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兩個人的孤獨
2025-01-24 10:28:16
第791章 兩個人的孤獨
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一隻價值五十三萬新元的手錶都是大多數人無法觸摸的遙遠存在。
而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人們對於新奇事物的好奇,又都是相似的。
雙年展專門設置了拍照打卡區。
獨立制表公司的手錶和它巨大的複製品位於打卡區的中央,旁邊還有可以讓遊客合影的公仔人偶,再遠處的地方,則是用紅色絲繩圍攏的桌子。
桌子上擺放著彩鉛、蠟筆、水彩筆、油畫棒,連傳統的中國毛筆和墨水也不缺……它是CDX畫廊在一層設置的一個親子活動區,父母可以帶著小朋友去隨意的體會繪畫的快樂,隨意畫一些卡通畫,打卡留念,畫的好的話還有小禮品贈送。
每個打卡活動區域都有不少人,但都不如手錶的展櫃圍攏的人多。
顧為經踱了一圈步,重新回到這裡後,人變得更多了些。
他觀察後發現。
在展台邊停留的很少是形單影隻的個人,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複製的大型錶盤模型被鐘錶公司調整成間隔五分鐘,動偶機關就發動一次。
間隔五分鐘——浮雕錶盤上相背而行的男女,就會穿過背影熙熙攘攘的剪影人群,穿過人海,相遇親吻一次。後方的展台的電子背景板上,還會發出適時的顯示出粉紅色的泡泡,並配以鮑勃·迪倫所書寫的情詩。
圍攏著男女們就等到展台旁邊,他們牽著手,聊天,談笑,極富耐心的排隊等待,等待著下一次鐘錶上的男女從分離變為相遇的瞬間,然後在這特殊的「愛情時刻」里拍照打卡。
此刻。
鐘錶邊站著的就是剛剛走入展館時,排在顧為經前面的那對黑髮的拉丁裔男女,在鐘錶機關發動的瞬間,他們不同於亞洲情侶,豪放的擺出了和背景一樣的擁吻造型,引發四周一陣小小的笑聲和起鬨聲。
顧為經之前猜測他們可能是西班牙人,現在看來,他們更可能是義大利人。
西班牙人也好,義大利人也罷。
他遠遠的望著那對笑著擁吻在一起的男女。看向他們幸福開心的臉,顧為經忍不住的想:若是沒有當初的變故發生,他與酒井勝子會不會此刻便也是其中的一員?
他如果知道事情會以陳生林自首的方式得到解決,那天晚上,他還會給勝子發送分手簡訊麼。
又會不會有另一種人生的展開方式存在——此時此刻,他正在和蔻蔻站在那隻巨大的鐘表旁,手牽著手開心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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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會吧。
他們剛剛一起從地獄般的噩夢中醒來,蔻蔻又從來都是一個輕易就能讓人感受到開心的女孩子。
顧為經每次似乎都離這種世俗的,平淡的,寧靜的幸福一步之遙。
美滿的愛情就在前方,男孩和女孩手牽著手的甜蜜微笑的幻影就在那裡,他卻在快要接近的時候走岔了路,一不留神轉進了遍布荊棘的小道之中。
但是。
顧為經所仿佛看到的那對手牽手的幻影里,他們臉上所綻放出來笑意,又是否是真正的幸福呢。
在這個被攝像機定格下的「愛」的瞬間裡,他們全心全意的擁有著彼此麼?顧為經自己在笑的時候,他腦海里真的能完全忘記酒井勝子?
亦或是他不會心懷愧疚?
而蔻蔻,聰明的蔻蔻,她難道不知道他腦海里的一切麼?
她總能輕而易舉的看出顧為經的心思。
六月的最後一個早晨,蔻蔻親吻他,詢問他愛不愛自己。
顧為經回答說愛。
他無法回答任何其他的答案。
蔻蔻看了他片刻,卻告訴他——「顧為經,你喜歡酒井小姐,你感激我。」然後在飛機起飛的那一刻,她留下了一個關於愛的筆記本,酷酷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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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蔻蔻,讓她陪在自己身邊開心的笑,難道不是一件既殘忍,又非常的不公平的事情麼。
還有。
喜歡和愛的距離是什麼?
感激和愛的距離又是什麼?
生死相依和讓對方擁有更加璀璨光明的人生——哪一種才是真正的關於愛的正確表達?
一百個讚美的理由,一百個等待撥通的電話,又能否填補感激和愛之間的差距?
就算現在。
顧為經決定真的如樹懶先生所教的那樣,反正你總會傷害到誰,就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然後把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全都當成浮雲。
假如,顧為經是說假如,他能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的話……無論他選擇了什麼。
無論他是把蔻蔻留給他的筆記本撕成碎片,把她一腳踹開,衝進馬桶,衝去酒井小姐的面前,玩一出請求覆水重收的戲碼。
還是他再也不搭理在這件事裡一直很無辜的酒井勝子,既然傷害了對方,索性傷害的徹底。
他放了酒井勝子的鴿子,不管不顧,下午直接打上100個電話,等畫展一結束,轉身買張機票就帶著玫瑰花衝去巴黎。
很好。
就算他快刀斬亂麻斬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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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於另外一方來說,難道這就是公平的事情麼?難道這就依然不算是一種傷害麼。
難道這就是她們的付出所應該值得的回報?
顧為經不喜歡自己的愛人陪在他身邊,心中卻想著別人。
女孩子也一定不喜歡愛人陪在他身邊,心中卻想著別人。
愛是相互的。
占有是相互的。
責任也是相互的。
如果你想要收穫純粹的愛,那麼你就要付出純粹的愛,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只拿責任約束他人,自己卻想要怎麼爽就怎麼來,不光是沒有責任感的問題,往往,人也無法收穫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們付出的是權力,收穫的是欲望。
而非「愛」。
人可以用權力交換欲望。
但愛也許只能通過愛來交換,它既是唯一的商品,也是唯一的籌碼。
而如果愛真的存在,那麼在這個命題里……也許連傷害和痛苦,都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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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不愧疚?不接觸就不愧疚麼?人是不可能會不愧疚的,難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背著妻子和情人偷情,會覺得愧疚,和別人遙遙守望,就不會愧疚麼?這也太沒有責任感了。無論怎麼選,他都會又痛苦,又糾結,所以……我說你侄子現在已經完蛋了。」樹懶先生早在敲著小黑板,上愛情教育小課堂時就訓誡過他。
真是太有道理了。
愚鈍的他,不去認真聽從樹懶頭軍師的話,沒有去深思金玉良言的真義,於是吃虧便就在眼前。
太多無法的回答問題。
太多難以面對的痛苦。
太多讓人困惑的選擇。
有些痛苦能在瞬間將一個人撕碎,有些痛苦則是淡淡的,過去的每一個親吻都變成了淡淡的苦,淡淡的澀,在情緒激烈起伏的時候,顧為經會幾乎忘掉這種感覺的存在。
當他靜下來,就像現在這樣,站在角落處注視著交織的鐘表錶盤前,交織著的男女,苦和澀就會不受控制的湧上舌間,纏繞著顧為經。
世上有些人只能看到煙,顧為經卻能看到火。
人世間明亮而甜美的愛就在前方的不遠處觸手可及的地熊熊燃燒——但那又是不存在物質世界的東西。
物質世界的顧為經真的伸手去夠,他不會能感受到實質的溫暖,他無法在一對對幸福的情侶中,用別人的愛來溫暖自己。
顧為經知道他會和火焰擦肩而過,然後被回以到加倍的孤獨。
他轉過身。
邁步離開這個充滿歡笑的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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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總是愛笑的,孤兒院卻不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地方,貧窮的城市裡貧窮的貧民區裡的貧窮孤兒院,更加不是。
「但這家名叫好運孤兒院的福利機構,從外表看上去,各種設施條件卻比她想像中的好。」
一行車隊在好運孤兒院的大門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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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娜小姐在隨行的安保團隊的環繞下,從車隊中間的一輛豐田普拉多上被艾略特攙扶著走下來後,這是她望見150年前另外一位伊蓮娜小姐曾經到訪過的孤兒院時的第一個念頭。
安娜不會自欺欺人說,她喜歡孤兒院這種地方。
不。
她有時候會被外人冠以慷慨的慈善家的名號,在她幾個月前,宣布捐獻掉了價值五十億美元的家族油畫收藏之後,各種各樣的吹捧之聲總是有很多的。
然則,安娜明白她的慷慨是一碼事,她不喜歡這種地方是另一碼事。
類似的場景總是讓她感受到強烈的壓抑感。
空氣中漂浮著難以形容的陰鬱和絕望,整個地方都帶有被「厭棄」的氣質,像是浮著一層青綠的鐵鏽。
安娜對孤兒院這種環境並不陌生。
伊蓮娜家族的慈善基金會真的不是完全為了搞避稅操作,左手倒右手而存在的家族基金會。安娜不敢用聖人般的口吻說,家族的基金會的設立沒有任何想要進行一些私下資金操作的意圖存在,但伊蓮娜小姐敢說,這些年來,她的家族基金會確實結結實實的做了不少的嚴肅的公益項目。
甚至是安娜的學校——比起顧為經上的那種身為上市公司,以創收和讓董事會的股東們開心拿到大筆分紅為目的存在的教育集團開辦的所謂歐式貴族學校。伊蓮娜小姐上的歷史能輕易追溯個幾百年去,歷界校友清單里很是有幾位元首級別人物的私立學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歐洲頂級貴族私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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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地。
這已然非常脫離普通家庭的生活了,起碼很脫離顧為經家庭的生活。
但安娜的中學所能接觸到的各種項目,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漂浮在雲端。
什麼做為青少年代表見見美國總統了,什麼給曼德拉寫信了,什麼少年樂團去林肯中心演奏交響樂了,有老師給學生布置了關於披頭士樂隊創作靈感與嬉皮士文化的課堂作品,結果假期回來批改作業的時候,老師發現安娜的一位同學假期跑去採訪了……保羅·麥卡特尼爵士(注)。
(註:英國國寶樂手,披頭士樂隊四位創始人之一。)
從這種學校出身,即使你中學時代從來沒有好好聽過講,學習成績一團糟,可光是憑藉那份堪稱完美的課外履歷,便能敲開名校的大門。
標準的讓校園面試官翻開履歷的封皮,立刻會發出尖銳的爆鳴,意識到你就是他們要找到的擁有「具有影響社會力量」的優秀年輕學生,或者意識到這位年輕人擁有「具有影響社會力量」的優秀父母。
反正不管哪種,都是很能影響社會的,趕緊招進來就對了。
安娜在學生時代蠻孤獨的。
準確的說。
伊蓮娜小姐一直都是蠻孤獨的人。
習慣孤獨性格冷感的人也會渴望著陪伴,也會希望能擁有一些能讓她感受幸福的力量。
她曾經看到校園宣傳板上的活動彩頁。
伊蓮娜小姐的中學有教會背景,宣傳頁的內容是和非洲一個國家當地的天主教會合作,關愛當地因為戰爭、愛滋病泛濫等原因而在過去二十年裡產生的大量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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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這句話觸動了安娜心中的某一部分。
外表冰冷的人在內心中也會渴望陪伴,她默默的記住了宣傳彩頁上的信息,在項目負責人來學校里宣講的時候,安娜去了那間活動教室。
教室里坐的人不多,但負責人卻做了一個非常非常精美的PPT。
前半段是講述到了非洲當地後的日程安排,因為局勢不穩定,隨行的會有裝甲車,全程都有政府軍護送,後半段則是講述歷屆學生在這個社會活動項目里獲得了什麼。
那個PPT很長。
多年以後,主要的內容伊蓮娜小姐已經記不太清,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段視頻。
項目的負責人拿出了一段油管上往屆優秀學生製作的活動現場視頻。
那是兩年前一位安娜的學姐用手持DV製作的個人Vlog,內容很專業,視頻的節奏也很少,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是視頻里那位學姐正在把一大籃子書本和原子筆分發給四周的非洲孩子。
負責人介紹說,在非洲最貧困的那些動亂地區,連最常見的原子筆都是緊俏稀有的東西。
他還在現場拿了一直BIC牌水晶原子筆出來,分發給在場的每一個學生。
他說這樣的一隻筆只要50美分,還不到你們日常所喝的一瓶水的錢,但就是這樣一支筆——「它筆管內7%的墨水,就能抄完一部《小王子》,13%的墨水能抄完一部《基督山伯爵》,45%的墨水能抄完全部七冊的《哈利·波特》,而剩下35%的墨水……恰恰好,它能抄完一整部的《聖經》。7%加13%加35%再加45%,便是百分之百。想想看,兒童童話、古典名著、奇幻作品再加上神的指引……就這樣的一隻筆,也許就能讓孩子們書寫他們不一樣的人生……」
這些話寫的很好,確實很好。
可伊蓮娜小姐就是聽不進去。
她知道這樣不好。
可負責人像是登門售賣百科全書的推銷員一樣喋喋不休的傳教聲音在女孩的耳邊越來越模糊,她只是盯著多媒體屏幕上那位學姐在看。
穿著貴族學校禮服長裙的學姐高高的伸出手臂,把手裡的籃子提在空中。
一雙雙細小的黑色手臂在拼命的爭搶,原子筆,鉛筆、像皮……似是拿到什麼就算什麼。
學姐也不阻攔,輕聲說的「別搶別搶」,但就是臉上掛著淡淡的優雅微笑,看著眼前爭搶的發生。
她不像是想要阻擋這一幕的發生,而似是想要特意用這種優雅,去凸顯那樣的混亂。
她的體態,神情,臉上那抹玩味的高傲微笑,高高提起籃子的動作——
都讓安娜在那一刻聯想到了餵雞。
伊蓮娜小姐就是忍不住的在想,她坐了幾十個小時的飛機,又是醫療團隊跟隨,又是軍隊護送的,就是為了拍一個在油管上有幾十萬播放量的餵雞般的視頻的麼?
她沒有資格去指責對方,坐在教室里的人,哪裡有資格指責真正願意去花時間身體力行做好事的人呢。
但這種感覺讓安娜不太舒服。
這種「天主的福音」,依舊讓她感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