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燃料
2024-10-18 17:00:50
七月初七,是夜,牽牛織女會天河。
那是天上事。
在地上,晉軍突然就發起了進攻,讓人頗感意外。
平城城南的空地上,三座土台拔地而起,千餘名步弓手快步登上台頂,
拈弓搭箭,朝城內射擊。偶爾,高台上還會傳出一些弩機發射的巨大聲響。
在他們的努力下,城頭燈火聚集之處很快慘叫聲不斷,守兵紛紛躲避。
良久之後,才有一些部落酋豪站出來,組織弓手進行反擊,與土台上的晉軍弓手對射。
馮八尺站在其中一座高台下,已經披上了一套兩襠鎧,腰懸刀,手拄槍,嚴陣以待。
此鐵鎧是托人買的,為此花了很多錢,還欠了不小的人情。
其實他本來想要銀槍軍所穿的葡袖鎧的,甚至還奢望過梁王親軍那種明光鎧,無奈打制太費時日了,當時急著出征,就從別人那裡買了現成的,稍稍改一改穿上了一一也別說什麼私藏甲、弓是大罪,這年頭私藏此物的太多了,士族豪強還公然打制,你能怎樣?
他和袍澤們在此處列陣,主要任務是阻擊從城頭殺出的敵軍,保護高台上的弓弩手。
無奈雙方在上面射得不亦樂乎,地面上卻始終沒有動靜。平城南門緊閉,鮮卑人絲毫沒有殺出來的意思,以至於馮八尺甚至懷疑城門是不是被從裡邊堵死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太簡單了。
不敢開城門出擊,那就是死守。
你沒法出城破壞人家的攻城器械,沒法大規模夜襲敵軍,沒法追殺攻城潰下來的部隊,沒法做的事情太多了。
這樣守下去,遲早完蛋。
天上的箭雨仍在不停落下,偶爾有一些落到馮八尺他們站立的地方,聽著頭頂木板上哚哚的聲響,馮八尺甚至想起了平丘夏日的雨夜。
出征數月,有點想家了。
「拾賁氏投降了,別打了!」
「東木根山已陷,你們的家人皆已被擒,還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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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路已絕,出降可免,切勿自誤。」
箭矢互射之外,城池四周還有此起彼伏的勸降聲。
有用晉語喊的,有用鮮卑、烏桓語喊的,馮八尺就當聽個樂子。
「將軍,平丘如何了?」旁邊一人問道。
「就那樣吧。」馮八尺無所謂道:「按信中說,五月麥收還行,臨了下了一場雨,有些損失,但不大。今年新挖了不少灌渠,有些旱田變成水澆地了。龍驤府北邊那條河上的水確終於拆掉了,聽聞鄭家的人還走了關係,被頂回去了。」
「真的頂回去了?」
「那還有假?」馮八尺笑了笑,道:「為梁王拼殺,真的有用!其實不獨平丘,我認識一個汴水上的縴夫,去了黑稍右營,聽他說洛水上的很多水確、磨坊也被拆掉了。以前很難拆的,都是達官貴人的產業,現在右營孫督車出面,拿看中領軍發下的軍令,不拆水確就拆他們家莊園,沒人敢違抗。」
「將軍所言極是,為梁王拼殺確實有用。」此人笑道:「接下來攻破平城,梁王威望日盛,就更沒人敢廢話了。」」
馮八尺微微點頭。
作為府兵,本人出征,但三戶部曲只出一丁作為輔兵,剩下的人完全可以把農活全部幹完。只要農活不受影響,他們就算常年出征又如何?窮肯定會窮一點,但不至於受太大影響。
真正對他們產生重大影響的,一是吃大敗仗,丟盔棄甲,二是田地、部曲被分割,財力不足。
但就目前而言,完全沒這樣的煩惱,家裡收穫的糧食、圈養的牲畜足以支撐本人及至少一個子侄的訓練,技藝是可以得到保證的。
所以,他們是真心希望梁王打勝仗,最好當皇帝,那樣他們的利益才能得到保證。
來來回回的弓弩互射有些持續到了天明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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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一刻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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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那登上的城頭。
親隨侍衛們舉著大盾,小心翼翼地遮護著。
對面不斷飛來羽箭,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
盾牌、城樓之上到處是白毛一樣的箭矢,甚至就連牆垛之上都插滿了,
風一吹來,箭羽隨風搖曳,幾乎遮蔽了牆垛本來的樣子。
有些飛得較遠的箭矢甚至落到了城內,在城牆根下休整的輪換土兵傷亡不輕,不得已之下在附近找了民家躲藏,
城樓上還有一些破損的區域。
昨晚晉人還弄來了一些車,趁夜進抵城牆百餘步外發射,只不過後半夜就停了。今早一看,車也撤了,原因不外乎是沒石彈了,又或者是沒什麼用,放棄了。
守軍還在城頭張掛了一些慢布防石彈,今晨全被晉人發射的一通火箭給燒毀,乾脆也不再張掛了。
綜合看來,對城池威脅最大的還是那三座土台。
弓弩手們輪換上陣,一刻不停地朝城內射擊,搞得他們在城內行走都要舉著盾,時不時有人受傷,對士氣的傷損實在太大了。
拓跋那稍稍退後幾步,看看躲在城樓內部休整的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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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那能理解他們。
明明都是馬背上的健兒,為什麼放棄騎戰優勢,下馬守城呢?應該這麼做嗎?
沒人能回答,拓跋那也不能。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從盛樂遷都時,很多人提議來平城,母親以一旦敵軍來攻,難以卒遷為理由否決了。
現在看來,真的被母親說中了。
有了平城後,考慮得太多,捨不得跑,以至於以己之短,擊敵之長。還不如乾脆一點,拋棄罈罈罐罐,發揮己方機動作戰的優勢:晉軍來攻,能打則打,不能打則跑;晉軍撤退,則大肆追擊,最差也吃掉他們斷後的一部,
讓他們感受到痛。
平城,就只該作為一個前出基地,囤積軍資糧草的要塞,而不是什麼南都。
只可惜,打到最後,母親也看不穿了。
或許,她不是看不穿,而是沒有辦法了吧。
拓跋鬱律失敗一次就被殺,兄長和母親若失分太多,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一一興許,他們擔心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裡,拓跋那苦笑了下。都這時候了,他真犯不著對自家人動手「呼!」一根粗大的弩矢從不遠處飛過,釘在城樓之上。
灰塵撲落下,所有人都大張著嘴巴,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
「呼!呼!」又是兩根弩矢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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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釘在了女牆上,剝落大片泥灰。
拓跋那頭皮發麻,又往後退了幾步。
「就不能把那幾座土台毀了嗎?」他有些焦急地看著城外,問道。
左右避開了他的眼神。
很顯然,不能,他們打不動。又或者,晉人就等著他們來打呢,好趁機消耗守軍的力量,攻城的時候更省力。
拓跋那見了心底一涼。
方才他在城東巡視過,那邊好像也在挑土夯築土台。
論起攻城和守城,還是晉人更擅一籌。
府中有幕僚提及,漢地很多大城都有馬面,又或者在城外置高台,
曰「敵台」,防的就是這個。奈何鮮卑人不懂,甚至在這方面遠不如匈奴人,以至於此。
「嗖!嗖!」密集的箭矢朝這邊襲來,顯然晉軍判斷這邊有重要目標。
守軍硬著頭皮還擊,雙方各自有人倒下。雖只是箭矢互射,但血腥程度絲毫不減,傷亡急劇增加。
拓跋那識相地退了下去。心事重重的他開始認真思考平城還有沒有必要守下去,畢竟老弱婦孺大部分不在這邊,現在撤還來得及。
若拖延下去,絕望之下保不齊有人會投降。屆時,一旦讓晉人或者賀蘭藹頭知曉他們的臨時牧地,局面將急劇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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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連綿不絕的鼓聲中,作為主攻方向的城南已經排列出了數個方陣,步騎皆有,粗粗一數不下一萬五千。
全副武裝的洛南府兵及銀槍軍一部列於後方,丁零翟鼠部五千人打頭陣他們當然不太情願,但只要有一絲異動,後隊斬前隊之下,壓根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除此之外,尚在冀州中山郡的家人也會被貶為奴隸,雖然這個世道很多人已經不太在乎家人,只在乎自身死活了。
十數架雲梯車被推了出來。
翟鼠部第一陣千餘人鑽進了車腹內,緩緩推動車輛向前。
雲梯車中間,還夾著十幾輛發煙車。今日刮南風,但不大,正適合此類攻城器具使用。
三座土台上又換了一撥弓弩手。
因為要攻城了,箭矢射得愈發密集。
銀槍軍的步弓手們甚至顧不得傷亡,屢次探出身形射箭。
城西、城東也響起了鼓聲。
烏桓人自西,黃頭軍自東,發起了一輪伴攻,吸引守軍注意力。
義從軍部署在後陣,軍士們雖席地而坐,但全副武裝,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戰爭,揮灑人命。
而指揮這場攻城戰的人,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人命。
高鼻深自的丁零人已經將雲梯車推到了城下,成為血肉磨坊的第一份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