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能歌善舞銃
2024-11-13 03:01:29
第366章 能歌善舞銃
燕長城已難尋,它原先是沿著努魯兒虎山往東北延伸,和西遼河之間還有一片廣闊的草原。
明初時,朵顏三衛當中的泰寧、福餘二衛駐牧於這一帶。過去幾十年間,這裡是科爾沁的牧場,因此如今也被叫做科爾沁草原。
但時代已經變了。
此刻,承德府以北,七老圖山以東,努魯兒虎山以北,老哈河下游以東,再加上老哈河與西拉木倫河匯聚成為西遼河的西北岸,這裡分設大寧、哈州、臨潢、慶州四個軍民府。
由薊州鎮改成的遼西鎮實則將嶺南女真都包圍了。
在以原先老哈河東面奈曼部為核心區域改設的哈州軍民府東邊,則是屬於新到遼東鎮管轄的通遼軍民府。
此世本無通遼,但如今有了通遼這個名字。
在後世,通遼有著十分炸天的管轄區域輪廓,直插向大興安嶺。
但如今,它的核心區域只在大約原先燕長城的北面、西遼河的南面。
如今,西遼河畔正有兩城大興土木、加緊修建當中。
一座位於西拉木倫河與老哈河的交匯口一帶,在它們匯成的西遼河北岸,這裡是將來要控制住前往慶州的東線要道、遙控西遼河北岸巴林草原的臨潢府。
北岸軍城,南岸港城。原先的敖漢、奈曼等部本就憑著群山的天賜與大明進行著木馬市易,此刻河流解凍,源源不斷的大木從老哈河與西拉木倫河上游漂流至此。
既有大明哈州軍民府自己供的,也有去年秋冬就先期到了新地盤的嶺南女真賣過來的。
布揚古的弟弟布爾杭古在此主持。
「貝勒爺說,又得了四千阿哈!」已經開始嘗到甜頭的葉赫部頭領看著遠處繁忙的工地,興沖沖地對布爾杭古說道,「大明還要築很多城!就算只是賣木材,都不知道能賺多少。還有燒磚……」
布爾杭古卻望著那座城,心裡有些擔心。
南面是大明遼西鎮的大寧,西面留了一條狹路讓大明能從西路到西拉木倫河北面的慶州,東邊又是臨潢、哈州,嶺南女真其實被圍得水泄不通。
以後就只能看大明臉色了。
聽說東哥已經有了身孕,布爾杭古其實有些擔心葉赫部西遷後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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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皇帝已經到大寧了。」布爾杭古開口道,「你就留在這裡主持與大明的市易,我要回去準備一下了。要去通遼,賀禮和貨物都要準備,參加比試的人也得選好。」
在這裡的東面,則是位於西遼河南面的通遼城。
和臨潢府城不同,通遼城似乎並不準備修築城牆,而是七堡來代替防線。
七堡當中三堡位於北岸,四堡分布於南岸,中心則是位於西遼河南岸的城區。如今開始修築的衙門、民宅廂坊都有圍牆,但不是高聳的城牆。條塊狀的各個衙門、廂坊之間是寬闊的泥土街道,如果將來當真還要經歷戰事,騎兵雖然可以沖入城中,但其實要在街道上面臨各個方向的小廂坊、衙門裡的兵卒、民壯,實則是一種巷戰了。
當然,此刻這種設計所傳達出來的意味更加自信:大明認為儘管已經深入到了這裡,但既不需要重新修長城,更不需要必須建堅城。
火器時代,城牆的作用越來越低。
如今仍要修部分寨堡,無非過渡階段,而且只是儘量劃分軍民的需要。
此刻通遼這裡最熱鬧的卻是南面的一片草原。
大明天子要到通遼會盟諸部,場面哪裡能小?
此刻正在營建的首先是行殿,另外還有要劃分給各部的營帳。
但更引人注目的,卻是中間的大片寬闊草場。
足足闊有兩餘里的草場裡,如今正由大明禮部、工部和樞密院的官員們安插各色三角小旗幟。
而草場裡,另有近百旗在圍著奔跑。
「侯爺,和韃子馬上較勁,那咱們不是吃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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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邊牆掃蕩遼河套,攻滅了察哈爾嶺南四部,麻貴只從寧虜伯進封為寧虜侯。
比不得劉綎,更比不得俞咨皋。
畢竟劉綎是轉戰萬里,又恰好趕上了合圍察哈爾汗庭大軍的時機,更是參與了對建州女真的合戰。而俞咨皋,都是苦戰、奇功。
麻貴主要靠的是大明的勢,此刻面對杜松的疑問,他的回答也是大明的勢。
「吃什麼虧?沒得遼河套之前尚且不吃虧,將來有了更多好馬、更多歸順牧民,難道還能比現在差?」麻貴輕鬆寫意地說著,「況且只是比馬速、騎射,明軍好手也不見得遜色。」
會盟也不能只是乾巴巴的會盟,總要有節目。
這一大片草場如今就籌備著皇帝要求的節目:通遼大賽會。
聽皇帝的意思,以後還會常搞,至少也是兩三年就搞一次。
勝者自然有賞,不單個人,外藩部族還能依據總成績得到額外的邊貿堪合。
麻貴專門來這裡倒不是為了看他們在這裡訓練,而是另有要事。
沒過多久,部下快馬來報:「都督,到二十里外了。」
麻貴精神一震:「走!」
被杜松等人簇擁著,麻貴拍馬南行。
騎行途中,杜松依舊嘴裡問著:「侯爺,什麼新銃這麼要緊,要勞您親自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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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好?」
「若樞密院所言不虛,那可好得不像話。一會就見到了!再說了,迎的可不只是新銃,還有定國公呢!駕!」
麻貴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理來說,已經從更靠南的錦州、義州、瀋陽等地運抵此處的大型明威炮已經很足以震懾外藩。
一炮轟出,遠可達三四里。再加上東邊傳來的千里鏡觀瞄神效,哪個不怕?
但樞密院顯然對這種新銃的期待更高,對麻貴的密令當中明說了:此銃造辦不易,尤其是子彈,萬萬要尋覓好手,先熟悉新銃,再實射子彈。大典之前,即便是操練,每人最多也只能先射實彈三匣共二十七彈。
一共只給他們送來了一百支新銃和九千顆子彈。
奔出了十餘里後,終於見到了專門運送這些新銃和子彈的隊伍。
「定國公,有失遠迎,一路可還順利?」
「晚輩惶恐,寧虜侯竟迎到了這裡,哪裡還能說是有失遠迎?」徐希皋下馬與之見禮,又望了望北面,「還有多遠?」
「不到二十里了。小公爺再辛苦一陣,就算慢些走,也不遠了。請!」
再回馬上,兩人行在前頭。麻貴看了看後面的車子,只見一口口箱子封條結實,押送隊伍全是親軍當中負責儀仗的錦衣衛。
當然,也有另一批將從山海關附近移防新邊的邊軍剛好護送而來。
定國公是和縮減版的鹵簿大駕一起過來的,這一路當然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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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閒聊到了地方,徐希皋眼神驚異:「這便是會盟場地?」
「不錯,如今還在加緊趕建。」麻貴指著前方,「新邊簡陋,如今還是只能先在軍帳里歇息,還請小公爺多包涵。」
「侯爺哪裡話?我雖然打小在國公府長大,如今既奉皇命,那是陛下恩典,正要多歷練。」徐希皋肅然道,「先把樞密院要運至通遼的軍資收好吧。」
爺爺一輩子主要都在祭祀,現在徐希皋承襲了定國公的爵位,這一次會盟諸部的大典,英國公張維賢卻向皇帝舉薦讓他來。
立下功勞回京總督了京營,張維賢似乎認為他接李成梁的手把京營的事理順更加重要。
但與此同時,真正上過一次戰場之後,張維賢也在嘗試樹立他在舊勛臣之中的威望。對年輕的定國公,張維賢同樣希望他能歷練歷練,別只在京城混吃等死。
被囑咐過許多,徐希皋來了這裡言語之中才那麼多謙虛。
眼下第一個目標順利抵達通遼已經完成,他就要完成第二個目標了:取得遼東鎮簽收這批軍資的憑證。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運送的是什麼軍資,走的居然不是尋常方式,而是由他帶著與鹵簿大駕同行。
所以看見麻貴期待不已連連點頭之後,他也有些好奇:「侯爺,這批軍資是什麼?從遵化拉上的,樞密院嚴令封條不得有損,若有失毀必定從重嚴懲。」
「新銃。」麻貴言簡意賅,「我也想開開眼界。這次要震懾外藩,應當主要是靠這些。」
「新銃?」徐希皋聽完恍然大悟,「聽說遵化軍工園確實一直奉旨在研製新銃,前年陛下專程過去便是為了這些。一會可要試射?我也想開開眼界。」
「如今既然都發到邊軍了,自然不會再多守秘,小公爺一會就見到了。」
先到了位於行殿所在北面最先建好的南岸定遼堡當中,諸多箱子都被運到了軍倉之中。
清點了數目之後,麻貴簽收完畢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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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鏡?」他一眼看去就認了出來,於是頓時兩眼放光,「是了!既然袁都督那邊都送去了一個,這次既要震懾外藩,通遼這裡豈能不送幾具來。」
沒想到這樣的東西,樞密院竟然沒告訴他這回也有。
於是就顯得那新銃更加重要了。
打開了第二個箱子之後,麻貴才看到箱子之中擺得整整齊齊的新銃。
只看一眼他就吸了一口涼氣:「這銃管……不是尋常鋼鐵吧?」
「這我可不懂。」徐希皋也很好奇,「既是新銃,想必不只銃管用了新東西。」
麻貴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拿了起來端詳,然後才愕然嘀咕起來:「沒有藥槽,這各東西又是……」
他看向了隨定國公一同過來的大匠,只見他憋了一路,這時才洋洋得意地說道:「此銃,陛下賜名九雷銃。侯爺,先開彈箱吧。侯爺選好的邊軍都到了,我再專門教習用法。」
「杜松,人都到了嗎?」
「都到了,眼巴巴等著呢。」
嘴裡答著話,他也伸著腦袋在那裡端詳。
確實像麻貴說的一樣沒有藥槽,鳥銃一樣的鳥嘴也沒有了,還多了些別的零件。
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那個扳機前面的方形鐵匣。
彈箱也被打開,這時他們才大驚失色。裡面既不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火藥,也不是一顆一顆的彈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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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那大匠伸手將麻貴手裡那杆九雷銃先拿了過來,然後就說道,「此處有個機關,撥開按下,就能將彈匣先卸下來。」
麻貴等人目瞪口呆地見他一撥一按,只聽得「咔噠」一聲輕響,那個方匣果然被他拿了下來。
把九雷銃先還給麻貴之後,他又走到彈箱旁邊。
「一匣可先放入九粒子彈,故名九雷銃。」那大匠感慨著,「銃身雖精巧,可這九雷銃最難之處倒是這子彈。如今,軍工園一共也只做出來了一萬三千彈,大半都在這了。從前年到如今,這種新子彈花費的銀子少說也有四五十萬兩了。」
「……」麻貴聽了這個數字兩眼瞪大,「這子彈……是金子做的?」
「自然不是金子,是銅。」那大匠撿了九粒子彈,熟練地一粒粒往裡按,「往後啊,這彈殼能撿回來還是撿回來。不過彈殼雖要用銅,卻遠不及其中雷火帽金貴!要不是二月里京城忽傳喜訊,說是博研院的供奉們終究制出了這雷火帽,這次運來的就還是老銃、老子彈。」
「……你說的這老銃,軍中是不是也沒用過?陛下前年去巡視的那種?」
「那是。就算那種老銃,也比魯密銃和鳥銃好多了。」這時他已經裝好了子彈,又要回了九雷銃,「子彈都裝入匣後,像這樣先卡住一邊,再送進去,聽到這聲,那就是裝好了。」
說罷握著銃:「煩勞這位將軍再帶九粒子彈。侯爺,靶場在哪?」
「這邊請!」
「千里鏡也可帶上。」
一行人期待地到了位於這定遼堡西南側的靶場之中,這裡的校場方圓也只三四百步罷了。
「那箭靶有多遠?」
「這裡過去……兩百二十七步。」杜松直接開口,「這九雷銃打近還是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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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說這九雷銃的射程如此誇張,麻貴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消化了許久。
他當然清楚多出一倍的射程是什麼概念,那意味著近距離接敵之前能對敵軍至少造成不止兩倍的殺傷。
「九雷銃的威猛不是能打得遠,也不是又准又遠,而是若熟練了,十息之內,九彈都能射出去。若提前裝好了數個彈匣,各位將軍明白能怎麼用吧?」
「你說什麼?十息九彈?還……只用換彈匣?」
「陛下奇思妙想,誰能想到真可以做出來呢?」那大匠嘆服不已,「槍樣就是陛下畫的,就是如今造辦不易。要想像陛下說的大明軍卒至少人人一桿九雷銃,那可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精銅,精鋼,彈鋼……」
他嘴裡念叨著,麻貴還在消化「速射」的概念。
到了五十步遠的地方,那大匠才斜身看著他們:「各位將軍瞧好了,用的時候是這樣的。要先拉栓推彈入膛。這九雷銃尋常時要好生潤養,也是陛下巧思,這銃身幾處要緊零件都是單獨鑄造再拼起來,尋常時可以拆開。要不然用得久了,難免卡住。等會我再教怎麼拆開潤養……」
一顆顆腦袋都伸著,只見他一隻手握著側面一根小鐵桿,一壓一拉然後又一推再回位。
「聽到這脆聲了,那便是有一粒子彈入了銃膛,此刻只要一摳扳機就能擊發。」
說罷朝向了遠處的箭靶,嘴裡又說道:「看見銃管前頭和這裡了嗎?這叫準星。依博研院的算學供奉說,只要瞄得三個點在一線上,就是擊射之時。當然,若要射遠,還要望風,要估一估子彈下墜。這些對神射好手來說簡單,而且熟能生巧。」
只聽「砰」的一聲,他已經摳動了扳機,而遠處箭靶雖沒什麼動靜,但它後面的牆垛上卻冒起一縷煙塵。
而近處除了銃口冒出的煙,則是隨著他再拉一下槍栓而被帶出來的彈殼。
「靶射穿了!」目力好的杜松已經瞧見了那邊的結果,再回頭看著被帶出來掉在地上的彈殼又張大了嘴巴,「……子彈沒出去?」
「只是彈殼。」麻貴看得分明,撿起來之後還燙手,他不由得喃喃自語,「這是怎麼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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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砰的一聲,這次他就沒再繼續解說,而是一直那個樣子,拉栓填彈,連連擊發。
一口氣把九粒子彈都打出去了,他才放下了槍說道:「用法就是如此。各位將軍親見,像我這樣的只要熟練了也能這麼快就射完九彈。火器之道真是沒有窮盡啊,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陛下所說的一息三千彈之蠻夷能歌善舞天機銃。」
「一息……三千彈?」麻貴覺得自己聽錯了,「陛下說的?」
「陛下說能,那肯定能!」那大匠像是個狂信徒,但他指著九雷銃,「這玩意,一開始打死我們也不信能成,如今不是成了?」
「這已經是寶貝了,寶貝!神銃啊!」
麻貴接過來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眼神看來讓人害怕。
徐希皋一眼看去,只見這些軍漢個個眼裡都是精光,直像麻貴手上的是個燒死人的美嬌娘。
但他能理解。雖然是自小養尊處優的小公爺,可畢竟是勛武之家,知道這種能連射、用起來還如此簡單的火銃意味著什麼。
不用臨陣裝藥,熟練了之後瞄準著也能拉栓填彈然後隨心擊射,如果數量夠多、子彈管夠……
麻貴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東西比千里鏡還要重要了。
這是每一個兵卒都能用上的,是能徹底改變眼下戰爭態勢的玩意。如果大明的步卒用的都是這九雷銃,還有多少血肉之軀能近身?大炮不方便拉著深入太遠,但只要有了千餘九雷銃兵,帶足子彈……多大的草原都能橫著走了。
「這神銃究竟是……火藥在子彈里?沒有引藥,怎麼引燃的?那雷火帽……」
麻貴如今渴求著知識。
「聽說炸死了四個道童,還有位道爺一條腿沒了,這才煉出這雷火汞!」那大匠唏噓不已,「有了此物,將來再不用引藥了。先是九雷銃子彈,接下來還有明威炮,都得大改,以後打到十里外都是等閒。再加上千里鏡和射表,一打一個準。各位將軍,如今就是大大缺銅!」
「缺銅還不好說!」杜松兩眼都紅了,「哪裡有銅,就打到哪裡去!侯爺,予我五百……不兩百就夠了!不管是漠北西域還是滇南東洋,哪裡有銅,我就能打到哪裡去!」
「等閒事,等閒事啊!」麻貴仰天長嘆,「恨不能晚生二十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