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里正娘子
2024-11-03 21:27:03
第74章 里正娘子
周遭安靜得尷尬。
任汝德跪坐在木案前,掛著竹簾的屏風一側,兩個仆女靜立著沒有聲響。
西屋只有馮蘊在安靜地品茶。
遠恨綿綿。
任汝德咀嚼著茶的名字,突然生出些不安,身上的寬袖深衣好似都緊窒起來。
「在下唐突,不當提及女郎傷心事。」
馮蘊抬眼,臉上笑容未收,「先生多慮。我眼下良田百頃,僕從成群,身有吏職,得裴郎寵愛,怎會傷心?」
任汝德發現自己又錯了。
眼前的女郎,看一眼便驚為天人,這樣白嫩嬌貴的美,是好日子滋養出來的。
裴獗定十分寵愛她。
日子過得好,才能澆灌出這樣顏色。
再試探無用了,想用葛氏兄弟的事情來拿捏她顯然也不可能。這女郎根本不怕裴獗,即便她陷害林娥的事情暴露,裴獗也不會為一個不得寵幸的姬妾為難她……
來之前想好的話術,任汝德張不開嘴。
轉而道:「無論如何,我與女郎都是齊人,女郎在安渡若有什麼委屈,任某一定會盡綿薄之力……」
馮蘊但笑點頭,沒有作聲。
上輩子任汝德來找她的時候,她是裴獗的棄婦,成日以淚洗面,任汝德帶著蕭呈那些虛情假意而來,儼然救星臨世。
這一次,他絕口不提蕭呈,也不好意思再提,那就只能攀扯一下故人交情,再圖後計了。
命運好似已經轉換了方向,但馮蘊相信該來的還是會來……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蕭呈也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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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寒暄片刻,任汝德看這女郎句句客氣,卻字字不帶感情,著實難以應付,低頭飲一口茶,換了話題。
「女郎今日派人去石觀縣買糧種和農具,可還方便?」
馮蘊道:「這個世道,民生維艱。」
任汝德笑道:「在下別的本事沒有,但多地遊歷,交友廣闊。女郎要是重整莊園,再事農耕,在下倒有一計,可借他人東風……」
馮蘊頓了一下:「先生請賜教。」
任汝德捋著鬍鬚道:「不知女郎可聽過塗家塢堡?在下與塗堡主是摯友,或可相助一二。」
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
馮蘊笑的眉角彎起,「先生大善。」
這個任汝德既然想賣人情給她,那她就領了。
於是任汝德與她相約。
「三日後,我帶女郎去塗家塢堡。」
臨走,任汝德厚著臉皮要走馮蘊一罐茶,馮蘊欣然相贈,便笑著將他送到田莊門外,二人互揖道別,臉上看不出半分端倪,更莫說揣摩她的心思。
任汝德心下唏噓,回到雨前茶寮,放下斗笠便匆忙回房寫信。
「如此一番下來,全無作為。馮公與君傷其至深,再受賊所惑,實難取信,君當徐徐圖之,匆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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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任汝德,馮蘊讓邢丙將門關上,把人都打發出去,這才單獨問葛氏兄弟二人。
兩個人對那天的事情,很是懊惱。
他們等在外面,等著馮蘊給的訊息,就可以上去綁人離開了,也計算好了裴將軍來的時間,以及如何嫁禍給方公公又如何脫身。
不料,那節骨眼上,他們被人盯上了。
葛義道:「任先生的身邊有兩個夥計,很有能耐,我們兄弟二人在他們手底下,走不過三招必敗。」
馮蘊問:「叫什麼名字?」
葛廣道:「一個叫金戈,一個叫鐵馬,來無影去無蹤。我和葛義當時還沒看到這倆人從哪裡竄出來的,就被打昏過去……」
金戈、鐵馬?
馮蘊聽到這兩個名字,吃了一驚。
葛廣用來無影去無蹤來形容或許誇張了一點,但這二人確實很有些本事。
他們本是竟陵王府的影衛,就馮蘊所知,這兩個人以護衛蕭呈為主,幾乎寸步不離蕭呈左右,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兩個侍衛。
如今蕭呈尚在台城等著逼宮奪位,金戈鐵馬不在他身邊,而是出現在安渡,還到過她的田莊……
蕭呈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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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年娶她時的模樣。
郎君真是久不相見了。
馮蘊微笑。
新婚的蕭郎,不會惦記她。
那金戈鐵馬是來尋找溫行溯的下落嗎?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我兄弟二人發現被俘,羞愧難當,但無論他們如何逼問,我們都閉口不提……」
「他們見問不出什麼,就留我們在茶寮,說管我們一口飽飯,我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就假意應承下來……今日任先生突然說要送我們回老家,本以為要賣掉我們……不料卻帶我們截住邢頭,讓他捎我們回長門……」
邢丙點點頭,證實二人所說。
馮蘊沒有說話。
二葛兄弟很是忐忑。
「女郎相信我們,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天知道那個任先生如何得知我們是莊子裡的人。」
「女郎,我們真的沒有說過……」
「我知道。」馮蘊微微一笑,喚他們起身,「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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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不再多說什麼,打發葛氏兄弟下去休息,又吩咐了邢丙幾句,然後去院子裡看他在石觀縣的採買。
牛車上,只有兩三袋糧種和一些零散的農具。
邢丙很是慚愧,「俺將石觀縣城走遍了,也買不到別的。今年石觀縣的收成不好,又湧入了不少流民,糧食早就告罄,官府除了留足耕用,糧種都放出來吃掉了,農戶家裡更是沒有多餘……」
他又拎了拎帶回來的一把小鐵鋤。
「木梨和木耙還好說,凡要鐵製的農具都十分昂貴,用錢買不到現成的,要提前訂下來,拿糧食和布絹去換……」
看馮蘊眉頭緊鎖,邢丙嘆道:「到處都鬧匪患,商路斷了,鐵匠也無鐵可打。」
鐵器本就貴重,戰時朝廷管理很嚴。原本馮蘊除了打造農具,還想再給梅令部曲訂製一批刀槍弓箭,用來加強防衛的。
如今看來都是空想。
馮家耕地多,沒有好的農具,還可以靠人力。但很多農戶就真的只能靠雙手在土裡刨食了。
馮蘊下午去地頭轉了一圈。
缺少農具和糧種,是花溪村大多數農戶的困難。她親眼看到田地里人拉木犁,全家一起下苦力。
有人看到她出來,就詢問可不可以借用耕牛,鐵犁……
這個裡正不好做啊。
裴獗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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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莊外大槐樹下集議。伍長,什長,須點名。」
這陣子阿樓在屋裡養傷,邢丙便被當成了阿樓來使喚,事情做得多了,也順溜得很,叫上兩個部曲就出去了。
花溪村顧名思義,有一條環村小溪,一直通往長河。長門莊獨占溪灣一角,門外是寬整的平壩,壩下便是溪流,是整個村落里最大的宅地,其餘村戶大都圍在莊子和溪流周圍,景色獨好。
約莫半刻鐘不到,院外並排的三棵大槐樹下,就陸續有村民過來。
伍長,什長跑得最快。
這是馮蘊做里正以來,第一次集議。
槐樹下早擺好了幾袋種糧,還有一些零散的農具。
這年頭,糧食是救命的。
誰家有糧都是藏起來,這麼擺出來看著幾大袋,很是惹眼。
小孩子圍著槐樹跑來跑去,大人們都安靜地等著。
「里正娘子,這是弄啥?」
「糧食是分給我們的嗎?」
馮蘊都一一回應,「稍等人齊便說。」
儘管「里正娘子」這個稱呼有點古怪,但至少是獨一份的,晉齊兩國,哪裡有女子做里正的,只有她馮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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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
人群便安靜下來,仔細聽里正娘講話。
馮蘊沒有官癮,說話不多,簡潔。
「糧種不是用來吃的,是種的。」
「農具集體所有,按什均分,沒有農具的可找伍長記下,伍長再向什長報備,輪流使用,不落一家。」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買糧種,租農具,都要花錢。」
「沒錢可以先記帳,賒著。糧收後再補上。」
「農具、糧種不夠,會再添置。以後讓各家各戶都用上鐵農具。」
「花溪村人越來越多,須得有一個村規。等我寫好會張貼在三槐樹下,不識字的找伍長、什長解讀。」
人群里嗡嗡有聲。
長門莊有很多古怪的規矩,全是馮十二娘立下的。
村裡的人最初聽到那些事情,很是打趣一番,後來又羨慕。
這樣的世道,她家的僕役都可以一日吃三餐,時不時還會嘗到一點肉香,有這樣的好事,守規矩算什麼。
更何況馮十二娘說,會弄來鐵農具。
鐵具可比木具好使多了,耐用、省力,有了鐵農具,雙手便不會磨出那麼多血泡皸裂,農田還可以得到深耕精種,產的糧多,就可以吃飽飯了……
大槐樹下一陣歡呼雀躍。
聽到馮十二娘也給他們立規矩了,大多數人是高興的。
可人多了,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難纏的人。
「憑什麼要守你的規矩?」
「田是我們自家的,你這麼一說,我們整個村子的人,不都成你家的佃戶了嗎?那和過去有什麼區別?」
那聲音一聽就是個混不吝。
馮蘊看過去,是一張生面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