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干
2025-02-11 13:47:47
第806章 干
夏言最近在寫書,蔣慶之進了他的房間,夏言抬頭,「且等等。」
蔣慶之拿起一張手稿看了看,是一篇文章。
「這人老了,就念舊。擔心自家死後被世人遺忘。」夏言一邊寫一邊自嘲,「老夫當年也曾嘲笑那些編輯自家文章詩詞的老傢伙,覺著自己不會如此。」
「挺不錯。」蔣慶之說。
「前日老夫的一個老對頭死了。死之前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把自己的詩詞文章編輯成冊,傳於後世。據說此人死不瞑目。」
夏言嘆道:「這人吧!活著貪名利慾望,死了也是如此。至死也執迷不悟。難怪方外說紅塵乃苦海,世人不知,還甘之如醴。」
蔣慶之笑道:「夏公精神矍鑠,至少還得折騰二十年。」
「至少二十年?」夏言把手稿扇扇,讓墨跡快些干透,起身道:「老夫那個老對頭身子骨看著頗為不錯。前日歸家還讓人弄肥羊下酒,可剛吩咐完,人就坐在椅子上不動了。家人過去一看……這人啊!就這麼去了。」
「這是有福氣的。」蔣慶之說。
「何來的福氣?」夏言嘆道:「他宦海大半生,剛致仕半年,正是享受含飴弄孫,悠遊林下的好時候。」
「人老多病。到了那時候,纏綿病榻,被病痛折磨……反不如就這麼一下就去了,無痛而去,便是福分。」
蔣慶之放下手稿,夏言指指他,笑道:「人老多病,可兒孫是幹啥的?正好享受兒孫照拂。人說前半生照拂兒孫,就是等著後半生享福,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蔣慶之只是一笑。
後世空巢老人多不勝數,就算是有兒孫在身邊的,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在那個卷到了極致的時代,兒孫哪裡有功夫照料老人?
老了,病了,自己去醫院,自己照料自己。不行了,自己……去死。
這是後世的社會格局,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而是和社會氛圍,和當時的價值觀有關係。
個人主義成為主流,利己主義成為時尚。
不少老人也開明,生孩子不是為了讓自己老有所依,只是生命中的體驗罷了。
前世蔣慶之的父母離了,雙方各自組成了自己的家庭,也就是說,他並無為父母養老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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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就是賤皮子,他反而覺得有些茫然,覺著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值得自己牽掛的。
人要有牽掛魂才能安定。
蔣慶之就像是個孤魂野鬼,滿世界轉悠,看似過上了財富自由,讓別人羨慕嫉妒恨的好日子,可內心深處空虛的一批。
當他在這個世界有了兒子後,整個人從裡到外仿佛都經歷了一次徹底的清洗。
剛到大明時,蔣慶之是帶著一種外人,第三者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
他不知自己的精神支柱是什麼。
中興大明?
這是被逼無奈。
整個人依舊是孤魂野鬼的心態,哪怕是有了妻子,靈魂仿佛依舊在飄著。
直至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蔣慶之神奇的發現,自己飄蕩茫然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那種穩,以及說不出的安定的感覺,讓他感動的幾乎熱淚盈眶。當時便借著抱孩子掩飾了過去。
蔣慶之給夏言準備的是小院子,房間也不大,富城見了擔心夏言不滿意,蔣慶之卻說夏言必然會歡喜。
果然,夏言搬過來後,對小院子的布置讚不絕口。對小房間更是倍感愜意。
富城納悶,便請教蔣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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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感?
富城前半生在宮中廝混,習慣了那等高大巍峨的宮殿,所以無法理解這等感覺。
二人去了外間坐下。
「戶部呂嵩那裡不可急切。」夏言和徐渭的看法是一致的,「呂嵩畢竟是儒家大將,若是你太過急切,恩情也會化為忌憚和猜疑。老夫看最好是在他絕望時再出手。」
老頭兒衝著蔣慶之挑眉,「小子,可是擔心陛下那裡?」
老頭兒成精了,蔣慶之點頭。「我擔心施恩呂嵩太過。」
「陛下對你不錯。你又是個性情中人,知恩圖報。」夏言嘆道:「當初老夫以為你會以外戚身份在朝堂上自成一派,和嚴黨斗。可那是曇花。」
曇花一現,雖美,卻轉瞬凋零。
「知曉老夫為何願來新安巷嗎?」夏言說,「外戚結黨成勢,多是為了爭權奪利。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而你卻不同,老夫冷眼旁觀,你所言所行,盡皆是為了大明,為了陛下。這是長久之道,也是正道。」
「合著您還觀察了許久?」蔣慶之莞爾。
「劉備為了請諸葛亮三顧茅廬,諸葛亮為何要三次才肯去?」夏言撫須,「便是要看劉備的志向。志同道合方能長久。」
老頭兒這話中都是人生智慧,蔣慶之點頭,「道不同,就算是勉強輔佐,日久必然矛盾重重。」
「你以為陛下是傻子?」夏言笑道:「老夫敢打賭,陛下……他也在看著你!」
夏言聲音低沉,「年紀輕輕就大敗俺答,你可會得意洋洋?可會跋扈囂張?陛下為何讓你在此刻接手戶部貪腐案子?難道其他人不成?不是,陛下是想藉此看看你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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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沮喪了?」夏言笑道:「新政一旦開啟,那便是山呼海嘯。多少人要取你項上人頭?多少人會擋在你前行之路上,多少人會在背後捅你刀子,多少人……會口腹蜜劍,會巧舌如簧……你可準備好了嗎?」
「與人斗,其樂無窮!」
蔣慶之笑了笑,眼中有凜然之意。
他既然決定了走這條路,自然就做好了準備。
「你一回京就縮在了新安巷中,整日婆娘孩子不離口。外界不少人都在說你是怯了。是啊!擊敗俺答後你名震天下,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就算是躺在功勞簿上,子子孫孫也能吃到改朝換代那一刻。慶之!」
「嗯!」
「你準備好了嗎?」夏言神色肅然,「前宋時,范仲淹黯然下台,王安石黯然下台……那是前宋,有不殺士大夫的規矩。可這是大明。你要割那些人的肉,那些人便會要你的命!」
「沒什麼可準備的,夏公。」蔣慶之抖抖菸灰,挑眉道:「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火槍!」
……
「齊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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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西苑有大片空地,此刻百餘人列陣,在一個內侍的指揮下齊射。
嘉靖帝就在不遠處,身前是幾個拿著巨大盾牌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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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淡淡的道:「那是悍卒。」
黃錦臉一紅,知曉道爺是在說自己進宮多年,連雞都沒殺過,哪裡能和俺答麾下的悍卒相提並論。
「想試探朕的人多不勝數,不少你一個!」嘉靖帝走了過去,查看靶子。
黃錦呆立原地,張童提醒他,「黃太監,陛下過去了。」
嘉靖帝用手指頭扣扣木靶上的孔洞,問:「可有甲衣能抵禦?」
內侍恭謹的道;「陛下,若是距離不遠,什麼甲衣都無法抵禦。」
「多披幾層呢?」張居正今日陪侍在側。
「多批幾層……」內侍苦笑,「甲衣沉重,多披幾層別說是廝殺,怕是走動都難。」
張居正恍然大悟,「是了,前宋時有步人甲,據聞厚重無比,可硬扛敵軍鐵騎,不過卻移動不便。」
仔細測試了一番,嘉靖帝很是滿意,「有人說兩衛火器足以護衛京師,護衛大明,你以為如何?」
在帝王身邊隨侍,看似尊榮,但所謂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難料,若是應對有差池,別說是什麼宰輔預備役,此後就準備坐冷板凳吧!
張居正卻不假思索,「陛下,此乃偷安之言。」
「偏安吧!偷安……看來你對這等言論頗為不滿。說說。」
被看好的庶吉士輪班在嘉靖帝身邊侍候,通過觀察帝王和宰輔重臣們議事,通過擬定旨意,可以一窺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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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具有大明特色的宰輔重臣的培訓方式。
張居正知曉這是考察。
他微微思忖了一番,說:「陛下,雖說俺答此次大敗,可只要他能壓制住麾下,隨即四處征伐,收攏部族,用不了幾年便能恢復實力。」
張居正看了嘉靖帝一眼,嘉靖帝點頭,「太祖高皇帝派大將遠征草原,成祖皇帝五度北伐,可沒用多久,草原異族依舊死灰復燃。可見要想一勞永逸是萬萬不能。」
「臣以為,當居安思危。」
「你們那位巨子……如何看?」
張居正心猛地一跳,「陛下……」
「怎地,機密?」
「不。」張居正聯想到最近的一些傳言,謹慎的道:「長威伯曾說,宜將剩勇追窮寇。」
「宜將剩勇追窮寇……」嘉靖帝眯著眼,「那瓜娃子,一直躲在新安巷中,這是要看朕對新政的態度。」
新安巷,伯府。
蔣慶之對夏言說:「君擇臣,臣亦在擇君。」
新政兇險,若是道爺遲疑,蔣慶之會採用別的方式來挽回大明國祚。
夏言定定的看著他。
良久。
「那麼,你覺著陛下會如何選擇?」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