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丸辣!
2024-10-22 03:22:55
第190章 丸辣!
一如既往,花州文藝界破破爛爛,鄭修遠縫縫補補。
他安撫了被馬伏龍嚇得不輕的同行們,定下計劃方案,將化蝶傳說相關的舊戲舞劇從故紙堆里翻出來,吩咐戲台劇院們重新排演操練,又翻出當年幾本跟風蹭熱度的話本小說,再版刊印、免費放送。
至於安排手底下的意見領袖和粉頭們去帶節奏,如何讓底下的人分成兩派互相吵鬧,論點在哪裡,衝突點在哪裡,如何絲滑引入馬小姐之事,這些則交給下面的專業人士們去執行。
鄭修遠他們這些老闆要做的事情,就是打錢。
因為感到猶疑和懼怕的不僅僅是他們,任何一個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指名道姓編排六大派貴人,究竟有多大的風險。
許多平日裡合作愉快的粉頭大威和意見領袖們都感到猶疑。
小粉絲們不怕死,她們卻怕極了。
對此,鄭修遠等人只得許以重利、加以威逼。
消息不斷放出派送,銀子流水般花出去,曲詩文會的會館裡卻愁雲慘澹,商人們總覺得驚惶不安,心中早已悔了。
有人便哀嘆道:「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投了李白龍。」
此話引起共鳴。
現而今馬伏龍要拿大傢伙兒們的血肉去糊牆,老闆們便開始懷念起只拆房頂的李局。
鄭修遠皺眉道:「這種話,就不要說出來了。」
講話的人是老吳,先前差點被馬伏龍扼死的,如今周圍沒有漕幫人,他便憤怒起來:「我又沒有投了漕幫的好兒子,倒也不會事事護著,先前差點被掐死了,怎麼,連句牢騷話都說不得嗎?」
鄭修遠站起身來,冷聲道:「怎麼?錢你沒拿嗎?隊你沒站嗎?李白龍你沒反嗎?現在想去投了,人家要你嗎?雲華堂能放過你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老吳沒了火種,也讓蠢蠢欲動的商人們低聲嘆息。
鄭修遠放緩了語氣:「事已至此,只能盡人事、安天命。」
老吳也沒有了爭吵的力氣,怔怔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原本一直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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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喝好聽著戲,突然被李白龍掀了桌子,而後峰迴路轉,成為了漕幫貴人的座上賓,轉眼間就被命令去做這種要命的事情。
鄭修遠也一時哽咽。
「咱們這一行啊,聽起來風光,原也不過是貴人們的夜壺馬桶,想裝什麼,就裝什麼,想怎麼用,就怎麼用,給咱們什麼,咱們都得兜好,還得捧穩了,別灑出來膈應到老爺們……」
「捧穩了這腥臊腐臭,傾給泥腿子們,他們種地餬口,都指著這個呢。」
百感交集間,鄭會長突然想起了葉查的一句話。
當日對方公然拒絕了馬伏龍的延攬。
他說:「與堂主相比,知事大人雖然立場不同、手段狠辣,可從始至終,都在拿正眼瞧著我們這一行當。」
老葉,准啊。
愁雲慘澹,卻無路可退,商人們只能硬著頭皮,一條路走到黑。
鄭修遠盡力打點支吾,又威逼利誘,絞盡腦汁,組織起了一場新的輿論攻勢,當晚稍稍安心平靜,向上天祈禱,祈禱一切順利。
第二天醒來,管事們各自回報,計劃已經徐徐發動,再過幾天,輿論全面發酵,一定會形成浪潮,匯聚出無邊的惡意,完成馬伏龍的命令。
這就是所謂的「但盡人事」。
至於能不能達成馬堂主想要的結果……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嘆息一聲,就聽管家報告,說李白龍似有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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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花州三天,七師叔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
各大刊報的頭版頭條,揭榜的置頂帖,單獨裝訂的小冊,全都印著這篇文章,油墨尚新,顯然是連夜排版印刷趕製。
而這文章題目的文字風格,有別於花州風尚,又如此眼熟……
「必定是李白龍!」
他看向作者欄。
上面寫著「墨鳳,江北臨縣人,百花谷門徒,昭王征君,作家,解元,雲騎尉,武者,專業詩人,服裝設計師,資深劍客,業餘官僚……」
往下竟還有幾十個名頭,眼花繚亂,讓人眼暈。
這一剎那,鄭修遠下意識想:「我旗下的作者若是敢用這法子湊字數騙潤筆,我把他綁上石頭沉進雲江里!」
這樣想著,可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雖然不知道李白龍抽什麼風,但狗官無論有任何動向,他都要密切關注……於是鄭會長眯起眼睛,看向正文。
「我與七師叔不相見已經近兩月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她的善良。」
「前段時間,昭王徵辟我為官,卻說,性子太軟,調到中央,怕惹宰執們生氣,還是先在地方上做個小官吧,於是我便上任來花州做了從四品知事。」
看到這裡,老鄭眼角抽了抽。
「地方上的同僚與曲詩文會的老闆們,雖然都是不堪一擊的雜魚,但纏夾不清、不知死活的也很不少,常常挑釁頂撞欺辱於我,我卻受制於自己軟弱可欺的性格,終日被他們羞辱輕視,心中苦悶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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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鋒林火山也得罪了我,我卻拿他們毫無辦法,漕幫因此以為我軟弱可欺,也來惹我生氣,他們如此針對我,我卻無法把他們全都殺了,感念於如此弱小的自己,我不禁簌簌落下淚來……」
好傢夥。
鄭修遠默然——我們是不是不堪一擊的雜魚,倒是兩說,只是纏夾不清、不知死活的,恐怕真的另有其人。
「我因此陷入了嚴重的精神內耗之中,整日裡自我懷疑、以淚洗面。」
「就在這個時候,七師叔就像小天使一樣,來到了我的生活里……」
鄭修遠看到這裡,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七師叔常年以面紗遮擋容顏,我本不知曉她的容貌有多美,後來,我對此已不關心,因為任何一個了解七師叔性情的人,都不會再去留意她的外貌。我初見她時,是約莫五六年前的一個下午,掌門師伯和三師伯陪著她坐在芷花廳門廊的花藤陰涼下,她那模樣就像是一幅美妙的畫……」
在墨鳳的筆觸下,他的七師叔白衣勝雪,風姿如仙,舉止嫻雅文靜、風度端莊,使人一望之下、便為之心折。
鄭修遠心道:「必是出身於高門世家,才能養出這等通身的貴氣。」
見狗官的正文趨近正經,展露出了女頻暢銷書作者極度細膩的筆鋒技法,他沉浸閱讀,讀出了弦外之音,繼續向下看去。
「可在這梨花溶月的天人之姿下,那對本應顧盼流輝的明眸卻安靜得過分,與她的氣質風度決然不同。」
「我至今猶記得初見時所看到的目光,那眼神如平湖,映射出枯如槁木的心境,我只在勘破世情的高僧眼裡看到這樣的死寂。為什麼如天人化月般的卓然仙子,卻會有這樣哀如心思的枯寂之心?」
「抱著這樣的疑問,我慢慢了解到了七師叔的故事。」
「造化弄人,竟至於此,七師叔境遇之悲、傷痕之痛,超乎世人一切想像,可正是因為如此,於泥濘中盛開的白蓮,又是如此聖潔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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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能如此之慘?
他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李賊筆鋒一轉,轉而描述七師叔的生平。
父母早亡,留下兄妹相依為命,其兄長在其他己方長輩不懷好意的環伺下奮然頂門立戶、為家人撐起天空,盡力愛護幼妹。
七師叔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受到寵溺嬌縱,卻也沒有變成任性妄為的惡女,她開朗卻不放肆,調皮卻不乖戾,溫柔與爽直並存,寬容與明慧兼具,簡直是「俠女」這一概念的具現化,宛如太陽般溫暖周圍的人。
鄭修遠看得連連點頭。
李白龍這廝明明男身,寫女人活靈活現、我見猶憐,真是怪事。
——他看到這裡,已不由自主對「七師叔」抱有好感善意。
這樣的好女子,又出身高貴、容貌美麗,簡直占盡了世間的好處。
她到底遭遇了什麼呢?
抱著這樣的好奇,甚至還有一絲絲不忍,鄭修遠繼續看了下去。
看「墨鳳」娓娓道來七師叔的成長經歷,說她善良,包容,富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也論證了這些性格形成的緣由。
父母早亡,使她性格堅強獨立,卻也習慣於自行消化一切心事和情緒。
兄長照顧她,使她性情有男兒的爽直明快,也早早地意識到兄長的不易,更意識到了自己作為世家貴女的使命和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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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鳳的講述中,少女時代的七師叔一天天長大,終究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女子婚事,從父從兄,她終究沒有為自己選擇愛人的機會。
哪怕她不止一次在心中想像,想像著愛情,想像著她能像話本故事所說的那樣,在一次偶然的邂逅中,得遇天賜的良緣。
可她的出身,她的血緣,她的責任,都註定這是虛假的夢境。
為了家族,她的婚姻必須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因為,一直以來,是兄長獨自撐起門戶、守護著她。
而現在,輪到她來保護一切了。
這一段寫得老辣之極,情感細膩,真摯入微,把少女對從未有過、今後也不會有的愛情的遺憾,乃至對婚姻的恐懼,對已成定局的人生的嘆息,以及對家人的愛,決意履行責任的堅定和悲泣……一切的一切,寫得動情。
「真他媽邪門……」
連鄭修遠都有些眼眶濕潤。
「他又不是女人,他又沒有被強指婚姻,怎麼寫得這麼真實……」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繼續看下去。
又有點不敢往下看。
畢竟作者早早劇透,這是一個巨大的悲劇。
「莫非是所託非人嗎?她的婚約者居然是個不堪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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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看下去,看到「七師叔」淚別故友,笑著挑選嫁衣,想像著未來夫君的樣子,又為自己不可知的接下來的人生加油打氣。
直至與未來的夫婿正式相見,覺得這個人好像還不錯,與他交談,發現這個人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粗鄙野蠻,少女的心懷漸漸改變——成婚之後,慢慢的,也許真的會產生愛情吧……
然後,逃婚。
在她經歷了重重的糾結和恐懼之後,在她決意付出犧牲之後,在她已經決定與未來和解、試著愛上夫婿之後……
大婚當日,新郎逃婚,他心裡一直有另一個女人。
這一段寫得更爆!
——尤其是「我都打定主意是他了,他怎麼敢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的狂怒、憤恨、悽厲與殺意,寫得簡直絕了!
以至於鄭修遠完全沉浸其中,恨不得跟女主一起心如刀絞,一起怨恨,一起狂笑,一起怒罵老天不公,一起憤恨造化弄人……
她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成了被逃婚的新娘,夢幻般的大婚,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以這種荒唐的方式結束。
鄭修遠雙手顫抖。
怎會如此?這樣的好姑娘,為什麼要遭遇這種事情!
李白龍你沒有心!
他媽的,這種故事,在我的書局根本通不過!為了虐而虐,根本說不通,不講邏輯!此事一定是編的,現實世界中,怎麼會有這種逃婚……
——等等!
等等!
逃、逃婚?
怎麼這麼眼熟?等等!
鄭修遠瞳孔驟縮,他飛快翻動著餘下的紙頁,掃掠關鍵詞。
下一刻,他動作停滯,神色變得木然。
等、等一下。
好像……好像百花谷……好像李白龍……好像……
宛如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忙碌一晚的鄭會長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黑色幽默的、可怕的事實。
李白龍。
馬小姐。
你……你們認識啊……
此時此刻,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丸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