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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此地淨土

2024-10-11 16:18:47
  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小帥!

  他正把繩子綁緊在一座純金蓮花燈盞上,在頭頂甩啊甩瞄準,奮力朝著上方那個洞口拋去……

  歐陽戎覺得,如果這真是別人對他的惡作劇——用藏起的攝像機拍素人,那不久後大夥認識他的方式,估計就是配上這套煞筆開場詞見面了。

  「我告訴你,我管你這是爛俗惡作劇,還是鬼壓床做夢,亦或是真的極樂淨土……誰也別想攔我回去考研!」

  歐陽戎蹲在一座蓮花石台的邊沿上垂頭,乾澀的嘴唇嘀咕著,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手裡金色的蓮花燈盞,正在認真的打緊繩結。

  這是一座幽閉的地宮,四面牆壁隱隱遺留著一些褪色的壁畫,正中央地面上擺放著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蓮座。

  除此之外空蕩蕩的。

  唯一光源是它上方十米處天花板的一個圓形洞口,約莫井蓋大小。

  這也似乎是地宮唯一的出口,一束灰濛濛的月光從中斜落下來,恰恰落在了不顧形象蹲在蓮花台座上的青年身上。

  「早四晚十備戰了一年,這周末就要上戰場了,你以為落個井就能困住我?就算是佛祖的井也不行!我告訴你,必不可能!」

  歐陽戎最後檢查了一遍繩結,舔了下起皮的嘴唇,『騰』的一下在蓮花台座上蹦起。

  他一手死抓著繩子,一手托著沉甸甸的金色蓮花燈盞,仰頭瞪視那處讓他早就望眼欲穿的『井口』。

  沒有翻不出去的井洞,只有攀登的考研人!

  不過打完雞血歐陽戎並沒有馬上行動。

  他忽然回頭,朝身後方的黑暗招呼了聲:「喂,你們也過來搭把手,我上去後把你們也救上來。」

  這座幽閉地宮竟不止他一人。

  在沒被月光照到的漆黑處,隱約錯落著三團黑影:

  一位枯坐的僧人,身材十分高大,像一座小山堆在那兒。

  灰色的僧衣破爛,面容枯槁,看不出年歲。

  一位倚牆斜靠的老道士,像撮箕一樣地張開兩腿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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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露出個尖腦袋,童顏鶴髮,道門混元巾壓著滿頭銀絲。

  還有一位是個抱膝埋臉的女孩,本就骨相纖細,卻穿了身古風漢裙,便更顯瘦弱。

  這也是地宮裡最安靜的一個。

  剛醒那會兒,歐陽戎找她搭話,女孩也沒吐出一字,僅是從膝蓋與細臂之間的空隙閃過一雙秋水澗溪般的眼眸。

  這會兒,歐陽戎站在月光下折騰,纖細女孩那雙細眸又從手臂間漏出,默默注視他。

  歐陽戎又掃了遍這扮相奇異的三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們不像是考研的,但還是忍不住嘀咕:「你們真不出去?」

  但卻換來了三道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

  「不能出去!」

  聽見『出去』二字,枯槁僧人像是剛從堅冰下的北海撈出,不可抑制的渾身顫慄起來。

  「為啥?」


  枯槁僧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此地是蓮花淨土,上面乃無間地獄!」

  「我要是沒考上,那確實是無間地獄。」歐陽戎點點頭,轉身。

  僧人還是不忍,佛唱一聲提醒道:「南無阿彌陀佛,施主,你若上去,立馬就會被惡物吃掉。」

  「別他娘出去找死。」鶴氅裘老道也冷笑,又頓了下,「要找死別帶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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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油餅,你們?

  他忍住了,把話咽了回去,搖了搖頭。

  果然,這年代還信教的都有點神神叨叨的,還不如人家混漢服圈的妹紙。

  掃了眼仍一言不發的纖瘦女孩,歐陽戎果斷轉頭,開始朝上方那個圓洞拋投金色蓮花燈盞。

  不久前他嘗試過大聲呼救,也不知是這地宮太深,還是夜深無人,外面沒有動靜。

  「不能再拖下去了。」單詞還沒背完呢。

  歐陽戎記得以前乾飯的時候刷到過某個野外求生視頻,裡面有個掉進深坑的人用長繩子的一端將重物捆住,然後往坑外拋去纏在了樹幹上,成功獲救。

  「我記得掉下來前,旁邊是有兩尊騙硬幣的燒香爐的。」考研青年沉著冷靜的分析。

  眼下他手裡這個撿來的蓮花燈盞,也不知道是真金還是刷了金漆,掂量了下好像挺貴重的。

  但…管他呢,就算是文物也沒用,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考研更重要,『人民群眾』徵用了!


  只見。

  第一次,沒中,砸地。

  第二次,中了,扔出去了!

  可他一拉,又從洞外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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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枯槁僧人雙手合十,面露悲悸:

  「施主為何一意孤行,好不容易升到這方淨土,別再墜入那座阿鼻地獄了。」

  「上面遍布種種惡物,叢生種種惡業。有波濤沒溺山野,有猛火滿十方界,有毒氣充塞天地,有惡風吹壞萬物……」

  「別囉里吧嗦了。」鶴氅裘老道換了個坐姿變成盤腿打坐,同時後挪離歐陽戎遠了點,他不耐煩道:「好良言難勸該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絕人。」

  正準備再擲的考研青年身子忽然僵了下,垂目默默看了下,身上這襲他一直刻意去忽視的陌生儒袍。

  這不是他掉下來前的那身衣服。

  轟隆——

  地宮外忽然傳來隱隱雷聲,還未等反應,這夜雨就落下了。

  歐陽戎仰首,雨滴砸在泛青的眼瞼上。

  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渾圓的洞口像個井蓋口——那個讓他失足掉下來的井口。


  這事說來有點繞。

  歐陽戎本是個二戰的考研狗,快臨近考試了,在某個名叫「正人君子考研群(女生勿進)」的小群潛水時,他聽群友說郊區有座東林寺,對考研上岸和祈福姻緣這兩項業務十分嫻熟,每年天南海北來還願的人特別多……

  再去打聽了下,原來這寺里有一座百年許願塔,裡面還有一口福報鍾,積累了足夠功德後,去敲一下便能獲得福報,心想事成。

  歐陽戎其實對此是持唯物主義懷疑態度的,但保不准現在年輕人的焦慮真的大到佛祖都知道了呢?佛祖還真接這業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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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且當作心誠則靈吧。

  於是那天一大早,歐陽戎就帶著批判的銳利目光,打車趕去了東林寺,結果到地方一看,好傢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入寺的隊伍都排到山腳下了,前面全是和他差不多的同齡人在寒風中低頭刷手機。

  起這麼早,一看就是老考研人了,排個隊都不忘刷題卷一下……歐陽戎感嘆,剛也要掏出手機,就有個小和尚兩指夾了張二維碼,戳到他鼻子前,叫他掃一哈。

  歐陽戎瞧了下,發現竟是掃碼下載一個名叫『功德塔』的APP。

  這東林寺倒是挺人性化的,讓沒時間排隊的施主足不出戶,就能直接線上敲鐘,屬實是在施主關懷這一塊,走到了全國所有寺廟的前列腺上了。

  當時歐陽戎也沒廢話,下載好後,立馬就轉身走人,考研人的時間很寶貴。

  回來的路上他稍微研究了下,很快就搞清楚了這個小應用。

  點進這功德塔,裡面主要有一個電子木魚,和一個福報鍾。

  電子木魚可以手動點擊敲響,敲一下就功德+1,上方還配了個溫馨計數器。

  至於最重要的、能許願靈驗的福報鍾,則要積累一萬的功德值才能敲一次。


  比較魔鬼的是,這APP裡面竟然還自帶《大悲咒》的背景音樂,關都關不掉……

  「敲電子木魚,積賽博功德,獲機械福報,升極樂淨土,見機甲佛祖對吧?這個我熟。」歐陽戎倒是胸有成竹。

  對了,其實應用右下角還有一個『限時捐錢兌功德』的選項,不過歐陽戎直接忽略了,下次吧……算了下次也不一定。

  不氪金施主只能狂肝了,別看歐陽戎考研單詞還在abandon那躊躇不前,但其動手摺騰能力這塊,從小就是滿級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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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當晚,歐陽戎就用電機、齒輪、筷子還有橡皮搗鼓出了一個物理連點器,把它和手機擺在床頭柜上狂刷功德,而他悠哉背完單詞,直接聽著大悲咒睡了。

  結果,第二天他就被封號了。

  「……」是不是玩不起?

  歐陽怎麼也沒想到這小小一個外包APP,竟然還有個防外掛機制。

  第二日一早,憤慨不平的他又去了趟東林寺,想找他們理論理論……好吧,其實是想裝下無辜,試下能不能解封。

  可是到了地方,又是熟悉的長龍般的隊伍,他便直接繞路上山,想看看有沒有其它門可以走。

  結果走在半路上,之前喜歡潛水的那個群名十分正氣的考研群,又有狗群友發了張浩然正氣的圖片。

  大白天的也發?歐陽戎下意識的雙擊放大看了一眼,可就是貪的這一眼,讓他剛拐彎時一個沒留意,腳底踩空,兩眼一黑過去……

  ……

  歐陽戎站在蓮花座上,用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從他記憶里最後那幾幀畫面推測,他應該是失足掉進了寺里某個缺蓋的井裡。

  只不過很古怪的是,待到歐陽戎幽幽醒來,便發現自己仰躺在腳下這個冰冷堅硬的蓮花座上。

  他的手機和羽絨服全都不見了,找遍了地宮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陌生的白色襴衫。

  且其額前纏繞一圈白紗布,宛若抹額般,包著一處創口不小的撞傷,此刻都仍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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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對自己臉很熟悉,雖然地宮烏漆嘛黑的,找不到一面鏡子,但他大致摸了下後,發現八成錯不了,除非是重生了胡歌或冠希。

  若不是有這鐵證,不然還真差點信了那枯槁僧人和鶴氅裘老道的鬼話。

  不再糾結身上衣服,只在雨中猶豫了片刻,歐陽戎又繼續拋擲。

  中途他又換了兩次方向。

  終於!

  在第十次投擲中,拋出洞口的蓮花金燈沒再被他拉回,沉穩穩的阻力從筆直的繩子上傳到歐陽戎磨破皮的虎口。

  他面色一喜,狠狠抹了把臉,『呸呸』吐了兩口嘴裡的泥水,開始抓緊繩子不顧形象的往上爬。

  身後方的枯槁僧人、鶴氅裘老道和纖細少女此時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約莫十米高的距離,某人就像一隻爬牆的小蚯蚓,一聳一聳的往上『拱』。

  姿勢是稍微有點不雅觀,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有些老臉一紅,特別是在那個漢服妹子面前。


  但狗命要緊,帥不帥的等他上岸再說。

  很快,歐陽戎頂著雨水爬上去了大半,此時只需伸手就能摸到井口的岩石,而鼻子也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

  果然還是在寺里!歐陽戎心下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上方被烏雲擋住一半的月亮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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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很快,便發現不是。

  在顫抖的…是整座地宮,和他。

  歐陽戎嚇的一激靈,趕緊死死抱著懷裡的繩索。

  他頭頂的雨聲驟然變大,風也更烈了,從上往下落的雨水,變成了從左往右斜落。

  緊接著從外面傳來的是水聲,不同於海水潮起潮落的浪拍,歐陽戎耳里,這水聲宛若一輛由遠而近的火車轟鳴,它似是從地平線的盡頭迎面從來,沿途一切花鳥走獸、高山森林都被摧枯拉朽的席捲而來,整個天地都為之顫慄。

  歐陽戎終於理解『地動山搖』與『天地變色』這兩個詞的真正意思了。

  可惜是屁股狠狠著地換來的。

  被拋出去的那隻蓮花金燈『鬆綁』滑落了回來,連帶著短暫失聰的歐陽戎一起墜下,再次摔回了現實……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一切驟起喧囂又歸於了平靜。

  從左往右的雨,變回了從上往下落。


  歐陽戎坐在地宮冷硬的地面上,渾身濕漉。

  他身側地上有摔斷的半截蓮燈,另外半截飛到去了牆角,裡面有各色珠石從中散落一地。

  歐陽戎上半身還保持著緊抱繩索的姿勢沒有放下,抬頭怔怔看著那個十分像井蓋大小的圓洞。

  剛剛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他不僅聽到了山洪咆哮、狂風怒號的聲音,還隱隱聽到了……很多人的哀嚎。

  外面是一場大水,至少至少也是一場咆哮上百里的山洪,甚至,可能是類似《舊約》里的耶和華滅世洪水。

  孱弱個體在這種偉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考研也是。

  沉默了許久。

  「那個,你剛剛說什麼?」

  仰頭的歐陽戎突然開口,沒回頭。

  其身後不遠處,臉色始終平靜的枯槁僧人,又做出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的姿勢。

  「施主,此地是蓮花淨土,上面乃無間地獄!」

  歐陽戎欲言又止。

  其實問的是「有波濤沒溺山野……有惡風吹壞萬物」那句,但,算了……

  某唯物主義考研青年一本正經的轉頭,誠懇請教:「高僧貴姓?」

  「……」枯槁僧人。

  「……」鶴氅裘老道。

  「……」纖細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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