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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大結局(終章)

2024-11-03 21:42:59
  馮蘊微微一驚。

  但她沒有激動,安靜地看著濮陽漪,等待下文。

  濮陽漪把外面的事,揀重要的告訴她。

  「蘊娘,我和哥哥都不信你會造反。」

  她說的,她和哥哥。

  這裡很有嚼頭。

  不包括長公主。

  那濮陽漪這麼做,將會頂著巨大的壓力。

  「替我謝謝郡王。」馮蘊笑了笑,拒絕:「平原,我不能連累你們。」

  「不要這麼說。我兄長當年得你照拂,本就該投桃報李……」她說著又垂下頭去,語帶梗咽,「只是我們的本事太小,若非他突然開恩,我都找不到你在哪裡……」

  這世上從不缺有情有義的人。

  今日以前,馮蘊和濮陽縱已多年沒有往來。

  她略略感慨,握住濮陽漪的手,「你做得夠多了。走吧,不要再來。往後你們夫妻還要相處,別為了我讓你難做……」

  不說這話還好。

  一聽這個,濮陽漪眼睛便濕了。

  搖搖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跟他往後……只怕是沒得相處了。」

  一聲自嘲地笑,她問馮蘊,「蘊娘可知,我為何多年無子?」

  馮蘊一驚,「為何?」

  「多年來,他一直在偷偷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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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行溯待她一如往常,和風細雨,就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該如何就如何,偶爾來了興致,他甚至會比以前更為賣力一些,又或是心下存了歉疚,待她比以前更好。

  正是如此,濮陽漪得以進入他的私人領域,看到那些藥……

  馮蘊聽得一臉震驚。

  瘋子。

  原來溫行溯才是瘋子。

  誰能想到那樣君子端方的人,暗裡如此地癲,對旁人,對自己,癲。

  濮陽漪抹了抹眼淚,回頭看一眼緊閉的門扉,拉住馮蘊的胳膊,突然變得急切起來,「這些事情,先莫提了。來日若得機緣,你我再來細說……」

  說罷她回頭叫來一個仆女。

  「阿芸和你身形差不多,你穿上她的衣服,我帶你出去……我哥在外面等著,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馮蘊沒有動,因為她知道溫行溯是什麼人。


  這麼做太冒險了。

  不一定能把她帶出去,說不定會把濮陽兄妹折在這裡。

  「平原,我無須你的幫助……」

  濮陽漪臉色一滯,突然冷了聲音,「馮蘊,你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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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厲色道:「你明知我的夫君迷戀你,為何還賴著不走?你就不能行行好嗎?離我們遠遠的好不好?沒有你,他會喜歡我的,會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低吼著,她眼淚決堤而出。

  那個叫阿芸的仆女過來了,在馮蘊面前寬衣解帶,看上去很是緊張。

  馮蘊知道這幾個姑娘此刻內心承受著什麼。

  她終是點了頭,換了衣裳,跟著濮陽漪走出來……

  幾個守衛都在門口,馮蘊低著頭,看著腳尖,很是鎮定。

  反倒是濮陽漪有些緊張了,出門沒走幾步,便拽住馮蘊的手腕。

  「去牽馬。」

  她今日是騎馬來的。

  馬匹就停在門外的拴馬柱上。


  馮蘊用餘光掃一眼,心跳速度加快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走出院子,許久沒有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

  她點了點頭,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轉身過去……

  然後,血液如同凍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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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行溯就站在院外那棵光禿禿的柳樹下。沒有穿鎧甲,一身青墨色的深袍配上斬蛟,整個人如同畫中走出的文人雅客,清俊、柔和,如一抹山間清風。

  「回去。」他看著馮蘊,「聽話。」

  馮蘊立在原地,與他對視。

  溫行溯眼神平和,看不出一絲波動。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可馮蘊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上輩子的大兄不是這樣的,那個為她征戰沙場,與蕭呈據理力爭要立她為後,那個將渠兒高舉起來坐在肩膀笑容滿面的好阿舅,不是這樣的……

  他的大兄,他的親人,留在了上輩子。

  眼前這個人不是心裡那個人——

  「讓她走。」濮陽漪聲音沉悶,像是嗓子眼裡有東西堵住一般,帶點哽咽。

  「你已經關了她很久了,你讓她離開這鬼地方!」


  她用吼的。

  用顫抖的聲音,對溫行溯,吼出不滿。

  溫行溯沒有看她,盯著馮蘊沉靜如水的臉,眯起眼睛。

  「腰腰,你走不掉的。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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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陽漪突然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仿佛是心底被撕裂,越笑越痛,越痛越笑。

  「溫行溯,你如此可笑,你為何如此可笑?」

  笑聲中,沒有人看出她眼裡閃過的掙扎。

  只看到她突然仰起下巴,手上不知何時掏出的匕首,鋒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在手中。

  手在微微顫抖。

  「讓她走!」

  溫行溯終於朝她看了過來,「平原。你在威脅我?」

  「溫行溯,我說你讓她走,聽見沒有?我不要這個女人橫在我們中間……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妻,你就讓她滾啊!」

  「平原。」溫行溯目光鎖定濮陽漪手中的匕首,朝她慢慢走過去,「把刀給我……」


  「你讓她走!」濮陽漪臉色變得詭異的白,烏髮上的金步搖搖搖晃晃,不止手抖,聲音也顫抖得厲害,盯住溫行溯的目光,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我自己。」

  溫行溯定住,冷冷地盯住她,聲音溫和,「不要胡鬧。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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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陽漪低低笑著,握刀的手一緊。

  脖子傷了,有鮮血流出來。

  她卻不管不顧,猛地掉頭吼向馮蘊。

  「快滾啊!騎上那匹馬,滾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馮蘊看她一眼。

  那雙眼決絕、憤怒、悲痛,瘋狂……

  仿佛要將她所有的情緒,都傾瀉而出。

  機不可失!她眼看溫行溯的注意力被濮陽漪脖子上的傷痕所吸引,快步上前,拉開馬韁繩,翻身上馬,迅速調轉馬頭,往前方不知名的小徑疾馳而去。

  溫行溯回過神來,大驚。

  「攔住她。」


  一群侍衛沖了過去。

  溫行溯沒再看濮陽漪,奪過一匹馬,上馬就追。

  濮陽漪在背後喊他,「你回來!溫行溯,你再不回頭,我就死在這裡,我就死在你面前……」

  溫行溯沒有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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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陽漪的聲音中帶著絕望與不甘,嘶吼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喚回自己的夫君,然而,溫行溯沒有停留,馬蹄順著馮蘊離去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艷的夕陽,就在屋檐之上,晃得濮陽漪睜不開眼。

  看著男人的背影,淚水橫流。

  「我要是死了,我母親不會再信任你,扶持你,你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的……」

  溫行溯的馬步頓了一下。

  在那短暫的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馮蘊追去了。

  濮陽漪笑著流淚,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

  如果他沒有停頓那一下,她或許沒有那麼痛。

  那一瞬間的猶豫,讓她痛苦得無以復加。


  他都知道的。

  知道她會做什麼,也預測到了,她的死亡。

  知道後果,但他義無反顧。

  他的前程,她的命,都可以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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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可以不要。

  「我會讓你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再任性一回吧。

  任性了半輩子,因他而做出的那些改變,再改回來,也不算什麼……

  她還是那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平原縣君,還是那個別人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的紈絝女。

  尖利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刺入脖頸。

  鮮血汩汩而下,瞬間染紅她的衣襟。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上的傷痛早已超越了肉體。

  她的心太痛了。

  痛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夕陽快下山了,為何還這麼烈……

  她眼前發花,浮光掠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一生,那些為男人而付出的所有,如一個個泡影,悉數破滅……

  「平原——」

  濮陽縱從遠處飛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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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兄……」濮陽漪嘴唇囁嚅翕動,慢慢地軟倒下去。

  匕首落下的聲音,尖銳刺耳。

  她流著淚,朝濮陽縱伸出手。

  「抱抱我。阿兄,抱抱我。我好冷……」

  「漪兒!漪兒!漪兒!你別嚇我,別嚇阿兄……」濮陽縱跪倒在她的身邊,雙手顫抖著想去抱她。

  全是血。

  全是血……

  血糊了脖子,肩膀,手臂,都是血。

  濮陽縱想替她捂住,怎麼都捂不住,一手鮮紅。

  「阿兄……」濮陽漪看著兄長,她的親人,眼淚像小溪似的,潺潺而淌,「阿兄……對不起啊……我愛的男人……殺了你愛的阿萬……」


  濮陽縱一愣。

  片刻的怔忡後,他撕心裂肺地大喊。

  「別說話,你別說話了……」

  他激動的,顫抖的,抱著濮陽漪瘋狂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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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救救我妹妹……」

  濮陽漪目光渙散,唇角微微牽了一下。

  她清醒著。

  清醒地知道,自己就要走了。

  阿兄……

  阿母……

  如果她只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平原縣君,阿兄也只是一個花溪村里無憂無慮的教書匠,他們沒有捲入權力、戰爭,此刻……是不是又該忙著準備年貨,滿心歡喜地迎接新年了……

  花燈,炮仗,年糕……

  那些簡單溫馨的日子,遙遠而虛無。

  「阿兄,你告訴阿母,我不能再孝敬她了……」


  「我這一生……活過,又像沒有活過……沒有意義……」

  她重複著這句話。

  就好似,在對自己最後的審判。

  「沒有意義……我……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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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命,也是無關緊要的……

  那個人不在意。

  「漪兒……」

  濮陽縱仰頭望天,放聲大哭。

  「你為什麼這麼傻……」

  血氣瀰漫。

  她不會呼吸了。

  也不會回答他了。

  不會叫兄長,不會對她嬌嗔數落,也不會去阿母面前告他的狀……

  「漪兒……」


  長嘯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不甘。

  撕心裂肺。

  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濮陽漪而流,還是為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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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了鮮血,也看到了濮陽漪的腳上穿的是他們成婚時,找應容做的鹿皮靴子。

  鹿皮是他親自獵的,鞋子做好後,她一直捨不得穿,方才就踩在她流淌的血泊里,染成一片黑紅的顏色。

  他好似被人剜了一刀。

  在心上,最軟最痛的地方。

  他拽住馬韁繩,掉頭,下意識地往回跑……

  不會的。

  她不會自盡。

  時常鬧著撒潑發狠要生要死的人……

  怎麼會輕易去死?


  他想回去看看,遠處的馬蹄又勾纏著他的心,像有千絲萬縷的線,纏著他,越束越緊……

  雙眼一閉,他深深地用力呼吸。

  明明只有一瞬,卻仿佛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拉鋸。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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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駕!」

  駿馬疾馳出去,他越去越遠。

  濮陽漪眼裡已經沒有了光,卻聽到了馬蹄……

  嘚嘚……

  嘚嘚嘚……

  消失了。

  結束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

  -

  天還沒有黑盡,月亮已升上了天幕,好似要迫不及待地窺視人間。


  馮蘊不知道濮陽漪已經離世。

  她奮力地奔跑著,突然從袖口摸出淳于焰所贈的那個鳴鏑……

  這種哨箭需要用弓箭射向天空,才會在飛行中發出聲音,用來當成信號或是示警。

  但淳于焰給她這個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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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蘊就是這麼做的。

  被囚禁在那個重兵把守的小院裡時,鳴鏑是沒有用的,但現在她跑出來了……

  淳于焰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會在。」

  她不抱希望。

  附近都是溫行溯的駐軍,淳于焰不可能出現……

  但聲音可以帶給她安慰和希望……

  咀!

  尖嘯的聲音突然劃破夜空。

  馬兒跑得很快,馮蘊含著鳴鏑邊跑邊吹。

  她想要離叛軍的地盤遠一些,再遠一些。明明風吹過來有些涼,把她的頭髮都揚了起來,可一身熱汗,把脊背都濕透了。


  馮蘊渾然不覺,在馬匹的奔跑中渾身麻木,腿胯被顛得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前方有一條河,她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但沒有路了,只有一個騎馬而立的人影,靜靜地立在水邊。

  不知等了多久,一身寒氣。

  微光依稀落在他的眼裡,他映在水面,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似乎被賦予某種複雜而深邃的情感——是期待、是決絕,又似難以言喻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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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腰腰。」

  溫行溯身上的冷氣籠罩,與她遙遙相對,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慢慢走過來。

  馮蘊只猶豫了一瞬,調轉馬頭就走……

  遠處,是一陣黑壓壓的士兵,陣列嚴整,披甲持銳,如同山巒投下的陰影,從四面八方逼壓而來。

  她好像一隻鑽入鐵桶的小螃蟹,除了投降背面的男人,無路可去……

  馮蘊站在原地,雙腳仿佛被凍土定住。

  只有那雙眼,牢牢盯住溫行溯。

  倔強的,沒有半分示弱。

  「娘子,你別跑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申屠炯站在人群里,帶著唏噓勸她。


  他是溫行溯的好兄弟,幾乎是看著馮蘊長大的,看著他們兄妹交好,把對方看得比命都重,也看著他們走到如今,勢同水火……

  馮蘊沒有理會他。

  她盯著溫行溯,蒼白的臉上不見血色,眼底浮起一層濃重的霧氣,就那麼安安靜靜,佇立在天地間。

  「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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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回去。」

  馮蘊:「做夢。」

  溫行溯:「你不要恨我。我仍是你可以信任的兄長,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好?」

  馮蘊暗暗咬著牙關,雙眼執拗地盯住他。

  沒有說恨,可那種濃郁的化不開的失望和決絕,遠勝於恨……

  溫行溯的雙眼寒了下來。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走吧。跟我回去……」

  他聲音冷冽了幾分。

  不是商量,是命令。

  她要是不走,那些士兵,就會抓她回去。


  馮蘊的目光投向他,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

  她肩背一凜。

  那聲音與她發出的鳴鏑聲一樣。

  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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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雜的馬蹄聲,振奮了馮蘊。

  「駕——」

  她下意識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撒開蹄子奔跑。

  「大家注意,不要誤傷!」

  是淳于焰身邊的桑焦,他大聲吶喊著,看到馮蘊便驚喜的大喊。

  「是娘娘!」

  「娘娘別怕,大王帶兵救你來了。」

  馮蘊沒有說話也沒有來得及說話,只管往前狂奔,溫行溯就在身邊,與她不過三丈之隔……

  嗖!

  一支利箭從前越過。


  馮蘊嚇一跳,回頭看去。

  溫行溯追過來了。

  馬上就要追上她了。

  她有些絕望,勒緊韁繩狂奔向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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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蘊收勢不住,整個人傾斜著,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心!」身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呼,熟悉的聲音不帶戲謔,從亂軍中疾馳而來,在她身子從馬背上騰起的剎那……

  騰空掠起,長臂接住她,再又坐回馬背,往前疾馳而去……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馮蘊在他的馬背上坐穩,這才從驚心動魄中回神。

  「淳于焰!」

  「抱緊我!」

  淳于焰打馬狂奔,一副冷魅的面具在月光下閃著懾人的寒光,他右手摟住馮蘊,左手緊執韁繩,披氅被風吹得老遠,一副桀驁冷漠的姿態,仿佛從血腥殺戮里闖出來的白馬王子,可肩膀的一側,鮮血早已濕透了錦繡華裳……

  馮蘊回頭瞥一眼。

  他用力將她的頭扳正。


  「坐好!逃命要緊。」

  馮蘊看著他的臉,目光複雜莫名。

  「你沒帶兵馬?」

  「帶了,二十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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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帶是安渡軍的控制地,他想要帶大軍進來,不可能不驚動溫行溯。

  馮蘊察覺到與他相貼的地方漸漸潮濕,伸手在他衣裳上捏了幾下。

  「別亂摸!」淳于焰低聲制止她,「你這女人。」

  馮蘊心跳驀地快了幾分。

  「你們是游過來的?」

  淳于焰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不用感動,這是姦夫該做的。」

  「……」馮蘊不知道說什麼。

  生死關頭,鬥嘴會顯得十分可笑。

  淳于焰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攏住她的腰,緊緊束在懷裡。


  「駕!」如利劍出鞘,速度很快。

  後面,殷幼和桑焦等人帶著十幾名雲川死士正在斷後,與安渡軍纏鬥在一處,但勢孤力薄,抵不住溫行溯大軍的攻勢。

  桑焦倒在地上。

  戰刀落地發出悶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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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焰回頭看了一眼,咬牙。

  「駕!」

  「雲川王——」

  溫行溯在後面窮追不捨,厲色警告。

  「留下她,饒你不死。」

  淳于焰快馬如箭,頂著寒風飛馳而前,也沒忘了諷刺溫行溯,冷笑聲聲。

  「我也願與腰腰死在一起。」

  溫行溯舉起弓箭,看著馬上的兩人緊緊摟抱著,如殘影掠過,又放下弓,雙腿一夾馬腹,「駕——」

  淳于焰騎的是好馬。

  可二人一騎,始終要慢上幾分的。


  溫行溯的人馬越來越近,嘶聲吼聲近在咫尺。

  這讓馮蘊下意識想到那一年,她被馮敬廷送入晉營,溫行溯偷偷渡過淮水來救她。那時候,大兄為他,連命都願意捨去……

  時移事遷……

  最信任最依賴的人,成了最可怕最畏懼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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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狂吼。

  馬匹揚蹄。

  淳于焰肩膀上的傷,刺紅奪目。

  「淳于焰。」馮蘊語調微微沙啞,「你放我下來,自去逃命。」

  淳于焰冷笑,「我怕死?」

  馮蘊知道這男人執拗起來像個瘋子,聲音放軟些,「被追上,他不會殺我,但會殺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淳于焰嗤笑一聲。

  狂妄又恣意。

  這是馮蘊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低下頭,貼在她的頸間,用一種近乎輕快的語氣。


  「馮十二,你心疼我。」

  「你怕我死。」

  「你捨不得我死。」

  馬匹呼嘯而過,他的笑聲落入耳朵,激得馮蘊汗毛豎起,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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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命要緊。」她揪住淳于焰的胳膊,試圖說服她。

  不料淳于焰突然摟緊她,突然笑著扯開臉上的面具,用力朝背後的溫行溯丟擲過去……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過馮蘊的臉,親在她的臉頰上。

  當著溫行溯的面,吻她。

  呼吸炙熱,眼若深潭。

  「這次我先找到你。馮十二。」

  「這一口,算你補償我的。」

  馮蘊震驚——

  來不及說話,來不及反應,臉頰的溫熱還在,淳于焰已拔出碎玉劍,從馬背上躍下,然後用力一拍馬屁股。

  「追風,帶她去找裴獗!」


  馬兒受力,嘶叫一聲往前狂奔。

  馮蘊俯身去抓,沒有抓住馬繩,雙手緊緊抱住馬鞍,回頭大吼。

  「淳于焰,你這個瘋子!」

  她淒聲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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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馮十二,也不問問我的劍,同不同意?」

  他公然叫板,狂妄至極。

  「溫行溯,是男人就下馬,我們決一死戰。」

  溫行溯握住斬蛟,手緊了緊,聲音沉冷。

  「攔住雲川王——」

  他拉住馬繩便要走,打算越過他去追馮蘊,可是淳于焰不會給他機會,猛地扯下系在腰間的軟鞭,用力卷向馬腿……

  是秋瞳。

  馮蘊被溫行溯帶走後,人人都說馮蘊造了裴獗的反。

  淳于焰起初還高興了一下,接著就在大雍軍營地里找到了秋瞳……

  馮十二連他送的鞭子都沒有帶走,怎麼可能造反?


  這女人對他沒有心,對好東西是絕對認真的……

  她丟棄裴獗都有可能,丟掉秋瞳不可能。

  「受死吧。」

  秋瞳韌性強,在他手裡好像長了眼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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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行溯始料未及,被他偷襲了個正著,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淳于焰大笑,絲毫不懼敵眾我寡,軟鞭伴碎玉,如同靈蛇出洞,舞得密不透風。

  月光如洗,灑落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如同下凡的謫仙,高貴、清冷……

  一群安渡軍士兵沖了過來,看著月下的雲川王,驚呆了。

  淳于焰生得太好看了。

  也太讓人意外。

  士兵們難以置信。

  誰不知雲川王是個心狠手辣,面容可怖的變態?

  終年四季以面具示人,竟然不是醜陋不堪,而是容顏絕世?

  俊美得不像人,不像正常人,逆天之美,一笑傾城,足以令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淳于焰!」

  馮蘊沒有辦法控制奔跑的追風,回頭大喊,「你走啊!」

  「快走!別不識好歹。」

  嗖嗖的風聲,尖銳地傳入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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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上去的士兵,越來越多。

  長矛、刀槍,水泄不通。

  撲!溫行溯的斬蛟,生生灌入他的身體……

  淳于焰身姿一頓,咬著牙,捂著胸口,看著遠去的馬匹,聲音帶笑,悠長。

  「我在她心裡……溫行溯……你比不了我,比不了……」

  鮮血從斬蛟的刀尖,滴落下來。

  溫行溯指著淳于焰的脖子,冷冷看著馮蘊遠去的方向。

  「試試看,她在不在意你的命?」

  鮮血的味道,從風裡傳來。

  這一刻,馮蘊說不上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盛。


  追風很通人性,它似乎意識到什麼,又或是知道了什麼,慢停下來,馬蹄在淺草上來回踏步,發出悽厲的嘯聲。

  它在呼喚它的主子。

  馮蘊終於抓住了馬韁繩,回頭看一眼月下的長河,慢慢看向溫行溯。

  「留他性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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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應該這麼做……

  否則,帶著追風離開的每一步,都將是餘生的煎熬。

  溫行溯打馬朝她走近,把手伸給她。

  馮蘊沒有理會,徑直過去。

  溫行溯道:「你對他,有情有義。」

  馮蘊道:「我對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情有義。」

  溫行溯不再說話。

  他知道,從今往後,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邊的風聲很大。

  申屠炯聽不到他們說什麼,遲疑一下,走過來。


  「大王,人不行了……」

  馮蘊身子一僵。

  溫行溯扭頭看她一眼,淡淡一嘆。

  「抬回去吧,別讓他死在半路上。亂世里,野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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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具屍體被人拖了出來,其中一具被放到了馬背上。

  織錦的緞子,是珍稀的絲線精心織就的,華麗異常,靴子上的雲紋金線勾勒,處處彰顯著主人尊貴的身份。

  看不到他的臉,就那樣長手長腳的搭在馬背上,軟綿綿的,鮮血順著淌下來,沒有一點生機。

  「淳于焰。」她喊了一聲。

  以為聲音很大,耳朵里卻聽不見。

  如同蚊鳴。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血腥氣好似就在鼻端……

  溫行溯眉頭皺起,「想看看他嗎?」

  馮蘊沒有回答,手心緊扣著鳴鏑,眼淚無意識地流下來,那樣沉默。

  人群嘈雜,耳朵空寂。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

  不該吹它……

  不該找他……

  明知逃不掉,為什麼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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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腰!」溫行溯伸手過去,平靜的俊臉上,仿佛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

  他將人摟住。

  就像那年馮宅後院的少年,把衣裳半濕孱弱得不住發抖的小女孩摟在懷裡。

  「腰腰,沒事了。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無措,像一個無助的少年,慌不迭把她抱上馬背。

  「大王——」

  馬蹄聲伴著斥候的高呼,沿著河堤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最後在溫行溯面前翻滾下來。

  後背上,插著一支長長的箭矢。

  「……大王……裴獗……殺……來了……」


  溫行溯低頭看一眼懷裡的人,目光遠眺。

  「來得正好。」

  他回頭看著申屠炯,「調集兵力,準備迎戰。」

  申屠炯抿唇,瞥一眼馮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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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領命。」

  -

  璟寧八年的冬至,是一個將為歷史銘記的日子。

  天有圓月,皎皎如銀。

  裴獗率領的大雍軍沿長河而上,將安渡軍的防守砸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來得比想像中快。

  旗幟在夜風獵獵,馬蹄聲一刻不停,火光照得人影幢幢,如滾滾浪潮席捲而來。

  這些日子,兩軍的戰線拉得很長,從淮水一線,到安渡郡府。

  溫行溯數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陣法,擺軍布陣,為這一戰做足了準備。

  天上的圓月,也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萬軍齊呼。

  萬馬齊鳴。

  火把的濃煙仿佛要把天空照亮。

  長矛、刀槍,吶喊、瘋狂。真正的戰場上,將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挾的螞蟻,卷在山呼海嘯的旗幟中間,在戰鼓的激越下,隨著主將的方向,成群結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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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聲震耳欲聾。箭矢亂飛,戰馬嘶鳴,烽火狼煙里,一個個方陣如同漫天涌動的蝗蟲……

  奔跑、衝鋒,死亡。

  安渡軍的旗幟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陣形亂了,盾兵抵擋不住一波波的衝擊,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軍的增援,源源不斷……

  就連緊閉了九個月的新京城門,也打開了。

  新京城內的守兵,殺了出來,與裴獗的大軍遙相呼應。

  申屠炯一馬當先,抹一把臉上的鮮血,狂奔到溫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棄安渡!」

  他們有十幾萬大軍,尋一個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駐紮下來,再圖後計。


  申屠炯和楊圻都這麼想。

  「結好的方陣被擊穿,不撤不行……」

  他們也很了解裴獗。

  甚至知道擊潰他的每一個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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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走吧。」申屠炯大喊。

  「我們守不住了。」楊圻也很焦急。

  溫行溯沒有動,慢慢地,聽著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淡淡地道:

  「告訴裴獗,我願和談。」

  申屠炯一怔,和楊圻對視一眼。

  早就該談了,手上握著籌碼不用,卻一拖再拖,等到這時……

  大石頭仿若落地。

  又有一根弦繃了起來。

  -

  安渡城南門。


  敖七帶著小瑞寶,立在城頭看著下方。

  瑞寶瞪大雙眼,在人群里尋找爹娘……

  光線太暗了。

  距離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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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不清楚,兩隻腳踮了又踮。

  「敖將軍,父皇會贏嗎?」

  「會。」敖七告訴她,語氣溫和柔軟。

  三個月前,他當爹了。

  做了爹,再牽瑞寶的手,感覺和以前大不一樣。

  「陛下要站得遠些。」

  「我不怕。」瑞寶貼著他,目光灼灼的,聲音放低,朝敖七眨了個眼,「阿母說,大哥會護著我,有大哥在,什麼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頭看著瑞寶清澈的眼眸里,那全然的信任,心裡突然泛起一陣寒涼。

  幸好,他不是溫行溯,沒有固執地奔向那條不歸路。


  他握住瑞寶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會保護陛下。」

  瑞寶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彎下腰來,瑞寶在他耳朵說,「以後我讓大哥當大官,最大的!」

  敖七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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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行溯所謂的和談,是讓裴獗單槍匹馬地過去。

  一個人,一匹馬,不帶侍從。

  這與送死何異?

  紀佑第一個不同意,「那狗賊憋了一肚子壞水,陛下萬莫上當。」

  其他人也出聲阻止。

  熊熊燃燒的烽火,將天空照得透亮。

  馬背上的裴獗,平靜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丟了出去。

  「朕去。」

  「陛下!」

  眾人齊呼,聲音哽咽。


  紀佑更是氣到極致,握刀的手骨啪啪作響。

  他破口大罵,拍馬就要衝上去,找溫行溯決一死戰。

  左仲伸手,將他攔住。

  他搖了搖頭,「陛下自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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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們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溫行溯有恃無恐,是因為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會去。

  裴獗走得很快。

  成千上萬的士兵從中分開,為他讓出一條路。

  屏氣凝神,天地俱靜。

  溫行溯的低笑聲,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麼條件嗎?問都不問,就敢過來?」

  裴獗腳步頓了一下,「你要什麼,都給你。」

  溫行溯問:「我要你的命呢?」


  裴獗:「也給。」

  沒有遲疑,眼神堅毅。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在人群中間,仿佛被萬千的士兵簇擁著。

  他也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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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瘦的臉頰被火把的光映照著,憔悴、疲憊,黑眸卻亮得刺眼。

  四目相對。

  隔著不太遠的距離,仿佛要看穿對方的心思。

  他們曾經共過患難,在戰場上,背靠背御過外敵,也為對方擋過刀槍……

  有些話不必多說,就在肺腑。

  馮蘊不止一次說過,溫行溯是她的家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為溫行溯,她是向內納的。

  她甚至會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溫行溯突然笑了,苦笑。

  他知道,裴獗從來都知道他對馮蘊的情愫,但一言不發,仍然許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權、放心……


  從破虜將軍、龍驤將軍,到都督中外諸軍事。

  從北雍軍、南雍軍,到東雍軍……

  是裴獗一步步餵大了他的野心。

  讓他成為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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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

  他將手扣在馮蘊的腰上,冷冷地看著裴獗,「用你的武器,自刎當前。」

  寒風呼嘯,掠過他頭盔上的紅纓。

  裴獗望著他,目光穿透冬夜裡的霧靄,冷冽而視。

  「不見蘊娘安全,我豈能如你所願?」

  溫行溯一笑:「看來你對她的情分,也不過爾爾。」

  裴獗:「我要見到她平安。」

  溫行溯:「看到你的屍體,她就會平安。」

  裴獗默默看著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無非是江山,我給你。」


  溫行溯低低一笑。

  溫和的,熟悉的表情。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什麼……」

  裴獗:「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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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一眼馮蘊,「我即刻下旨禪位,聖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得位無須聖旨。」

  溫行溯將馮蘊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陣前,死在她面前。」

  裴獗抬高辟雍劍,指著他,冷冷的劍身在火光下隱隱發寒。

  「你發誓。」

  溫行溯:「好,我發誓。若裴獗自刎陣前,我必放馮蘊歸京,令她母子團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獗迎上他的視線,「好。」

  他抬高手臂,劍身一點一點地抽出來……

  動作很慢。


  慢得仿佛在拉扯人心。

  錚!辟雍劍出鞘,寒光閃閃。

  眾人眼睜睜看著裴獗挽個劍花,劍身一揚……

  「陛下!」萬軍悲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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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匕首插入溫行溯的胸口。

  沒有半分遲疑,堅決,果斷,無聲無息。

  裴獗看著溫行溯驟然變色的臉,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拍馬揚劍,直疾而上。

  「沖!」

  「殺啊!」

  將士山呼海嘯,奔騰如潮水一般。

  冷風刺面,火光仿佛變成了昏黃的金光點點。

  溫行溯的身體晃了晃,在馬上搖搖欲墜。

  在墜馬的瞬間,他胳膊在馮蘊的腰間託了一下。

  習慣的,免她摔倒。


  馮蘊沒有動彈,手上緊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贈的翦水……

  削鐵如泥。

  刀身輕盈。

  匕首在她身上藏了許久,從未有一刻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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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那麼做。

  一是不能全身而退。

  二是沒有決心……

  直到看見裴獗的辟雍劍揚起,就要血濺當場。

  她拔刀義無反顧。

  「母后!」

  瑞寶的呼喚從遙遠的城樓上傳來。

  「母后,我來救你。」

  馮蘊依稀聽見兒子的聲音,抬眼卻看不見。

  她很累了,又乏又累,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也往下倒。


  一隻胳膊橫了過來,將她攬到踏雪的馬頭。

  裴獗把刀從她的手上奪過去,低低道:「好蘊娘,受苦了。」

  馮蘊貼著他的胸膛,軟綿綿靠著,動彈不了半分。

  那麼久不見,本該激動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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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因為方才兩個人在千鈞一髮中的默契而興奮。

  也沒有因為溫行溯的敗北而雀躍。

  她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難受啊,裴獗。」

  裴獗摟緊她,「我知道。」

  她親手殺了溫行溯……

  沒有比這更讓她難受的了。

  裴獗慢慢將手蓋在她的眼睛上,將人擁入懷裡,策馬離開。

  不敢讓她看到亂兵中,馬蹄踩在溫行溯身上的樣子。

  「看瑞寶去吧。」

  馮蘊沒有說話,緊緊抱住他,無聲無息。


  成王敗寇,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

  璟寧八年這場戰爭,以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結束了。

  那場仗,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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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橫天下的一代儒將。

  死在了亂軍中。

  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

  溫行溯陣亡後,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線擊敗了安渡軍十幾萬殘部。

  那些天,據當地的百姓說,令人畏懼的慘叫聲一直迴蕩在安渡郡上空,空氣里仿佛都飄著血腥味,讓人頭皮發麻。

  不成功,便成仁,安渡軍沒有支援,沒有援兵,註定成為被歷史拋棄的那一方,為也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楊圻戰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陣前。」

  「南雍軍叛將已全體伏誅!」

  這一戰,沒有真正的贏家。


  -

  可怕的噩夢終於過去了。

  璟年八年臘月初一,大雍軍班師回朝。

  大雍皇帝攜皇后登高祭祖,在淮水邊焚香祭旗,再騎馬回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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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渡城南門擠滿了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百姓。

  烏泱烏泱的人群,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事結束,和平再歸,沒有人不為這一刻而歡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發自內心。

  這是大雍的傳奇,是這一片大地上守護萬家燈火的神。

  那些載入史冊被後代謳歌的戰績,在這一刻,已然被傳誦了萬遍,萬萬遍……

  熱鬧的人群里……


  馮蘊站在裴獗的身邊,受著萬民朝拜,心裡好像裂開了一條縫,有光照進來……

  突地,她聽到一個細微的笑聲。

  循聲望過去——

  淳于焰沒有戴那個令人驚懼的詭異面具,整個人慵懶地坐在一輛木製的輪椅上,旁人都認不出他是雲川王,有害羞的女郎低低猜測,那是誰家的公子,生得這樣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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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獗:「禍害遺千年。」

  淳于焰離得很近,嗤的一聲。

  「馮十二,她一定要找罵嗎?」

  姚儒站在淳于焰的身邊,扶住木輪椅的把手,露出尷尬的笑。

  淳于焰自己是不會尷尬的,他看一眼沉著臉,不得不隱忍的裴獗,又微笑起來。

  「姚大夫,勞煩你扶本王過去,拜見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雲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為身上有傷,連躬身行禮都省了。

  但話還是說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感念恩情,容我在宮中小住……」

  他無恥起來著實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掃向他,淳于焰笑容更大,捂著胸膛,愁眉苦臉地一嘆。

  「我這傷,只怕一時半會好不了,要多住些時日,真是叨擾陛下和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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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焰道:「情志不暢,更是難愈吧,對不對,姚大夫?」

  姚儒尷尬地笑了笑,「大王當靜心休養。」

  淳于焰目光掃過裴獗,又意味深長地盯著馮蘊,「我定會好生靜養的。」

  他看馮蘊,眼神不加掩飾。

  那一眼看得她心跳加快,臉都熱了幾分。

  瑞寶迎了上來,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解地看了看父親。

  「阿父,阿母,你們在說什麼?」

  裴獗道:「這裡有一隻討厭的蒼蠅。」

  瑞寶到處找,「哪裡?」

  馮蘊扭過他的小身子,「別聽你阿父胡說。」


  淳于焰道:「對,要聽你義父的話。」

  義父?

  馮蘊不可思議地看過去,不料,瑞寶卻是認了,朝淳于焰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義父救我阿娘,落下病根,以後瑞寶會像孝敬親爹一樣孝敬你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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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寶唇角彎起,又湊近一些,乖巧地對他道:「義父,等我長大了,打江山送給你。」

  淳于焰撩開眼角微微一笑,「打哪裡的江山?」

  瑞寶道:「南齊,雲川……」

  淳于焰輕輕一顫,一口老血差點沒濺出來。

  「逆子啊。」

  毛還沒長齊呢,就開始想他的地盤?

  淳于焰瞪著裴獗,懷疑是他教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的教子不嚴,才會有逆子一肚子壞水。

  裴獗雲淡風輕摟著馮蘊,走向停在城門的龍輦。

  他先扶馮蘊上了馬車,再緊隨其後坐上去。


  不等帘子放下,便在淳于焰嫉妒得發狂的目光注視下,低頭頷首,在馮蘊的耳邊落下一吻。

  「你說,夫主請上坐。」

  馮蘊:「?」

  片刻的迷茫,她搞不清男人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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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蘊沒他那麼幼稚,身形一頓就要走開,被裴獗一把撈了回來。

  她好笑,微微欠身行禮,「夫主,請上坐。」

  帘子這才落下。

  裴獗滿足地攬住她,但不讓她坐車廂的軟墊,而是將她置於腿上,微弱的天光里,他袍角輕盪,深眸含笑。

  「妻主,請上坐。」

  馮蘊坐在他懷裡,瞥他一眼,臉頰肉眼可見地浮上一層紅潤,嬌若海棠。

  「你這麼幼稚?」

  「明明你很喜歡。」

  「……」

  「蘊娘,我很想。」


  「裴妄之!」

  ——

  【後記】

  冬去冬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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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的前一天晚上,馮蘊領著夫君和兒子回了一趟花溪,跟長門的親人們一起團了年,便沒有回宮。

  躺在自家的床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雪花輕盈落地。

  有人站在盛放薔薇花的廊下等她。

  幽香陣陣,他一身銀甲盡顯儒雅,嘴唇含笑,仿佛穿越了歲月的溫柔,靜若青松。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又在即將走近時,退步。

  「腰腰,別怕。」溫行溯的聲音柔和清雅,不是他背叛後那樣的冷色,聽上去如沐春風。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來向你告別,你何不聽我說幾句話?」

  馮蘊慢慢站定,看著他,不說話。


  「腰腰可是怨我?」

  「我不懂。」

  「你不用懂。」溫行溯道:「總歸我做了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死也是甘願的。」

  馮蘊淚水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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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大兄,走出不該走的那一步。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溫行溯說,「別恨我。那天就算你不動手,就算裴獗不為所動率兵殺上來,我也……不會傷害你。」

  馮蘊:「是嗎?」

  「是。」溫行溯莞爾,「大兄永遠不會傷害腰腰。」

  馮蘊:「下輩子,不要再這樣了。」

  「好。我記下了。」溫行溯清俊的身影挺拔異常,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像往昔一樣,朝她行了一禮,慢慢轉身,「腰腰,我要走了。她在那裡等我。」

  馮蘊望過去,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有些模糊,好像被濃霧籠罩著。

  溫行溯走過去,牽了她的手,她便乖巧地依偎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攬住了她的腰,她仰頭,二人對視一笑。


  馮蘊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平原。」

  那女子回過頭來。

  那一刻,馮蘊看到了她臉上的笑。

  她的眼淚不知怎麼就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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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手覆上來,蓋住她的眼睛,又用帕子拭了拭。

  「哭什麼?」

  馮蘊沒有睜眼,平靜地說:「我以為我們已經改變了命運。我以為再不會像前世那樣了……」

  裴獗沉默片刻,「你做到了。」

  馮蘊:「大兄還是死了。還是死得那般不堪……」

  裴獗道:「我會給他一個體面。」

  -

  裴獗厚葬了溫行溯。

  墳冢在信義郡,他曾經駐守過的地方。

  濮陽漪和他合葬在一起,靈位也一起擺在了春酲館裡,碑上寫著「江左溫氏溫洄之妻。」


  這個決定,其實馮蘊猶豫了很久。

  後來長公主和濮陽縱點頭,才這麼做了。

  長公主說:「這是平原選的路。」

  濮陽縱說:「妹妹願意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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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璟寧九年一開春,便有南齊的使者到了新京。

  不找皇帝,不找皇后,不談國事,而是打聽花溪的姚大夫。

  使臣想把姚儒帶回齊國去。

  緹騎司的探子,把人盯得死緊。

  但凡南齊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韋錚親自去了皇帝的御書房,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一說,次日,那使者便被請到皇帝的面前。

  正初帝病得厲害,藥石無用,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這才病急亂投醫,這才想到了花溪的姚神醫。

  蕭呈的病來得詭異,南齊朝野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嫻貴妃所害,她在自請出宮前,在皇帝的杯子上抹了藥……


  又說,其實那藥不是一時的,早就種在皇帝的飲食里了,那嫻妃是真狠,愛了皇帝多少年,就恨了多少年。

  更有甚者,說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毒藥的名字,叫「金閨客」,擦在身上會長風疹,服用下去,就是慢性自殺。

  使者說得唏噓,跪請大雍皇帝開恩。

  自齊國退兵恆曲關,蕭呈便下了和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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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打仗了,民間商貿往來也頻繁,大家就是友邦嘛,使者認為,皇帝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阻止一個民間的大夫,去齊國為皇帝看病。

  他還說,「世人都說雍帝大氣,不拘小節,胸懷寬廣,應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吧?」

  使者是哭著回國面聖的。

  那大雍皇帝他大氣是大氣,就是大的地方跟旁人不同……

  對給齊君治病的事,十分小心眼。

  他限制姚儒來齊,這不是要看著齊君死嗎?

  半個月後,那使者再次來到新京。

  不過這次她沒去花溪找大夫,而是入宮面聖。

  他帶來了齊國的特產,還有齊君的禮物……

  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田產,而是一幅「稚子圖」,那畫上的孩兒坐在書齋里,目光專注而好奇,小手輕輕撫著一本攤開的書籍,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欞,灑在他稚嫩的臉龐上,文房四寶,毛筆斜倚,那分明是齊宮的模樣。


  使者說,「這是齊君病中,親手所繪。敬獻大雍皇帝。」

  裴獗那天在御書房裡坐了很久,畫像被他收在書房裡。

  直到後來的有一天,瑞寶不小心翻開,笑著問他。

  「父皇為何要偷偷藏兒子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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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這裡……」

  落款有蕭三的字。

  子偁。

  裴獗笑了笑,用手捂住。

  「走吧,陪你母后吃飯,說說你的功課。」

  一聽功課,瑞寶就忘了畫像的事。

  後來,那幅畫像被裴獗鎖了起來,連馮蘊都不得見……

  因為,蕭呈從未見過瑞寶。

  -

  姚儒從齊國回來,就被馮蘊叫去了。


  問了一些齊宮裡的事情,馮蘊有些驚訝。

  蕭呈是真病了。

  馮瑩是真的失蹤了。

  那日在溫行溯的小院見過以後,她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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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次年六月,管薇帶人去雲川拉石墨,回來說在雲城,碰到一個百戲表演的伎人班子,他們有一個十分可怕的展出,叫「蘿蔔美人」。伎人把美人裝在罐子裡,畫著精緻的妝容,給客人唱悲傷的小曲。

  管薇說,那蘿蔔美人長得很像大齊的嫻貴妃。

  馮蘊聽她描述,心裡咯噔一聲。

  她想到那天馮瑩惡毒的嘴臉,脊背上麻酥酥的,二話不說,便去找淳于焰。

  淳于焰的宅子又翻新過了。

  入夏的時候,才搬進來的。

  對聯還是新的,什麼都是新的。

  看到馮蘊怒氣沖沖的臉,他連笑容都是嶄新的。

  沒有了面具遮掩,花溪的大姑娘小媳婦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瘋了一批又一批,小郎君們都不好討媳婦了,他卻覺得呼吸都格外順暢。

  「馮十二,你又找死來了?」


  馮蘊覺得這人很是欠抽。

  她坐下來,在他桌案上倒杯涼茶,潤了潤喉,平復一下心情,才說起馮瑩的事。

  「是你乾的?」

  淳于焰不怎麼在意,聽完也沒有反應,「蘿蔔美人」的恐怖,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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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蘊恨不能踢他一腳。

  作勢揚手,還沒有打下去,他便哎喲一聲。

  「痛。傷口痛。」

  那天在長河邊上,他受了很重的傷。

  姚大夫說,要不是他肺腑器官的位置長得和常人不一樣,歪斜了那麼幾寸,當時就命喪黃泉了,根本救不過來。

  從此馮蘊便叫他爛心爛肺。

  他不僅不生氣,還高興得很。

  這可是撿回一條命呢,歪就歪吧,斜就斜吧。

  可是馮蘊說「蘿蔔美人」也是他幹的,淳于焰就不高興了。

  「在你心裡,凡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爛事,都是我乾的,對吧?」


  馮蘊:「還不承認?」

  淳于焰陰惻惻地咬牙,「壞事本王干多了,這算什麼?做了的,認,沒做的,馮十二,你踹死我,我也不認。」

  馮蘊遲疑了,「不是你,還能有誰?」

  還有誰幹得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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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馮蘊想到了齊宮裡那個需要常年服藥才能保住小命的狗皇帝。

  冤冤相報。

  他們就是冤冤相報吧。

  馮蘊沉默片刻,黑眸一斜,抬腿就走。

  「誒!」淳于焰坐在木輪椅上,看著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恨得牙根發癢,「馮十二,你就不能管管我?」

  馮蘊回頭,「趕緊滾回雲川去。」

  「本王就偏不走。」

  淳于焰在花溪住下養傷,到長門覓食,有姚儒問診,有時候要是在花溪尋不到馮蘊,還會入宮去「拜見」皇帝陛下,商討一下兩國邦交之事。

  他受傷後,日子過得相當舒心。


  屈定和向忠等人驚喜發現,他們的主子如今的模樣,比在雲川稱王的時候,可快活多了,就連那張臉,也長得比過去水靈。

  真是個冤孽。

  一天天的笑不盈臉。

  說好聽點,要迷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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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吃不記打。

  裴獗也覺得淳于焰十分添堵。

  這日馮蘊要回花溪去,他下了朝便換上便服,巴巴隨她出來。

  吃晚膳的時候,淳于焰果然厚著臉皮過來蹭食。

  裴獗不動聲色,還陪飲了兩杯。

  等吃罷晚飯,馮蘊沐浴去了,他讓侍從把姚儒叫來。

  「雲川王傷情如何?應是大好了吧?」

  姚儒如今是神醫。

  遠近聞名的神醫,怎麼能說謊呢?

  他點點頭,「傷是大好了……」


  眼看皇帝剛要鬆口氣,姚儒便又尷尬地補一句,「不過,雲川王的隱疾嘛,只怕是好不了了。」

  裴獗眯眼,「他有隱疾?」

  這是裴獗第一次知道淳于焰的病,從姚儒的嘴裡。

  當然,姚儒這樣的神醫,正理來說,就算是死,也不會暴露病人隱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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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活著嗎?

  活人哪受得住大雍皇帝的冷眼殺?

  姚儒受不住,真受不住。

  他說了。

  不過在說之前,特地叮囑了皇帝,「這事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皇帝能告訴誰?

  就沒有別人。

  馮蘊沐浴出來,就覺得裴獗的臉色有些不太對,看她的時候,那雙眼睛赤辣辣的,野獸似的,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我沒惹著你吧?」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在裴獗眼前晃了一下。


  那隻手,下一瞬就淪陷了,連同她的人一起,落在裴獗的懷裡。

  他說,「軟鞭怎麼又回來了。」

  鞭子鞭子……

  馮蘊也不知道淳于焰犯的是什麼毛病,把「秋瞳」拿回去了就算了吧,居然又給她送了回來。她本也沒想再收,可屈定死活要放在案上,哭求說送不出去,他回去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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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好心。」

  「丟了吧。」裴獗輕撫她的發,「軟鞭有什麼好的?為夫換個硬的給你。」

  馮蘊眼皮跳了一下,想溜,沒來得及便又落入了魔爪。

  「裴狗!」馮蘊瞪著他,牙根分泌出幾分癢意,揪住他的衣裳,看到榻邊矮几上的食盒。

  那是小滿讓灶上為她煲的湯。

  這些天,馮蘊胃口不是很好,每頓進食很少,入夜又很容易餓,她們便費盡心思為她養身子……

  所以都盼著,她能再誕下了個小皇子。

  可馮蘊私心裡想要一個小公主。

  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多可心吶。

  裴獗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最近朝臣們又開始有意無意的提點,要他充盈後宮,繁衍子嗣,朝事又雜,他好幾日沒有好生紓解,得了這樣的機會,哪會輕易放過……

  床笫如江山,天下他都可以縱橫,在她身上仍是輕易掌控。

  馮蘊起初惦記著那碗裡的湯,想著小公主的事,有點心不在焉,逐漸得了些快意,便低低嚶嚶地溢出些細碎的纏綿……

  「我先吃東西,我餓了。」

  「我餵你。」

  他將她撐得滿滿。

  屋外的仆女聽半晌,就聽到陛下問娘娘還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

  「不好吃……」

  「不要吃了……」

  兩個仆女是剛到長門的,年歲還小,嚇得六神無主,找到小滿便問,可是準備的飯食不合娘娘口味。

  小滿疑心,隔著窗聽一下,拍她們腦殼。

  「外院侍候去。」

  六七月正是多雨時,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夏夜,雨聲,蟲鳴,他有些克制不住興奮,如雄壯猛獸下山饞食,那嬌嬌嚶嚶的聲音,傳出老遠。

  夜裡安靜。

  人都散去了,只有那暗夜裡晚起覓食的蟲兒聽見。

  不過便是蟲兒聽見……

  也知,這是圓滿。(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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