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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完美童話

2025-01-26 20:35:39
  第794章 完美童話

  顧為經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在展台面前,只是盯著崔小明的作品看。

  不了解內情的遊客看到這一幕,他們心中一定會忍不住的猜測,這個年輕人對展台上的那幅作品喜歡極了。

  這個推論不算差太遠。

  顧為經從頭到尾把那幅《新·三身佛》看了一遍,連一個筆觸細節都不放過,最後他總共得出了三個判斷。

  一,崔小明確實見過他的那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

  二,崔小明作品細節處理的很有意思,有些地方做的比他原始版本採取同樣的斜金字塔形構圖的作品要畫的要好。

  最後一點,顧為經喜歡這幅畫。

  因為憎恨或者輕蔑而對一個人或者一幅作品而產生低估,不敢承認自己的欽佩與喜愛,並不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產生誤判更聰明些。

  連曹軒老先生都希望自己去學習的畫家,他在藝術領域之內,定然有其獨到的地方。

  崔小明從自己的作品上確實模仿了一些元素,這並不能掩蓋對方以此為繪畫根基,在自身畫作上所展現出的表達上的獨到亮點。

  畫面風格可以相似,畫面氣質可以互為鏡像,但作品的內核是很難模仿。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一千個莎士比亞也能寫出一千個不同版本的王子復仇記。

  每個王子都手提著寶劍走向戰場,臉上卻帶著無數張不同戲劇的面具。前人已然寫盡的故事模板,卻永遠都能表達出截然不同的情感內核,文藝作品的無盡魅力恰恰便在於與此。

  顧為經丟了一個書畫鑑定術上去。

  【作品名:《新·三身佛》】

  【素描技法:5職業畫家·二階(1102/10000)】

  ——

  【油畫技法:5職業畫家·二階(6321/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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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畫技法:5職業畫家·二階(0987/10000)】

  【情感:樸實之作】

  屏幕上出現了三個職業畫家二階等級的用筆熟練度,和顧為經鑑定自己的作品時一樣,虛擬面板上在三個繪畫技法兩兩之間,都有一條間隔線存在。

  和原始版本的《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比較一下,崔小明的作品有些地方看上去畫得稍顯倉促。

  他的用筆控制力不如自己,畫面風格也顯不夠成熟。

  這些都是崔小明畫得不如他的地方。

  而比顧為經強的地方同樣明顯。

  首先就是這種很有個人風格的色彩編織方式。

  按照系統面板的評價標準,技法之間有間隔線存在就意味著在系統眼中,作品上的油畫技法、素描技法和中國畫技法三者還沒有牢牢的被融合銜接在一起。

  它仍然是在地圖上畫虛線,斷斷續續的一段水陸一段陸路,兩兩間有關隘和阻隔尚未被打通,還無法真正做到將整個藝術道路全部理清,成就那「一以貫之,水陸兼程」。


  崔小明試圖用筆觸在畫布上布設一張色彩大網,把觀眾的視線牢牢的吸住。他不是在塗抹色彩,更像是在畫布上穿針引線縫合兩種不同的藝術風格,向觀眾描繪宏大的藝術圖景。

  曹軒希望讓顧為經向對方學習的,應該就是這種畫法。

  目前為止。

  崔小明還沒有把這張網編織好,細節上「針腳」處理的有些亂,畫的不夠整齊,氣息運轉有堵塞之處未被捅開,但整體的畫面結構已經被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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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小明卻用他的筆觸指向未來。

  而在某些方面來說,崔小明比顧為經走的更遠,藝術氣質上仍然有隔閡存在,卻比顧為經嘗試自己探索畫法的時候,作品完成度高的不止一星半點。

  二來,就是對方作品的立意——

  「很壯闊。」

  顧為經嘴唇微張,輕聲評價道。

  崔小明的作品要比顧為經畫的更加「大」,不只是兩者之間畫布尺寸的差異,比起顧為經把作品視線聚焦在孤兒院小小的方寸之間,崔小明這張關於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人類社會思考作品,氣勢也更加恢弘。

  顧為經的作品視角選擇比較古典。

  而崔小明,他則更加富有現代藝術氣質一些。

  「他是為了討好評委的口味,才這麼畫的麼?」

  顧為經腦海中閃過了這念頭,又輕輕搖搖頭。


  他想要評獎,崔小明也想要評獎,每一個會把作品投遞給雙年展組委會的藝術家,心中都燃燒著對於獎項的渴望。

  保護好自己的卷面答案是想要考第一名的學生應該要做的事情。

  了解哪些社會問題更加受到判卷老師的重視同樣也是。

  早在兩百年前,大英帝國的倫敦沙龍展上,埃德溫·蘭西爾先生畫了一大堆狗狗上去,被評論家瘋狂吹捧讚美,擊敗包括威廉·透納和皇家藝術學院院長在內的一堆競爭對手,並成為女王最寵愛的畫家以及英國藝術象徵的那個時刻(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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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藝術展開幕式上最為重量級的特邀嘉賓是維多利亞女王,而女王本人,則是一個超級喜歡狗狗的人。)

  顧為經當初下定決心,想要拿出一幅中西結合的融合畫當作新加坡雙年展上的參展作品,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他認為這樣的作品更受評委喜歡,更容易獲獎。

  崔小明同樣也拿了一幅更「討喜」的油畫出來,他要在這裡流露出酸不溜丟的輕蔑,未免就顯得太過懦弱,甚至會因此忽視崔小明作品立意上的閃光點。

  顧為經抿唇,把視線重新落在畫框的右側。

  特邀畫家擁有更大的展台空間。崔小明不像CDX畫廊那樣,奢侈到能把一座造型華美的大型雕塑作品當做盛放自家藝術家作品的花瓶。他的展台邊,卻也有一大塊用來闡述自己作品創作靈感和藝術理念的銘牌。

  它也是特邀畫家區別於普通畫家的一大重要優勢。

  擔心觀眾看不懂你的作品,擔心無法讓藝術品自己發聲把深奧的創作理念講述給評委們聽,就可以用文字來戳破最後一層的窗戶紙。

  『這是一幅關於表達愛的畫——』

  顧為經目光順著自己剛剛未讀完的地方,繼續快速讀下去。

  「當今社會,關於親密關係的討論越來越多,每一個情感節目的主持人都在教別人如何獲得愛,可人們又在對愛變得越來越茫然,似乎這個字眼正在變得越來越令人痛苦,也越來越令人尷尬……幾個月前,來自《油畫》雜誌的安娜·伊蓮娜女士在歐洲美術年會上講述了那個關於「42」的故事。」


  「伊蓮娜女士說,那個故事啟發了她。在人們著急而熱切的去尋找宇宙的終極答案之前,不如先好問問自己,宇宙的終極問題到底是什麼。巧合的是,這個故事同樣也啟發了我畫下這幅作品。在當今社會,人們著急的去尋找愛之前,不妨好好的審視自己,愛——它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畫面上的古老雕塑,由佛陀、好運與金錢女神和希臘戰神三個部分組成。這既代表了千年前文化在絲綢之路上相互融合的痕跡。在當今社會,也可以有著新的意義。我之所以會畫下這幅作品,就是為了做出某種審視和詢問。」

  崔小明在這塊展示板的最後寫道。

  「當人們在佛前燒香,在教堂里對著十字架禱告,將硬幣隨手丟進祈願池,在油管上看塔羅占卜或者水晶球預言視頻,對著茶杯里的茶漬研究感情運勢請求某種萬能的存在把「愛」賜福給他們的時候,甚至是在花店預定一朵玫瑰花的時候,看著窗外擁擠推搡的人流,他們想要祈禱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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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或是權力本身。」

  「這便是我的藝術之問。」

  ——

  人海無情的從佇立在展台邊的年輕人身旁繞開,霧一般的從他的身邊流走。

  快節奏原子化的大都會裡,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

  或許有人注意到了顧為經在崔小明的作品前站了很久,有人注意到了他那特殊的溫和中略帶憂鬱的氣質,甚至有人認出了這便是那個不久前發生在一層特邀展廳中藝術辯論的兩個主角之一,並略做停步,心生好奇,乃至和四周的友人竊竊私語的議論上兩三句。

  他們很快還是會繞過這個奇怪的年輕人,邁步離開。

  流水會在礁石面前略作停頓,然後從側邊流走。

  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繁忙的事務,有學習和工作。

  能來看展的人肯定是處於休假的狀態,但休假往往只是意味著日程表上的內容被做了同義替換。他們要看展,要約會,要聚餐,要去電影院,要去做換了一種類型的行色匆匆。


  人們的生活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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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到完全沒有功夫注意到顧為經這樣的年輕人的沉吟和思考,也許也沒有功夫去思索,愛到底是什麼。

  顧為經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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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板上的文字只是崔小明信手隨意所書,呃,也不能說是隨意。

  他的作品簡介每個字都經過了精心的編排,主要目的是為了找到某種和伊蓮娜小姐的共同點,通過含蓄的奉承這位《油畫》的新任女王討好整個油畫雜誌社的採訪團隊,屬於先射箭,然後對著參考答案慢慢畫靶子。

  在崔小明的主觀意圖裡,他展示板上的作品說明文字和昨晚宴會湊到安娜跟前,引用兩句海德格爾的名言沒有什麼兩樣。

  怎麼說,怎麼寫,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見到安娜小姐姐的過來了,趕緊化化妝,擺出兩個人家喜歡的POSE,凸個造型,爭取一開始就能留給好印象。

  安娜喜歡海德格爾,他就引海德格爾。安娜審美偏好是什麼,他也說自己喜歡什麼。

  也就是他家從來都沒養狗,忽然抱條狗在人家面前溜達,實在太做作。

  否則,他肯定也整條狗子帶過來了。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崔小明完全不會預料到,他在展板上隨便寫的兩行意圖「釣」伊蓮娜小姐的兩行文字,反而比他在特邀展廳里搞的那麼大陣仗的辯論與交鋒,對顧為經造成了更大的影響。


  崔小明委實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

  毋庸置疑。

  崔小明在展廳里大談特談吳冠中的繪畫技法,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擊顧為經的藝術信心,不過,並不妨礙顧為經覺得他講的真的很好。

  他在展板上大談特談自己的藝術間接,他主要目的是為了奉承《油畫》雜誌的女經理,不過,同樣不妨礙顧為經覺得他寫的也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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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為經覺得自己離完美的寧靜之愛,始終只間隔著一步之遙的距離。無論是他和酒井勝子站在這裡,還是他和蔻蔻小姐站在這裡,在他們的笑容之中,都會夾雜著痛苦存在。

  他為此既無力,又內疚。

  崔小明畫的那幅《新·三身佛》帶給了他藝術創作上新的思路,他寫在繪畫作品旁邊的文字簡介,反而觸動了顧為經的內心。

  是啊,愛的實質到底是什麼。

  這真的是個好問題。

  這是樹懶軍師也不曾回答過他的問題,樹懶先生教給顧為經,說他心中愛情萌發的土壤是驚艷、善良、心有靈犀。它好比有人敲著黑板說,有氧氣,有木頭再加上合適的溫度,就會產生火,但火的本質是什麼呢?是氧氣、木頭和溫度麼。

  愛情的本質,是金錢,好運以及權力麼?

  這個問題還可以引申出另外一個問題,顧為經所盼望的,所渴求的,幸福寧靜的完美之愛本就不存在?

  顧為經腦海里所能想像到的最接近完美之愛的模版,竟然是童話故事。

  從小就有人告訴他——


  王子和公主幸福和睦的生活在了一起,這就是完美人生,完美的結局。可那本只是被美好的想像所包裹的童話故事啊!人們總是把現實中無法存在的美好想像付之以童話。

  而就算是童話。

  愛似乎也不是那麼完美。

  不提海的女兒里,痴心的愛讓小美人魚變成了陽光下泡沫。那些最幸福的結局裡,王子和公主真的過上了永恆幸福的生活了麼?白雪公主只因為王子救了自己,就對他擁有了無暇純淨的愛情,那白雪公主為什麼不和七個小矮人擁有無暇而純淨的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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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們能生生世世,永遠的擁抱在一起麼?

  在那些最完美的《天鵝湖》的結局裡,邪惡的巫師的死亡就意味著在太陽升起的那刻,王子和天鵝公主永恆的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顧為經忽然發現,這裡面的邏輯是很奇怪的。

  大魔王被擁有力量的王子和公主打敗,可以意味著王子和公主成功的活了下來,憑什麼就能意味著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他們三觀相合麼,愛好一致麼?除了開舞會之外還有共同語言麼?生活中會吵架麼?彼此的社交圈又是怎麼樣的。王子想要生幾個孩子,公主想要生幾個孩子?將來誰又更喜歡那個孩子,將來誰又會把王位傳個誰?

  不是這些才能決定愛人們的生活是否美滿幸福的麼?

  若是決定打敗魔王就意味著擁有了完美的婚姻,那麼王子和公主,他們到底是迎娶了愛情,還是嫁給了力量。

  若是後者才是愛情的實質。

  那麼愛情就在這一瞬之間,從一顆完美無暇的晶瑩水晶,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之中,快速向著不可抑制的平庸墜落。

  這種塌縮與墜落,恰如剛剛顧為經發現唐寧竟然也會使用那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來對付自己時,她的形象的那種塌縮與墜落。

  意識到了後者的時候,顧為經感受到了激動與勇氣。

  而意識到戰勝魔王的王子和公主也可能會吵架,也可能會感受到痛苦,也可能在人生的某一刻,感到對彼此的厭倦甚至是厭煩的時候,顧為經感受到的是沉鬱與迷茫。

  認真的想像一下。

  白雪公主存在感極低的父親被那個整天說魔鏡魔鏡的後媽所吸引,曾經的王子和曾經的公主在相遇,彼此愛的神魂顛倒不管不顧的最初,他們彼此會不會也堅信著遇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對方,會不會想認為拉住對方的手,就獲得了整個世界?會不會也有相擁著一起跳到湖泊中的勇氣?

  此時此刻。

  相擁著一起跳到湖泊中的王子和天鵝公主,又會不會在多年以後,變為了無能的老國王和擁有著魔法的魔鏡後媽。

  那麼。

  這是否又意味著,哪怕在一開始,他就選擇了酒井小姐或者蔻蔻。

  他依舊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只要時間拉的更久,激情的火焰褪去,生活就註定會流露出它那蒼白平庸無力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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