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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愛與畫展

2025-01-22 20:34:46
  第790章 愛與畫展

  愛是藝術最恆遠的主題。

  時代在變,畫家們習慣表達的主題也在變。

  如今的畫家們不像一萬年前一樣,用恐懼去描繪天上的閃電與叢林間的火煙。不像三千年前一樣,用敬畏去描繪鬼怪與神明。不像一千年前一樣,用恭謹去描繪歷史和生活。

  不像幾百年前一樣,用浪蕩與浮華,混雜著迷茫與痛苦,去描繪舞會與詩歌。

  但時至今日。

  世界的各地的藝術家們,依然像一萬年前、三千年前、一千年前或者幾百年前的前輩們一樣,用恐懼、敬畏、恭謹、浪蕩、浮華混雜著迷茫與痛苦,去用他們所能在腦海中所想到的一切詞彙,嘗試著表達他們心中的愛。

  奇怪的點就在於此。

  在讀書時顧為經便發現,以表達愛為天命的藝術家們,往往又是非常善於把愛,至少是把「愛情」弄的一團糟的人。

  梵谷愛別人「愛」的把自己的耳朵割下來送給對方。

  固然這是梵谷熾烈的情感亦或說瘋瘋癲癲的人生的一種證明,但站在女方的角度來說,顧為經覺得這種關係很可能是讓人不適的,甚至沒準是讓人恐懼的。

  這真的是愛麼?

  畢卡索愛別人愛的沒完沒了,他似乎永遠都是在唾棄上一位戀人和愛上下一位戀人的路上,一輩子數不清愛上了多少人,也數不清搞砸了多少份感情關係,傷害了多少的人。

  這又真的是愛麼?

  對於感情的雙方來說,激情所帶來的幸福更多一些,還是激情所帶來的痛苦更多一些?

  實在是太黑色幽默了。

  菲茨國際學校上美術史的課的時候,顧為經凝視著書本上那一位位藝術領域的名家畫像,他越是凝視,便越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表達了一輩子愛,畫了一輩子愛的人,他們本該是人間愛的使徒,卻又經常無法處理好自己的感情。

  這就好比一個以教授別人搏擊課程為生的格鬥教練,著作等身,精通各種各樣的戰鬥技法和奇門兵器。他在世界各地都有著一大批的崇拜者,所編寫的搏擊教材被業內人奉為圭臬。

  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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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磨拳擦掌,高舉雙臂,接受四周觀眾們的歡呼和吶喊,渾身的肌肉塗抹橄欖油,散發著希臘英雄式的油光。然後銅鑼敲響,他乾淨利落的被生活一擊打在下巴上,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這麼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躺屍去了。

  那時的四周的觀眾臉上的神情一定是古怪的。

  有點錯愕,有點好笑……

  又有點淡淡的悲涼。

  他們用這種悲劇式的滑稽戲,完美的證明了「愛」這個字眼的複雜性,證明了「愛情」這個詞彙的危險性。

  讀書時代的顧為經就常常用這些前人的經歷告誡自己。

  他敬重梵谷,敬重梵谷勇敢的走入生活的荊棘的勇氣,他願意擁抱梵谷,但那種割下耳朵送給妓女的瘋狂,他最好不要。

  他羨慕畢卡索,羨慕畢卡索開創了一個藝術時代的成就,俗氣一點的說,他也蠻羨慕畢卡索在上世紀就價值幾億法郎的家產和南法的大莊園,羨慕那種史無前例的功成名就。

  很少有畫家不羨慕畢卡索,也很少有畫家不想成為畢卡索。

  顧為經並不能例外。


  但他並不羨慕畢卡索那種看著懷孕的妻子和情人在他面前打架並哈哈大笑的冷酷,也不羨慕畢卡索憤怒的公牛式樣充滿躁動的感情生活。

  他們的人生也許有他們的精彩,顧為經一直覺得,他當個八角籠外的觀眾就好了。

  他不想走進愛情的荊棘之中。

  他只嚮往世俗的、普通的、平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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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

  他都已然身在繚繞的荊棘之中。

  「你侄子他完蛋啦!」樹懶先生得知顧為經所面臨的困境的時候,預言家式的篤定口吻言由在耳。

  此刻再次想起來樹懶先生對自己講的話,又有了別樣的意味——

  「愛情是不可控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好感,控制自己的行為,但不能控制愛情的生發與結果。」

  它會讓人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沖向斷掉的吊橋,也能讓人大步走入未知的曠野。

  顧為經把口袋的拉鏈拉上。

  慢慢的走入藝術展的主展廳,跟隨著人流踱步,微側著頭,臉色因為沉思而顯出不符合青年人的深邃,時不時的在一兩個展台前略作停頓。

  ……

  國際學校每個假期,都有去世界各地遊學看展的夏令營和冬令營。


  顧為經家裡不算富裕。

  顧老頭不是那種拼命把孩子送進昂貴的私立學校,然後不聞不問,任由他們在學校里自謀生路的家長,顧為經自己卻明白幾千美元起步的開銷對家裡的意義,所以他從來沒有開過口。

  今天以前,顧為經對於大型藝術展的體會,僅僅局限於教科書上以及同學們開學後分享假期生活的PPT講稿的照片中。

  他人生中真正親自參觀的第一個大型藝術展便是他自己參加的藝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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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為經擁有著遊客和參展藝術家的雙重身份,他也擁有著遊客和參展藝術家的雙重視角。

  今年雙年展的競爭確實比往年要更加激烈。

  顧為經之前查看往屆電子畫冊的時候,判斷4職業一階的技法水平搭配不錯的繪畫情感,就觸摸到了大師展的門檻。

  一幅油畫,若是能油畫技法和素描技法兩者全部都有5級的層次,那麼就基本上達到了這種國際畫展的藝術家普遍水平。

  這也是顧為經初始時的奮鬥目標。

  而今。

  在來參加雙年展之前,他的繪畫能力比他初始時想像的要高的多。

  來到濱海藝術中心之後,顧為經又發現,這屆雙年展的競爭激烈程度,也同樣比他預想之中的要激烈的多。

  整個展區里再也沒有像之前吳冠中那樣重量級的大畫家的作品,絕大多數作品旁邊介紹銘牌上的名字,都是顧為經所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但這不等同於這些作品就不夠優秀。

  新加坡是整個東南亞最有錢的城市國家。


  古語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繪畫藝術的藝術表達水平,從來都不跟創作者的富裕與否掛鉤。

  但藝術市場的市場繁榮程度,從來都跟整體社會環境的富裕程度形成強綁定關係。

  藝術展上的作品不像藝博會上的作品那樣,擁有那麼強的商品屬性,但它也很難完全擺脫商品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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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想把好的作品賣上的好的價格,說一千道一萬,吹得天花亂墜,把嘴皮子全都磨破了,終究要消費者的口袋裡有錢才行。

  所以,越有錢的地方,越能吸引藝術家的匯聚,市場的競爭往往也越激烈,這是不爭的事實。

  歐洲的藝術心臟會是曾經所有貴族千金們每個社交季都會匯聚的巴黎,畢卡索是西班牙人,梵谷是荷蘭人,保羅·塞尚祖上來自義大利,他本人出生在普羅旺斯。

  在人生的某一刻,他們又都會匯聚在巴黎。

  而如今美洲的藝術心臟,則是富人云集的經濟中心紐約,它在源源不斷的抽吸著全球的創作者。

  紐約有很多很有名的來自肯亞的非洲藝術家。

  肯亞的藝術產業非常強,有很多現代藝術產業園。

  注意,非洲最優秀的藝術大師最後一定都會去紐約,這個命題一定是不成立的。對美國人那套藝術炒作的玩法根本不屑一顧,討厭紐約的躁動,甚至討厭紐約的繁華,只願意追求內心的寧靜與富足的優秀黑人藝術大師並不少。

  另一方面。

  能在肯亞的那些藝術創意園區里「卷」出來,能被星探經紀人挑中,帶到美國畫廊發展的藝術家,往往確實得是比其他人更優秀,起碼是更符合美國人藝術審美才行。


  新加坡就像魔都、深城、東京、首爾這些亞洲國際化大都市,如一根虹吸的吸管,強烈的吸引著四周優秀畫家的優秀作品集中於此,並和全世界的遊客與收藏家相互見面。

  顧為經目之所及,幾乎張張作品起步就達到了5的技法水平。

  技法水平達到6,用筆功力離那登堂入室大師之境只有一線之隔的的作品也並非沒有,他現在可還沒有到來特邀畫家們更多的二層主展區呢。

  這裡競爭的不是本地最優秀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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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身為本地最優秀的創作者,可能才有來到這種國際大展上參與群雄角逐的資格。

  新加坡雙年展區別於純粹的畫展,除了繪畫以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剪紙、雕塑、造型藝術、數字藝術品。

  顧為經在一層的打卡拍照區里甚至看到了一隻巨大的手錶,來自一家顧為經根本不認識姓名的獨立制表公司,對方好像是雙年展的贊助商之一。它在展區里放了一隻錶盤直徑有一人高的大手錶,據說是它們新推出的複雜功能款動偶手錶的1:60比例的大型模型複製品。

  它既是宣傳廣告,同樣也是送來這屆「人間喧囂」雙年展的參展展品。

  顧為經是看了旁邊的說明板,才知道所謂的動偶,是一種機械制表的特殊工藝,制表公司將蜂鳥、蝴蝶、蛇甚至是《綠野仙蹤》的微型插畫浮雕融入手錶的錶盤。一到一個特殊的時間點,或者手錶的主人撥動機關,蜂鳥會振翅,蝴蝶會展翼,蛇會吐信,仙子會起舞……總之很是神奇。

  展台上的那隻表,錶盤上浮雕著各種各樣人物剪影。

  做為主角的男女面朝兩端,好像是在人群間相背而行,而到了時間點,它們會在發條的力量下靠近,交錯的側影變成了彼此親吻的模樣。然後又彼此交錯,再次分開,直到下一個特定的時間點到來。

  設計的確實很巧妙。

  按照宣傳欄上的展品介紹說,這隻手錶的靈感來源,來自於東方的古代神話牛郎織女的神話。

  牛朗和織女每到七夕在雀橋上相會的傳說,被這家名字是一長串英文字母的制表公司修改成了一到特定的時間點,身形就激情吻在一起,某種意味上來說……這未嘗不算是另一種很有本地特色的「東西合璧」。


  馬仕畫廊也有頂級奢侈品公司做為長期合作的贊助商,顧為經自認是知道一些世面的。

  他知道這種手錶通常會很貴。

  但土包子顧為經還是被宣傳板上那塊手錶的預定價格嚇了一跳,$530,00,整整五十三萬新元。

  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不小心多數了一個零,光一隻表就能換本地的一套單身公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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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這種贊助商提供的展品,通常屬於「非競賽單元」,應該不會搶什麼展內畫家的藝術獎項。

  而就算是繪畫本身,它的意義也並非技法與筆觸這麼狹義的詞彙所能全部囊括。

  顧為經在展覽內看到了不少有趣的先鋒藝術作品,有些顧為經看不太懂,有些能看出來了一些東西,有些他既看不太懂,又能看出來,創作者似乎是想要傳達某種力量。

  整個一層最讓顧為經印象深刻的一幅作品,並非那隻價值幾十萬美元的手錶,而是一幅海報招貼畫。

  3米乘5米的尺寸。

  它是整個一層主展區里最大的一幅作品,是關於吞噬塑料瓶蓋而死的信天鷗。

  畫面上的母海鳥正在給小信天鷗餵食,從嘴裡反芻出來的東西並非捕獵而來的魚肉,而是漂泊在海上的生活垃圾,母鷗正在不斷腐爛的身體裡,也有一個又一個塑料瓶蓋正在從肚子裡掉落。

  它的形式近似於油畫。

  之所以說是近似,因為它的品類介紹被組委會歸到了紙面油畫之中,顧為經卻一眼看出,那其實是用油畫棒畫的。

  如果油畫畫法里有一條鄙視鏈條存在的話。


  那麼大概就是傳統油畫顏料略大於加了化學催干劑的油畫顏料,兩者又略優於丙烯顏料。

  丙稀顏料的作品等級又明顯高於油畫棒繪製的作品。

  油畫棒繪製的作品之於油畫的地位,就像用水溶性彩鉛畫出的作品之於水彩畫的地位。

  並非不可接受,只是有局限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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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用油畫棒繪畫出的作品,它就很難充分體現出筆刷的柔軟細膩。

  它容易掉屑,色彩特性不好,肌理感較弱,混色也頗難處理,而它最大的特點則是容易入門,畫起來十分方便。

  並不絕對。

  油畫棒通常兩類藝術家用的比較多,一種是畫不以繪畫細節見長的作品門類,或者新入門的繪畫新手,不太在乎這些畫具缺點。另外一種是繪畫技法登堂入室甚至已經爐火純青的藝術大師,他們站在藝術高峰之巔,有點武俠高手飛花落葉皆可為劍的意思,所以同樣也不太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能把油畫棒玩到出神入畫的藝術作品有,但並非這幅。

  它的技法等級不高,油畫技法4職業一階,素描線條的等級甚至只有3,屬於半專業的繪畫水平。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應該是整個雙年展的主展區繪畫技法最低的作品了。

  顧為經看旁邊的說明板才知道,這幅畫的創作者竟然只有十四歲,是一名馬來西亞的初中的學生。這幅畫並非是通過正常的參展渠道參展,而是通過一項合作項目——對方是吉隆坡一項少兒藝術競賽的優勝者,從而獲得了一個濱海藝術中心裡的非競賽單元的展台。

  和對方14歲的年紀同樣醒目的,就是這幅名叫《吃塑料的海鷗》的情感等級竟然達到了——「心有所感(圓滿)」。

  來到這樣的國際雙年展,顧為經才能深刻的意識到天下是何其之大,天才是何其之多。

  14歲就能夠畫出這樣的作品,在畫面里蘊含著這樣的情感深度。

  確實了不起。

  環保題材的作品是最火熱的藝術門類,也是最容易畫的空的作品之一。

  整個展區裡有關環保作品很多,能達到心有所感等級的卻很少,能達到「心有所感(圓滿)」繪畫等級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總共不超過三、四幅。

  甚至比技法水平能達到6職業畫家圓滿層次的作品更少。

  當真是後生可畏,是真正的天才。

  不過,顧為經看了一大圈後,發現展區里能達到「嘔心瀝血」這個層次的只有一位藝術家——Sakai Takakura(酒井勝子)。

  即使在這裡。

  酒井小姐無疑依然是天才中的天才。

  將一層展區全部看了一遍,顧為經又回到了打卡區,回到了那隻大手錶旁邊。

  顧為經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

  他不再看表。

  他在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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