乾淨利落。」
內帑從來都是向太倉庫掏錢的,這還是高儀第一次看到回頭錢。
果然!
他的想法是沒錯的,只要教導好新君,便可調和內外,協力治政。
等到新君親政之後……大明,未必不能浴火新生。
張居正面色複雜:「如此,重新擬票吧,先把考成法敲定下來,細節慢慢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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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戶部出錢,還能形成制度,但是內帑出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
那位早慧聖君,或許是暫時割肉,邀買人心的想法。
但今晨廷議結束,張居正便聽聞了朱翊鈞主動求取考成,讓講官與兩宮監督課業。
他立馬就品出意味來,這是有意在為考成法站台。
這份遙遙的支持,不免讓張居正別有一番滋味。
如今又聽到李貴妃要在針工局施展考成法,他更是有些許惘然。
這位新君,到底有幾分機心狡猾,又有幾分與他志同道合?
高拱沒想太多,點了點頭:「我這就重新擬票。」
隨即,他便拿起筆,埋頭書寫了起來。
趁著這個間隙,高拱一心二用道:「對了,還有一事忘了說。」
高儀、張居正看了過去。
高拱頭也沒抬:「視山陵的事,我與工部議好了,就在天壽山的潭峪嶺,明日廷議,我提前跟你們通個氣。」
二人點了點頭,這事是正理,天壽山那地方,本就是早就選定的地方,潭峪嶺也是佛道與工部堪輿出來的,二人這幾日也有耳聞。
高拱繼續道:「子象身子骨不比叔大硬朗,天氣燥熱,容易吃不消,還是叔大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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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對張居正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張居正頓了頓,展顏笑道:「自是應有之義。」
「隨行的人呢?」
面上隨意回著話,張居正卻止不住地摸索指節。
按理來說,高儀確實年事已高,不便視山陵,合當由他張居正出面。
但是……高拱不應該會解釋的。
張居正了解高拱,這等理所應當的事,他從來不屑於解釋。
按高拱的性子,應該是隨意一句話點了他才對。
眼下一副勸慰的做派,反倒讓他察覺不對。
高拱不意自己一個簡單的習慣,就露了馬腳,還渾然不覺:「按照嘉靖七年的舊例定額,戶部尚書張守直、禮部右侍郎朱大綬、工部左侍郎趙錦已經定了。」
「餘下,再去一個御史和給事中,明日廷議上再說吧。」
「至於內廷要去的人,讓他們自己定。」
張居正思緒百轉,面上卻從容地點了點頭:「登極大儀後,我便出發。」
這時,高拱恰好寫完了擬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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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等明日兩宮給考成法批了紅,再下吏部具體議論吧。」
考成法目前只議大方向,做不做,怎麼做。
但要具體施行,還要再討論一個詳細的方案,不僅要審閱以往的考察,還要匯順天府、南直隸與福建布政司的各類檔案。
等吏部各司拿出一個細則出來,再與各部與六科恰對,這一番過去,少說也要兩三個月。
但張居正卻是已然放下心來,至此,各方人馬便已經有了平衡,這就夠了。
此後高拱哪怕致仕,他的門生舊部,乃至其餘各黨各派,仍然會將此事的結果認下。
這便不必等自己再一次捏合各方,徒廢時日了,這一遭,至少省卻大半年之功。
反倒是高拱方才的反應,讓張居正頗有些生疑。
他心中有些猜測,卻拿不準。
張居正就這般暗自思忖著高拱的打算,拱手行了一禮,逕自回了值房。
高儀見無事了,也緊隨其後。
正當高儀要邁出門檻的時候,就聽身後傳來高拱的聲音。
「子象,稍待。」
高儀疑惑轉過身。
高拱從桌案後,緩緩站了起來。
他走到高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嘆了口氣:「子象的白髮,也多了不少。」
高儀只當敘舊,跟著搖了搖頭:「歲月不饒人罷了。」
高拱看著老友,伸手捏了捏高儀的胳膊,感慨道:「子象,等殿下登極後,你也告假休息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