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眼眸
2024-10-12 20:11:30
第798章 眼眸
枯山,幽深靜謐。
日光透過深林,剪成碎影,鋪在地面,明媚又清涼。
山階之上,落葉成堆,踩上去軟綿綿的。
人跡罕至的山中,透露著一股別樣的幽趣。
墨畫踩著山階上的落葉,又來到了破廟中。
破廟之內,一如既往,還是那麼破舊。
屋頂依舊漏雨,四壁依舊漏風,供台上一無所有,連餿饅頭都沒,只有陳年的雨水,沉在碗底,髒兮兮的。
黃山君的泥像一臉苦相。
人窮了,日子不好過。
山神窮了,日子也一樣難熬。
墨畫進門的瞬間,煙氣模樣的黃山君就從泥塑之上,慢悠悠地飄了出來,對墨畫作揖,臉上擠出笑容:
「小友好……」
墨畫也一臉開心,對它招手:
「山君,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沒?」
我想你個大頭鬼。
一點也不想……
你不來,我難得清靜。
黃山君心道,臉上卻笑容更甚,樂呵呵道:
「這是自然,許久不見小友,甚是想念,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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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君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怪不得從前幾日開始,它就一直有些心緒不寧,原來是這個「小瘟神」又要來了。
但沒辦法,廟在這裡,它又跑不掉,只能認命了。
墨畫目光從破廟中一掃而過,有些同情黃山君的苦日子,便將自己準備好的雞鴨魚肉等供品,擺在了供桌上。
黃山君儘管不喜歡墨畫來,但這些雞鴨供品,它卻拒絕不了。
枯山人煙寥寥,沒人上供,他餓得只剩一條虛影了。
哪怕知道墨畫「來者不善」,它也無可奈何。
墨畫擺了供品,又問道:「對了,山神是不是要吃香火的?」
「是……」黃山君欣慰道。
「那正好,」墨畫道,「我還給你帶了一支香,你等等我給你點上。」
黃山君的香爐,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原本是銅色,裹上了一層黑色的泥污。
墨畫將香爐洗了洗,然後重新放了些穀物墊底,撒上一層香灰,然後點了一支香,插在了香爐里。
可就在墨畫親手將香火,插進香爐的瞬間。
黃山君只覺胸口被一個大鐵錘狠狠撞了一下,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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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
墨畫的上香的動作停住了,轉過頭,有些奇怪地看著黃山君,「你不要香火麼?」
黃山君的心口,仍驚顫不已,眼底殘留著驚悸。
適才那一瞬間,他嚇得神魂都要散了。
仿佛這一縷香火,重如泰山,壓得它喘不過氣來,它根本承受不起。
什麼意思……
這小友的香火……他吃不起?!
黃山君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而後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
「小友的好意,小神心領了,但香火就先算了。餓太久了,吃點供品就行,香火不能吃,不然會撐壞了……」
「撐壞了?」墨畫不解,嘀咕道,「神明也能撐壞了?」
不過不吃就算了。
可能是窮慣了,突然吃頓飽飯,所以不能吃太好。
墨畫點了點頭。
「那你吃供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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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破廟之中,泥塑之上,黃山君緩緩飄出,降臨供桌之上,開始享用墨畫擺上去的供品。
他吃著,墨畫也不能幹看著。
他也從儲物袋中,取出為自己準備好的「零食」,跳上供桌,跟黃山君並肩坐著,一起吃著。
黃山君一邊吃著供品,一邊偷偷打量著墨畫。
他這才發現,墨畫與之前相比,又不一樣了。
氣息內斂,神念渾然,讓他心生親近,但隱隱又透露著一股「威嚴」感,讓他心生畏懼。
黃山君暗自心驚。
他沒記錯的話,這才一年啊……
一年不見,這小小少年,竟仿佛又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更離譜的是,墨畫的神識,明顯更強了。
只是究竟有多強……黃山君一時倒有些拿不準。
人的神識,大多封存在識海中,外放的僅僅只是一小部分。
築基修士不能元神出竅,若要窺視其神識的本相,要麼引其入夢,要麼侵入其識海。
黃山君悄悄瞄了墨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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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一浮現,他就立馬給掐滅掉了。
人一作死,必死無疑。
神也是一樣。
「做人要本分,做神也是一樣,我已經今非昔比了,要更『安分守己』……」
黃山君心裡默念道。
而後它便心平氣和,開始吃起供品來了。
墨畫吃得快,狼吞虎咽的,黃山君是山神,要擺架子,所以吃得慢,慢斯條理的。
墨畫吃完,沒事幹,就開始問黃山君:
「山君,我能問伱點神念化劍的事麼?」
黃山君斯斯文文吃著雞腿,聞言有些詫異,「你之前不是問過了麼?」
墨畫點頭,「是問過了,但我最近想到了一些其他問題。」
之前他神念化劍一點不會,是純粹的外行。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會了一點化劍訣,一隻腳勉強算跨進了門檻,有了基礎的領悟,問的東西,自然就不一樣了。
黃山君不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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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吃人嘴短,它不好拒絕。
更何況,墨畫身上的威嚴感越發重了,它有點不敢不答。
「小友請問,小神知無不言。」
「嗯。」墨畫點頭,便將自己早早琢磨過的一些問題,拿來問黃山君了:
「山君,神念化劍,一定要用劍麼?」
「這是自然,不然怎麼叫神念化『劍』?」
「我的意思是,將神念化成『劍意』之後,一定要依附在劍氣,或是靈劍之上,才能施展麼?直接用行麼?」
「這……」黃山君遲疑,有些為難道:
「我又沒學過,倒也不知道這麼清楚,但與我交戰的那個劍修,的確是以劍承載劍意的。」
「況且,不依賴劍氣或靈劍,施展劍意,即便可行,那也得將神念化劍之法,修到極高深處才行……」
「你若一開始入門,什麼都剛學,劍訣都還不純熟,便考慮不依賴劍法,直接催動神念劍意,不就跟還沒學會爬,就要學會跑一樣麼?」
墨畫恍然,「這倒也是……」
劍氣和靈劍,就像拐杖。
有了拐杖,才好去駕馭劍意,催發神念化劍的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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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即便如此,真正遇到強敵,也不能單純依賴劍意。
還是要將靈劍,劍氣與劍意三者融為一體,才能發揮太虛神念化劍真訣的最大威力。
「太虛神念化劍,要以『劍』作為媒介……」
墨畫低聲念叨道,而後又問:
「那不以劍作為媒介的話,神念化劍是什麼樣的?是像這樣麼……」
墨畫並指,隔空帥氣地比劃了一下。
「……手一指,『嗖』地一下,神念化劍就飛過去了,跟御劍一樣?」
黃山君摸了摸下巴,「應該也不是……但我記不清了。」
「你好好想想,」墨畫道,「多回憶一下,就是你被神念化劍砍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麼場面。」
黃山君:「……」
這孩子,總喜歡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於是它忍著心痛,盡力回想了一下,將那場不願回顧的死戰,又從幾近塵封的記憶中翻了出來。
一點點往事在心中泛起。
黃山君氣勢為之一變,似乎不再是一個落魄的小山神,眉眼之間,平添了幾分不可測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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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戰,我被邪念污染,神智大失,與那劍修高人死戰,幾乎是憑本能廝殺。」
「而當年那劍修,一身本事,也的確靠的是一把性命相修的古老寶劍。」
「他的劍意浩浩蕩蕩,渾若太虛,融於古劍之中,鋒芒至極,憑凡人血肉之軀,修士劍道法門,便能殺傷我這尊神明。」
「這劍訣我不熟,但從與其交手的經歷看來,神念化劍真訣本身,依舊算是一類特殊的劍訣。只不過是在劍上,附著了神念化生的『劍意』,施展之時,還是必須與『劍』有關。」
「甚至從外面上看來,就是普通的劍修在用劍法。」
「只有神明,或是精通神念之道的修士,才能看出此中的厲害……」
墨畫嘆了口氣,有些失望,「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劍法麼……」
這算是他弱項中的弱項了。
雖然他的御劍很厲害,但墨畫心裡也知道,自己的「御劍」徒有其表,本質上並非劍法,而是一種「神念御物」之法,只不過看著像是御劍罷了。
「倒也不是……」
黃山君皺眉道。
墨畫一怔,「什麼意思?」
黃山君又盡力回想了一下,目光肅然,這才詫異道: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與那劍修交手時,凶性大發,曾一巴掌將他的古劍拍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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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畫一驚,「眼眸?」
「是,」黃山君點頭,「……眼眸一亮,眸中恍若有劍光凝聚,無比鋒利,我只看了一眼,便覺雙目刺痛,周身神念有被萬劍凌遲的痛楚……」
「而趁此空隙,那劍修以神識御劍,將古劍召回手中,重整態勢,又與我廝殺了起來。」
「但這眼眸之中凝聚劍光的招式,他只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用了這一次。此後我與其死戰到底,拼到彼此油盡燈枯,他也不曾再施展過。」
「也就是說……」墨畫目光一亮,「神念化劍真訣,即便不用劍,也能用『眼睛』來施展殺伐劍意麼?」
黃山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看那人用過這一招,但也僅此一次而已。」
「甚至這是不是神念化劍真訣的招數,我都不清楚……」
但墨畫不管黃山君怎麼說,已經自顧自順著這條思路考慮下去了。
眼眸,劍光,殺伐……
但他又有些不明白,便問黃山君:
「為什麼是眼睛呢?不是嘴巴,鼻子,或者耳朵?因為眼眸是神識之窗?」
黃山君點頭道:「不錯,修士的神識,存於識海,可通過外放感知身外,而一個修士,神識外放最強的地方,就是眼眸。」
「人的眼,便是神念的門窗。」
「反過來說,修士神識的破綻,其實也在於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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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鬼魅,你只要看它一眼,魂就被勾走了。」
墨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默默記下了,決定回去試試,看自己的眼睛裡,能不能練出劍光。
若能放劍光,就連「劍」都省了。
墨畫還想再問下其他神念化劍的事。
只是任他再怎麼「逼迫」黃山君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得不到更多的線索了。
黃山君可憐兮兮的。
墨畫也不好再勉強了,於是又問起了另一件事:
「山君,神明走的路,到底是什麼?」
神明秉道而生,雖然長壽,但並不能長生。
既然不能長生,肯定也要得道問仙,方能真正與天地同壽。
那這麼一來,神明也要修「道」?
「神明修的道,又是什麼『道』?」
「神念進階,不斷質變的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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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化?!
墨畫神情一震。
他忽然記起,自己之前吞噬神髓,將神性與人性融為一體,似乎從冥冥中得到了什麼「啟示」,腦海中便近乎本能地浮現出了這一個詞:
「神念道化!」
這四個字,仿佛刻在「神髓」中一般,隨著對大道的領悟,自然就出現了。
恍若是一種……
神明的傳承?
而且不止如此……
墨畫隱隱約約又記起,很早之前,在一片荒山中,自己坑殺過一個黑衣人販子頭領。
這頭領身上,寄生著一隻與大荒邪神有關的羊角妖魔。
這妖魔應該是具神骸,它似乎跟自己說過這樣一番話:
「……你有了神念道化之基,可為何神髓如此淡薄?」
「為何沒有『食祀』的跡象?」
「為何人性充盈,而神性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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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聽這些話時,對神明之道知之甚少,對這些名詞,也一概不知所以一時沒放在心上。
可現在將一切連起來,墨畫有點明白過來了……
所謂的神明之道,便是將神明自身的神念,進行「道化」的過程?
那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神識進行了道化?
墨畫皺了皺眉頭,喃喃道:
「……神識道化?」
黃山君聽到後,卻搖頭糾正道:「不是『神識』道化,是『神念』道化。」
墨畫一怔,有些不明白,「有什麼區別麼?」
黃山君道:「修士的神識,才叫『神識』,此外世間一切念力,都叫『神念』,而諸般神念之中,尤以神明為尊。」
「神明的神念,才能『道化』,所以叫『神念道化』,修士的神識不行。」
墨畫悄悄問道:「沒有例外麼?」
黃山君篤定地搖頭,「人是人,神是神,若有例外,豈不是人神不分了?這不符合大道的法則……」
它說完,看了墨畫一眼,忽而一愣。
墨畫身上種種古怪的跡象,一點點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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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畫一臉無辜,「我什麼?」
黃山君愣了下。
他什麼?
他一個凡人,神念道化了?
不……這應該不可能,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它活了這麼久也不曾聽過。
究其根本,肉體凡胎的修士,到底怎麼才能進行神念蛻變,完成「道化」?
這裡面不僅需要海量的神識,需要神念的質變,需要對「道」的領悟,還需要珍稀無比的「神明之髓」……
即便是神明,想進一步「道化」,都困難重重。
更別說一個小小修士了。
黃山君放下心來,嘆道:「沒什麼。」
是自己想多了……
墨畫眨了眨眼,不敢多問了,害怕再問問,自己就露餡了。
別看黃山君落魄成這樣,但它活得久,閱歷還是極豐富的,自己多說點,它指不定就能猜出來了。
「神識道化」這種事,墨畫也不知道其中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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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泄露出去,便會引起天大的殺身之禍。
而黃山君又猜到了……
那自己沒辦法,就只能滅口了!
墨畫嘆了口氣。
他也沒幾個神明做朋友。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實在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
黃山君突然覺得陰風吹過,脖子涼颼颼的。
它情不自禁看了眼墨畫,有些忐忑道:
「小友,你莫不是……」
「沒什麼。」墨畫笑著安撫道,而後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接下來還有事……」
黃山君只覺如釋重負。
似乎剛剛懸在自己腦袋上的一把血淋淋的鍘刀,就這樣撤去了。
「小友,慢走!」黃山君笑道。
墨畫點了點頭,便往外走,可一隻腳跨到門外,他忽然又回了頭,看向黃山君。
黃山君心頭一緊,訕笑道:「小友,還有什麼事麼?」
墨畫左右打量了一下,問道:「山君,你這廟太破了,要我找人修一下麼?」
黃山君神色微凜,連忙道:「小友的好意,山君心領了,但這廟宇雖破,漏風又漏雨,我卻住習慣了。」
「俗話說,大廟供大神,小廟供小神,這破廟剛好供我這尊落魄的小山神。」
「哦……」墨畫點了點頭,看向黃山君的目光忽然一凝,緩緩道:
「山君,你……是在躲著什麼東西麼?」
此話一出,黃山君臉色瞬間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