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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破壞

2024-10-18 17:02:34
  時已七月,秋高氣爽。

  不知不覺間,南風換成了北風。

  平城外最早種下的糜子已經接近成熟了,風一吹,金黃色的穗浪起起伏伏,看著賞心悅目。羊水(淤泥河)南岸,鮮卑人終於出現了。

  即將成熟的糜子無法收穫,讓他們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糾結許久之後,大隊人馬從遠處趕了過來,準備收割。昨晚已經忙活了大半夜,天明後還捨不得走,個個揮舞著鐮刀,儘可能收割更多的糧食。

  鮮卑人種地壓根不在乎畝產,也不深耕,更無田間管理,主打一個廣種薄收。

  播一份種子,能收回四份糧食就滿足了,甚至兩三份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因為他們真的沒投入多少氣力。

  相對應的,因為不追求畝產,他們的播種面積非常大,部分田畝甚至連淺耕都沒有,直讓人懷疑一畝地能不能收一斛糧。播種一時爽,收穫就要費力氣了。

  鮮卑人吭哧吭哧,累得直不起腰來,偏偏還臉色蒼白,時不時東張西望,不知道在擔心些什麼。

  忙到中午,帶隊的部大越來越不安,實在不敢再拖延下去了,立刻下令把所有糧食裝車,趕緊撤退。牧人們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遵照命令執行了。

  而就在此時,在外圍放哨的游騎突然聽到一陣響動,但遠處的蒿草太密了,看不太清。心中焦急之下,他策馬往高坡行去,登高望遠。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卻嚇得屁滾尿流。

  一望無際的蒿草中,騎兵的身形若隱若現。他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覺得到處是騎兵,又到處是蒿草,人馬與草融為一體,在草中快速移動。

  一陣勁風吹來,大片蒿草倒下。

  游騎立時瞪大了眼睛,密密麻麻全是人,幾不下兩千。完了!全完了!

  他立刻馳下高坡,在同伴們詫異的目光下,飛身躍下馬匹,跌跌撞撞衝到樹下,拿起銅鑼就敲了起來。「噹噹」的鑼聲越過蒿草、越過蘆葦、越過河流,響徹田間。

  不一會兒,四面八方都響起了鑼聲。

  正在警戒的騎兵立刻上馬,朝鑼聲最密集處衝去。碰撞在河灘邊展開。

  從易京鎮遠道而來的匈奴騎兵箭如雨下,慘叫聲不斷響起,鮮血染紅了大地。

  「嘩啦!」一隊來自蒲陽山的匈奴、鮮卑、氐羌混合騎兵奮勇過河,衝散了阻截他們的百餘輕騎,奔入了剛剛收穫完畢,只剩根茬的田野。

  鮮卑人倉皇奔向馬匹、車輛,試圖拿出武器抵抗。但晉軍如何會給他們機會,只聽弓弦之聲此起彼伏,剛剛經歷了豐收喜悅的鮮卑人一個接一個慘叫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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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隸屬於王氏的烏桓騎兵輕而易舉地衝進了鮮卑人群之中,大肆砍殺。戰鬥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一波突襲之後,鮮卑人被斬首六百餘級,壯丁健婦被俘虜了兩千多人。

  指揮突襲的軍官腦子清明,沒有被眼前的勝利遮住眼睛,而是下令拷打俘虜,讓他們供述自己從何處而來。幾乎沒有多久,數百騎便離開了農田,充作先鋒,往西北方的山間追躡而去。

  ******

  平城以北四十里處,數千名垂頭喪氣的鮮卑人被驅趕到此處,開始伐木挑土,修建城壘。垣喜遠遠看著這些人,突然問道:「這座城叫什麼名字來著?」

  「梁昌。」前來通傳的大將軍府舍人劉楷答道。

  「梁昌..」垣喜輕輕念了一遍,笑道:「好名字。」梁昌在平城以北四十里,位於羊水北岸。

  歷史上慕容垂伐代班師,在參合陂遭重,身體不行了。行經此地時病勢沉重,故短暫停留,下令築此城,日「燕昌城」。從名字可以看出,此城寄託了他的美好期許,當然最終結果很殘酷。

  邵勛下令築梁昌城,沒別的原因,主要是為了防止賀蘭藹頭南下。最近北邊出現了一些賀蘭氏的游騎,窺視平城,不得不如此。

  這樣一來,原本對平城圍三闕一的戰術也更改了,拓跋賀的退路事實上已經斷了,雖然他本人可能還不知道。


  垣喜不管那麼多,他只是奉命監督俘虜築城,防止梁王大軍被突襲而至的敵騎偷襲——裡應外合之下,非常危險,不得不防。

  「築完城後,俘眾怎麼辦?」垣喜指了指那些人,又問道。

  「大王有令,遷往汴梁充作役戶官奴。」劉楷低聲說道:「若有人索要,將軍萬不能答應。」垣喜微微頷首。

  他是武人,但不代表沒有腦子。什麼人來索要?當然是王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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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羊充作軍需,減輕中原轉輸的負擔。

  老弱婦孺及部分丁壯在此築城,完事後還要被遷走可以說,比起出雁門關那會,又有所變化。

  那會部落紛紛來投,什翼鍵母子一下子吃了個飽。再加上王氏那幫人實在太孱弱了,梁王也有意扶持,故沒怎麼抓人。到了這會,手段就比較激烈了。

  垣喜問過,俘虜的這些人多為拓跋十姓中拓跋部的。殺戮、奴役其男丁,遷走老弱婦孺,能極大削弱拓跋部的實力。即便將來平城被送出去,此地的農牧業也遭受了重創,短時間內難以恢復了。

  更別說,垣喜不認為梁王會把平城交出去。或者即便給了王氏,也是在他實際控制之下,就一個幌子而已。

  略陽垣氏常年和胡人廝殺,垣喜對這些人沒什麼好感,根本不同情他們,對梁王的決定無比贊同——以後從中原遷一部分屯田軍過來,慢慢就把平城變成漢地了。

  劉楷已經在梁昌逗留了兩三天,這會準備回去了。臨走之前,他看向蒼茫的北方,問道:「垣將軍,賀蘭氏會南下嗎?」垣喜聞言思考片刻,只道:「南下不南下,都防著他了。觀大王之意,早晚收拾此輩。君無需多想,但奉命行事即可。「也是。」劉楷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和他一同南下的,還有少許來自并州的輕騎,他們驅趕著三萬餘匹馬,洶湧南下。這些馬的最終目的地是汴梁。

  今年這場戰爭,河南的塢堡主、世家大族們出了不少糧食和丁役,聽聞梁王打算和他們做個交易,出售大量馬匹,換取戰爭所需的人力和糧食。

  當然,這好像只是其中一個目的。


  ****

  七月初十,細雨連綿。

  不知不覺,攻城已經三天了,又輪到了翟鼠部上陣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營中就開飯了。

  丁零牧人們狼吞虎咽地吃著粟米飯,但吃著吃著,有人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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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上加霜的是,有人不堪驅使,憤而作亂,直接被督戰的銀槍軍、府兵給大肆砍殺一番,死了好幾百人。今天又要上陣了,營中瀰漫著悲觀的氣氛,都覺得這次怕是回不來了。

  「最後一次了。」營寨外,翟鼠面對著各個氏族頭領,勸道:「梁王親口許諾,沖完這次,便算將功折罪了,那事就當沒發生過。」

  氏族首領們垂頭喪氣,有人忍不住說道:「前天我們沖完,換了普部鮮卑。昨日上午是烏桓人沖的,下午則是陘北諸縣豪強。銀槍軍就夜襲打了一次,無果後退下來,今日又換咱們上陣。聽聞北邊抓了不少俘虜,我們這兩三千人不夠沖一次的,我們打完,多半那些俘虜上。我看啊,梁王他就是故意——

  「住口!」翟鼠斥責了一句,臉色陰晴不定。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

  他們和晉人種類不同,向來被看作異類。梁王真的信任他們嗎?未必。

  王氏那個婦人也是傻,為了奪取平城,不惜折損招降得來的烏桓人、鮮卑人,等把人拼光了,到時候就知道邵賊的嘴臉了。

  拓跋鮮卑被邵賊這麼一通折騰,唉,怕是起不來了。去年廣寧、代郡大戰,雙方死傷都不輕。

  賀蘭藹頭與祁氏母子連番大戰,死傷也不是什么小數目

  打到這會,還在繼續消耗人命,翟鼠不知道打完後究竟要死傷多少人。另外,野地里的糧食多半沒了。

  東西藏之下,牧人們連牲畜過冬的草料都沒好好準備,這個冬天怎麼過?字殺牲畜?那麼明年春天呢?沒有充足的牲畜,日子會愈發困難,更加受制於邵賊。

  完了啊!

  「咚咚」的鼓聲響起,這是第二通了。翟鼠無奈地嘆了口氣,回營去了。

  敲完三通鼓,他們就要上陣,為那一線渺茫的活命機會而拼殺。而驅使他們衝殺的人,卻壓根不在乎他們的命。說得誅心一點,可能還在故意消耗,他卻不敢反抗。

  每每想到這裡,就不由得熱血上涌,恨不得立時就反。「咚咚咚..」良久之後,第三通鼓聲響起。

  兩千多丁零人一副死了爹媽的表情,上陣之前,個個都看向翟鼠。翟鼠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別過臉去,不敢和眾人對視。

  風中仿佛響起了一聲巨大的嘆息。

  丁零人沐浴著晨光,有氣無力地上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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