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凜冬將至
2025-01-13 17:41:32
第410章 凜冬將至
整個泰昌九年、泰昌十年,皇帝似乎都只有年頭年尾才在京城。
但令人意味深長的是,這兩年裡京城都沒出什麼亂子。
這固然是因為皇帝威望正隆,憑大戰和殊恩連連得以進封受賞的軍方緊緊簇擁著皇權,也有皇帝肯放權、肯拜相的原因。
但所有人都知道,明年皇帝不會再出巡了。
他又不是喜歡出去玩樂。泰昌九年去通遼,泰昌十年去南京廣州,都有明確而重大的目的。
葉向高當然擔心他這個宰執第一年的成果不能讓皇帝滿意。
這一年,他在北京執政,很少受到來自皇權的制約。既設了這個宰執,皇帝給了這個位置充分的尊重和權力。現在要迎御駕回京,便是他要「述職」的時刻。
但是先「述職」、或者說「誇功」的,是樞密院和理藩院。
方從哲雖然伴駕南巡,但軍事和外交一體兩面,朝鮮局勢穩定下來、前來請封這個功勞註定在他身上。
努爾哈赤的次子和第三子被擒來獻俘御前,朝鮮使臣一同在北京城外迎駕,皇帝剛剛回到他忠誠的都城就有此等盛事,當然也出於葉向高的刻意安排。
畢竟執政院及其餘衙門對東北持續剿逆、官軍再度入朝助潞王堪平外敵內亂也有後勤保障方面的功勞。
時已臘月,天寒地凍。
御駕是走陸路到北京城南郊的,船隊留在了臨清。
走出馬車,朱常洛把身上的大氅緊了緊,神情愈發嚴峻。
這自然讓葉向高心裡有些打鼓。
「恐怕都等了許久。天冷,從簡,速速回城吧。」
於是朱常洛只聽了劉綎和沈有容簡單匯報戰果,分別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勉勵幾句,又和陶崇道、金景瑞等朝鮮使臣先見了見,然後就徑直入城。
代善和阿拜等這些女真俘虜,那便並不看,只是先帶下去關押著。
路上吩咐牛應元和田樂:「治安院和樞密院再分別遣些人,到後面接應寧國公。在臨清時從船上再裝車,一路上分兵護駕又要護送那筆銀子。年關將近,消息自是瞞不住,雖然京畿不至於有這等膽大妄為之輩,但還是穩妥些。既替換漕營讓他們回去忙漕務,也幫護駕軍儘早把那些銀子押運抵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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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朱常洛點了點頭,「王安遣人報來,母后急病,這才改道兼程回來。」
葉向高聞言心裡鬆了松,趕緊說道:「太后娘娘急病?陛下純孝,臣等慚愧,尚不知曉此事……」
「這是朕的家事,卿等專心政務便好。宮裡是通過都知監傳遞的消息,朕有過嚴令,後宮事不得隨意宣揚,你們不必緊張。」
說罷加快了腳步。
朱常洛的生母王氏今年虛歲四十六,論年齡自然算不得很大。
但她這先是做著卑微宮女,生下朱常洛之後又備受冷落、驚惶度日。朱常洛提前登基之後雖然享受了這十年尊榮,但她前半生受過的苦畢竟還是讓她的健康狀況落下了一些病根。
這些年裡大多是小病,而這一次急病讓王安迅速報到行駕之中,情況當然有點嚴重。
「今年入冬確實早了些,臨清以北的運河竟又提早數日開始凍上。為防船隊繼續北上一耗民力破冰二損船隻,這才在臨清改為陸路。」朱常洛走到前方準備著的大輅跟前後,又轉身對葉向高說,「氣候轉冷,執政院得提前做好準備了,備災備荒。」
「陛下思慮長遠,臣記下了。」
朱常洛點了點頭:「有什麼事,明天之後再說吧。」
大輅以更快的速度入城,葉向高等人站在那裡望著北面。
「陛下不願以後宮事牽擾朝堂,然我等臣子驟聞太后娘娘急病,焉能置若罔聞?諸位以為該當如何?」
葉向高先開了口。
「太醫院置於執政院下醫養院之中,葉相不曾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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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就不說話了。
皇帝對於醫道也很重視。尤其是那望遠鏡制出來之後,皇帝又下令研製更好的器具,說是醫道之中也要藉助好工具格其道理。
另一方面,皇帝放權了,如今八相若合在一起,相權不可謂不重。而太醫院若都歸執政院管,其間總有些敏感事。誰沒個病?若將來落個什麼嫌疑,如今一房七院如何自處?
碰到這麼個胸襟廣闊的聖君,他們實在不願意將來因為一點小問題成為這相權被收回的藉口。
於是借著精研醫道順便服務天家的理由,拜相之後葉向高就與他們商議一起奏請了設御醫所的事。
皇帝當然明白他們的用心,於是就答應了。
此刻汪應蛟問這麼一句,倒像是懷疑他其實揣著明白裝糊塗。畢竟只要葉向高有心,難道真會不知道御醫所的動靜?
「除了進獻些珍藏藥材,該命京城名剎道場為太后娘娘祈福。陛下為國事奔波,是不是再祭一祭天地山川社稷?」
聽了葉向高的提議,其他人也並無反對。
「我等先聯名奏請如何?再和諸衙百官一同說說,都上表一道。君臣一心祈盼太后娘娘鳳體早愈,這總是一片赤誠。」
「葉相速速擬就吧,我看是該表一表臣子們的心意。」
群臣開始商議著表他們的忠心和孝心,朱常洛則最快速度趕回紫禁城內,直奔仁壽宮而去。
到了仁壽宮,皇后郭蘭芝和太子朱由檢都在那邊。
久別重逢,顧不得多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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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不孝。御醫既說只能慢慢調養,母后一定放寬心懷。將養一陣,病就去了。」
王氏虛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老來不由人,我自會好好養著。皇兒也別責罰他們,是我念著皇兒快回來了,忍不住多在屋外盼了幾回,就著了風寒。」
她是從宮女做起的,始終對太監宮女有一份同理心。
朱常洛捂著她的手點了點頭:「孩兒謹遵母后懿旨。」
他本來也不會因為這些事去責備仁壽宮的太監宮女伺候不周。
只不過確實是兒行千里母擔憂,何況他從去年、今年兩次出巡,每次都一去數千里?
相比往年更猛烈一些的天氣變化下,最開始受到影響的竟是老人,其中就包括了他的生母。
在整個大明,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而更容易在這個早些來臨的寒冬里生病甚至去世的老人肯定不少。
登基之後的這些年裡,朱常洛並非沒有關注這方面的問題。
譬如泰昌六年,其實就有一場比較兇猛的寒潮。但那一次是來得猛,去得也比較快。猛到遠在廣東瓊州也就是海南島那邊都報來「冬大寒,六畜皆死。」
但隨後這三年倒是還好,只不過今年入冬來得明顯更早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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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印象之中到了後來嚴峻的明末清初時,連長江沿線的太湖、鄱陽湖、洞庭湖等都有被凍上的狀況,可見這種形勢只怕是會越來越嚴峻了。
畢竟如果一切並無改變,等到那原本的崇禎皇帝登基也不過十年左右了。而崇禎朝的天災連連,那是史書上寫了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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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在仁壽宮這裡陪了她很久,隨後才去李太后那邊問候。
李太后已經在佛堂禮佛數日為他母親祈福,朱常洛自然要表示感激。
「皇帝為了祖宗江山社稷不辭勞苦,南北奔波,祖母也幫不到你什麼。」李太后長嘆一口氣,「但盼菩薩在天之靈,憐皇帝一片仁心為國為民,保佑她早日康復。」
朱常洛默默點了點頭。
「皇帝也是。」李太后看著他,「太子年幼,皇帝雖然龍體康健,但還是要好生調養,不可過於勞心勞力。大明這萬斤擔子都在皇帝肩上扛著,縱有神佛庇佑,總要防著萬一。如今北疆也定了,江南也去了,該歇一陣才是。」
朱常洛知道她說的只是自己的身體情況。
就算再怎麼篤信佛法,但生老病死的事,誰說得准呢?
也是朱常洛太「孝」,朱翊鈞這個長壽傢伙也給整到提前十幾年到陰間與朱家列祖列宗團聚了。
若是細細看去,除了太祖、成祖和道君,其他列祖列宗壽命都不長。
仁宗四十七去世都算「高壽」了,憲宗去世只四十。剩下的英宗三十七走了,宣宗、孝宗、穆宗都是三十六歸西,武宗只活了三十一年。景帝雖然有另一重原因,但去世時確實只有二十九。
這麼一對比,朱常洛雖然還沒到三十,但李太后眼神里已經出現了個「危」字。
這既是由於王太后急病帶來的擔憂,也是由於她知道這個孫兒如今做的事有多重要、多耗費心力。
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不說大明中興、再續國祚可能告空,天下官紳若欺太子年幼,又設了諸相,焉知將來會如何?
「祖母也已經六十五了。皇帝,你身肩重任,一定要好生保重龍體。這大位,皇帝坐得越久越好。太子要好好教養,萬不能出了岔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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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李太后終於笑了笑,「你一路奔波勞累,也早些去歇著吧。這十年余,你已經做得極好極好了。剩下的事不必太著急,一定要記著龍體為重。」
朱常洛從慈寧宮出來之後,這才有心看著久違的紫禁城風景。
皇帝這個職位,確實很容易把人的身體搞垮。
有的是因為放縱,有的是因為心力交瘁和其他各種原因。
反觀眾臣,朝堂上六七十歲還身體倍兒棒的不知多少。當然了,那也是不斷淘汰的結果。身體差的,早早就倒在了進步的路上。
而皇帝沒得淘汰,淘汰了就是下一個皇帝了。
大明朝除了朱元璋這個精力旺盛的無情政務機器,朱棣和朱高熾這對父子都算各有分工。一個征北大將軍,一個後方監國,這才都混了個相對高壽。
剩下兩個高壽的,都是心大的祖孫倆。道君一手帝王心術玩得溜,他能心寬是因為根本不把民生疾苦當多大回事;朱常洛他爹,那就是宅家一念起頓覺天地寬。就算縱慾不已,少年時被嚴格要求、用心培育打下的身體根基還是助他扛了那麼多年。
現在帝位由朱常洛坐著,他要來到大明皇帝三十到四十這個病亡高發時間段了。
即將虛歲三十的朱常洛在生母急病的時間點回到了京城,宮裡宮外在關注太后病情的同時,又有多少人像李太后一樣想到大明天子的壽數數據、琢磨著如今這位聖君也英年早逝的可能呢?
朱常洛倒並不是太在意這個,他只是越來越嚴峻地感覺到自己接下來需要和天鬥了。
天災無情,當頻繁的災害到來之時,如今蒸蒸日上的國勢也必定為之一阻。
治河的國策,儲糧備災、提高技術力、提高中樞和地方的應對能力及效率,許多事情要提早謀劃。
夜裡看到諸相一同呈進來的題本,朱常洛想了想只批了八個字回去:僅止於此,用心政務。
他剛才看過王太后的身體狀況後,就知道恐怕也就是這兩年的事。畢竟御醫那邊給出的話,也只是慢慢調養。
生老病死,這沒辦法。
凜冬將至,朱常洛不願意君臣都花太多精力在一些起不到作用的事情上。
「明日先召官產院的官員來,朕要問問煤礦踏勘開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