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你要媳婦不要?(求收藏求票票~)
2024-10-11 16:18:48
「你應該問法號,而不是貴姓,腦子摔傻了吧?」
又是這個鶴氅裘老道,歐陽戎發現他嘴挺毒的。
歐陽戎沒理老道,點點頭:「嗯嗯,那請教高僧法號。」
枯槁僧人低眉,「不知。」
「不知大師,久仰久仰。」
鶴氅裘老道嗤笑一聲,「他是說不知道,你小子是不是想逗貧道笑?」
歐陽戎斜了他一眼,「你是哪塊小餅乾?」
老道卻是奇問:「餅乾?這是何物,用塊計量?」
歐陽戎沉默了,不搭話。
他從地上起身,離開正中央的蓮花台,走到鶴氅裘老道三人所在的黑暗裡避雨。
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白色襴衫濕透大半。這種制式的漢服,歐陽戎記得好像在某本圖書上見過。
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上衣下裳的舊制,在古代是士人上服,好像只有讀書人和官員才能穿。
摸索了下它的穿戴的方式,終於脫了下來丟到一邊,所幸裡面還有件月白色的裡衣,可歐陽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套陌生打扮穿身上的感覺是『沉』,且與皮膚的摩擦也很粗糙,像是把陽台的粗抹布穿在了身上一樣,絲毫比不了他加絨加厚的秋衣秋褲和羽絨服來的鬆軟舒適。
但想來奇怪的是,這套取而代之的儒裝雖然單薄,可他在凌晨月光下折騰了這麼久,還濕了身,可卻並沒有覺得有多冷。
「連季節都變了嗎……」
歐陽戎嘀咕,又打了兩個冷顫,不是著涼了,而是眼下這一整套遭遇和趨勢讓他很踏馬熟悉,熟悉的像和回了家一樣。
放在以前,這種開局流程歐陽戎通常都是眼皮不抬的直接划走,前兩章唯一能讓他稍微關心下的,就是男主是不是有他一半帥。
歐陽戎與鶴氅裘老道他們三人一樣,在黑暗中找了個乾燥處,就地盤坐,然後脫下了右腳上的履靴。
他早想這麼幹了,右腳足袋…也就是襪子,破了個洞,從剛剛他爬繩子起,大拇指就一直從裡面探出頭來,怎麼也縮不回去……逼死強迫症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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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地宮中央垂落的雨幕。
狠狠揉了一把右臉蛋。
眼下看來,若真是重生,那這是隨機到了一個…高武的古代世界?這個地宮重生點,眼下似乎是安全的,反而是外面有一些讓他難以理解的神話力量,並且似乎是某種恐怖力量占據上風,瞧把人都逼到這什麼淨土來了。
至於是魂穿還是身穿……臉還是原來的臉,看樣子像是身穿了,不過也不一定,萬一是平行時空的相同之人呢,境遇不同而已,倒也可能。
那麼現在只剩一個問題了——他在此方世界的身份。
歐陽戎抬手摸了摸額頭紗布,指肚按壓後的陣痛與濕漉黏糊的手感表明,傷口在右眉骨上方一寸七分處,寬長約莫兩指。
他看了眼地宮中央的石質蓮花台座。
歐陽戎指著頭上傷口,輕聲:「請問,這是誰救的我?」
「你怎知是我們救的?」又是鶴氅裘老道回話。
地宮裡這三人,枯槁僧人總是低頭念經,給歐陽戎的感覺高深莫測,而那個纖細妹子也不知是太冷,還是太害羞,一言不發。
這麼看也就這個有點話癆屬性的鶴氅裘老道能搭話了。
歐陽戎松垮著肩,「我從上面掉下來的,醒來時仰躺朝上,可額頭又有傷,不是你們救的是誰救的?總不會是我掉下來前自帶的吧。」
「倒是有點頭腦……嗯,猜的算是沒錯。」鶴氅裘老道笑了,「不過別謝我和那呆瓜禿驢,去謝她吧,是這丫頭救的你。」
歐陽戎倒是有點意外,看向右邊的纖細少女,原來是個面冷心熱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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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姑娘出手相助。」
纖細少女僅是輕點下頭,看樣子是惜字如金。
歐陽戎還側耳等了會兒,然後……略微尷尬。
鶴氅裘老道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個錘子。」
「她是個啞女,你還等她說話?哈哈哈哈……」
歐陽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纖細少女。
老道的笑聲中,後者抱膝的身子微顫了下,螓首埋的更低了。
歐陽戎搖頭,「眾生皆苦,別嘲笑了。」
鶴氅裘老道嗤笑,「你哪隻眼看見貧道是嘲笑了,笑是因為這裡實在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這處淨土地宮,湊了咱們四人,這是個神叨禿驢,這個是痴種啞女,你又是個書呆傻子,而貧道,呵也是個滿身毒瘡的見不得台面的東西,咱們四個人湊一塊了,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歐陽戎瞥了眼鶴氅裘老道的喉頸,後者笑得太過劇烈,原先縮在黑羽鶴氅里的頸脖,露出了一些潰爛膿包的皮膚。
但是奇詭的是,這個滿身毒瘡的老道,容貌氣色卻皆如同少年一般,若不是白髮蒼蒼,身子佝僂,那真與少年無異了。
當真是鶴髮童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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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戎想了下,「道士可是不打妄語的。」
「你就說要不要吧。」
身體很誠實的點了頭,嘴上卻說:「道長,欸這怎麼好意思呢……」
鶴氅裘老道撫掌大笑,指了指纖細啞女。
「那就這丫頭吧,反正也出不去,你倆一個書呆子,一個小啞巴,正好湊成一對,做一雙落難鴛鴦倒是般配,哈哈哈,小丫頭你覺得怎麼樣?三息之內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那行,現在就辦婚事,趁著天還未亮,你倆趕緊拜堂洞房。」
歐陽戎默默瞅著樂子人老道,不說話。
那個纖細啞女也是一動不動,似不理。
鶴氅裘老道樂呵了會兒,發現沒人搭理,卻也不尷尬,面色自然的扶了扶混元巾帽。
「哼,好心當作驢肝肺,以後別後悔。」
歐陽戎沒搭話。
外面的雨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停了,烏雲褪去後,月落參橫,整個天地都暗淡了許多。
這幅夜景,經常早起去天台背書的歐陽戎不陌生,是將要天明了。
他又看了眼地宮中央頂部的那個井口大小的洞,不禁呢喃:「這裡真是淨土嗎。」
「這還能有假?難道又不信『不知大師』的話了?」鶴氅裘老道笑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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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東西?」老道似乎對他很感興趣,從始至終關注著他。
也是,不知大師自言自語念經,小啞女又不會說話,也就剩他們倆能稍正常聊下天。
「扣功德的東西。」
「你們讀書人還信這個?」
「本來是不信的,現在半信了。」
「才半信?」
「因為我過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我全信。」
「你雖是個書呆子,說話倒是有意思。」
歐陽戎忽然轉頭,「你怎麼知道我是書呆子?外面還有其它讀書人?你認識我?」
「不認識。」鶴氅裘老道撇了下嘴,「不過你這身衣服,不就是學聖人之學那套的嗎?說話也是藏藏掖掖的,好不爽利!」
「那外面有沒有……」
「別管外面了,剛剛那洪水還不夠讓你死心?老老實實呆著吧,好不容易來到一處淨土,哈哈哈貧道也要好好休息下。」
「若這是淨土……為何只有我們四人來了?其他人呢。」
「因為你小子命好,其他人都在外面受苦。」老道不耐煩揮手:「還有,你們這些讀書人別老想著當什麼聖人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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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鶴氅裘老道努努嘴示意,「你不就是。沒聖人的力,操聖人的心。」
歐陽戎搖搖頭,「我不是聖人,也沒聖人的心。」
「那最好。而且,他們算什麼聖人啊,明明是大盜。」
老道冷笑,食指遙指外面:「這一切天災人禍,都是那些自詡聖人門生的傢伙們最終造成的。只要世上還有聖人,就會有竊取聖人名與器的大盜。所以這聖人又與大盜何異?不過是一個無心,一個有心罷了,禍亂之源。聖人和大盜都該死!聖人最該死!」
歐陽戎抬眼瞧了下他,「你說的是道家『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那套,我那專…那課業學過,熟的都會倒著背了。」
「哦?你課業還學這個?」鶴氅裘老道有些驚訝。
歐陽戎猶豫了下,含蓄道:「準確的說,儒釋道都學一點,都懂一點。」他娘的,專業課能不熟嗎?當他考研是嘻嘻哈哈呢。
鶴氅裘老道挑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忽問:「何為聖諦第一義?」
歐陽戎隨便挑了一個短的答,「廓然無聖。」
這是個釋家的問題,是問,什麼是佛家的最高真理;歐陽戎是答,空空的沒有什麼聖。
鶴氅裘老道沉默了會兒,難得收起了輕佻。
低眉咀嚼了會兒後,看了他一眼,「你這可不是一點。」
歐陽戎嘆了口氣,「所以我更要回去了。」
鶴氅裘老道冷笑,「還說廓然無聖。又想上去救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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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體力恢復的差不多了,歐陽戎手掌撐地站起,再次朝中央蓮座走去。
他這輩子頭一次這麼認真的去準備一件事情,花了全部的時間與心力,可在即將迎接之際,老天卻突然告訴他:
結束了……
全結束了。
歐陽戎,不同意。
「我不救蒼生,我…救我自己。」
他輕聲回答,但更像是對自己說。
鶴氅裘老道搖了搖頭,不再多言,閉目靠牆。
不知大師察覺到動靜,暫停念經,又一臉悲憫勸道:「施主,此地是蓮花淨土,上面乃無間地獄……」
老道閉目道:「別費口舌了,人家是聖人,境界和我們不一樣呵。」
「聖人!」不知大師似是想起了什麼,垂首低語:「聖人死了,道祖死了,連佛祖…都死了。為何還有人執迷不悟上去受死。」
僧人佛唱一聲,合掌,繼續誦念經文:
「如是我聞,今有受罪眾生,墜入地獄,有牛頭獄卒,馬頭羅剎,手執槍矛,驅入城門,向無間獄,為畜為鬼,為膿為血,為灰為瘴,為飛砂瀝擊碎身體,為電為雹摧碎心魄,為綻為爛為大肉山,有百千眼,無量咂食……」
歐陽戎置若罔聞的走過,在經過纖細啞女旁邊時,後者忽然伸手『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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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舔了下乾涸的唇,接過,發現她的右手掌只有四根手指。
歐陽戎仰頭不沾嘴喝了口,又還回。
「謝謝。」
啞女縮回缺小指的手,沒再攔。
他從她身邊走過,這時才看見,她原來一直坐在一根筆直的『長條』上。長條似劍。
歐陽戎將地上摔成半截的蓮花金燈撿起,所幸繩子還緊綁在燈座上,依舊可用。
還是原來的地方,還是原來的方式。
這回或許是輕車熟路,也或許是運氣好,站在蓮花台座上的歐陽戎僅嘗試到第五次,便成功將半截蓮燈拋出洞外。
並緊緊纏住了外面某個固定重物。
不死心的某人開始攀爬,這一次他聚精會神,小心翼翼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終於。
又一次安然爬到了靠近出口的位置。
歐陽戎發現,這齣口確實很像一段井,因為有一段約莫一米餘的圓柱狀甬道,連接下面方形地宮的天花板。
歐陽戎觀察了一小會兒,準備進入最後一段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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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髮之際,歐陽戎的身子像一張彎曲的九石勁弓,猛然往上一拉又一竄,空中甩丟繩子,兩手狠狠扒在了井口的邊沿上,斷掉的繩索從他身旁落回了地宮。
歐陽戎獨獨吊在上面,胸膛風箱似的劇烈起伏,而外面的未知惡物又讓他不敢大口喘息,只能壓抑著、壓抑著。
他小口小口的急促呼氣,而其扒在井口邊沿上顫抖的手指,能清晰感受到岩石的粗糙和鮮血混合晨露的濕滑。
手掌磨出血了,可某人還是一動不動,似是仍在消化幾息前發生的一連串驟變。
下方,不知大師,鶴氅裘老道,斷指啞女都仰頭遙看著他。
歐陽戎低頭看去。
不知大師朝他搖了搖頭,「南無阿彌陀佛。」
鶴氅裘老道閉目,今夜頭一次念唱:「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
啞女站起,輕『啊』了一聲,也不知是想說什麼,眼眸里有不舍。
歐陽戎扯起沾泥的唇,朝他們笑了下。
他真的想回家。
就算是老天爺開玩笑重生,他也要爬上去親眼看看。
就算真踏馬的是阿鼻地獄,歐陽戎也要看上一眼才能徹底死了這條心。
歐陽戎抬頭,頭頂井口大小的天空,天光已亮,他又餓又累,卻使出了期末體測及格線上那最後一個單槓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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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井是靜立在一片桃花林前的,四周有石柵欄專門圍著。
癱坐井旁的歐陽戎傻愣住了。
入眼的是青瓦紅牆的禪院,遠處蔥蔥綠綠的竹林間,偶爾能看見漏出一抹飛檐翹角的鐘樓,樓上還有打哈欠的僧人緩緩推敲晨鐘。
而東邊,正有一輪紅日從東流的大江上冉冉抬頭,與一切敢於直視的生靈對視。
「這……」他略陷的眼窩被照的有點暖洋洋的,輕嗅著深山古寺特有的檀香。
就在山林間沉悶悠遠的鐘聲傳來之際,忽有一夥僧人撞開虛掩的院門,靈活翻過石柵欄,腳步匆忙地奔到歐陽戎身前,驚喜把他聚起。
「縣太爺,縣太爺,您在這啊!你怎麼跑到悲田濟養院來了!」
「縣爺,俺們找您找的好苦,您昨晚去哪了,俺們尋了一夜,住持和照看你的小燕捕爺差點沒急死!都準備今早下山通知衙門,派人來搜山了!」
「阿彌陀佛,幸哉幸哉,縣爺,再晚一點找到您,小燕捕爺得讓咱們腦袋全搬家。您頭上傷沒事吧,咦衣服呢……」
一群僧人七嘴八舌圍著歐陽戎狂問,後者全程處於懵逼狀態,呆看著眼前這一顆顆光頭晃來晃去,眼都花了。
「好了好了別嚷嚷了,縣太爺的傷……剛愈,別全圍著,讓個道透透氣。」終於,似是領頭的一個小沙彌終於站了出來,推散了人牆。
這小沙彌十來歲,長得眉清目秀的,小腦門很是鋥亮,湊至歐陽戎面前端詳他時,還有點反光刺眼。
小沙彌的手在歐陽戎眼前揮了揮,然後又一臉高深的給他把了下脈,一陣折騰,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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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們……我……不是。」歐陽戎啊了啊嘴,摸了摸額頭的傷,不知道怎麼開口。
終於他反應過來,急忙指向背後這口枯井,說:「這下面,下面的人……」
小沙彌一愣,和其它師兄弟面面相覷,皺眉問:「縣太爺,您昨晚是掉下了這……這淨土地宮?」
歐陽戎點頭,張嘴欲言,又不知怎麼問起,「這下面真是淨土?」
「是叫這名。」
見他一臉困惑的樣子,小沙彌大概是反應過來些什麼,他指著枯井解釋道:
「縣太爺,這淨土地宮以前是咱們東林寺供奉舍利子的地方,是本朝……」似是說了諱忌,小沙彌立馬改口,「是前朝太宗時候,寺里的上任住持,奉皇命修建的,那會兒全國的佛寺都流行立塔、修地宮、迎佛骨,不過後來上面的蓮塔走水塌了,這淨土地宮也荒廢下來……至於現在裡面的人……」
小沙彌走到井邊,直接朝裡面開喊:「喂,秀真師兄!該吃早齋了!」
很快,令歐陽戎耳熟的不知大師的聲音就從下方傳來:
「閣下怎在外面,你快快下來!此地是蓮花淨土,上面乃無間地獄!」
歐陽戎頓時無語。
小沙彌轉頭,嘆了口氣:「秀真師兄癲了好些年了,他以前其實挺好的,可後來總說我們是惡物,要吃他,還老是找狗洞和床板鑽,說要找處極樂淨土……悲田院關不住他,我們只好用一根繩子把他吊下去,每天定時送些齋飯,他也喜歡呆在下面。」
歐陽戎皺眉,低頭看了看被繩子磨破的手,又忍不住問:「那,那下面還有兩人……」
「啊下面還有兩個?」小沙彌一愣,點點頭,「哦,應該是悲田濟養院收容的病人和乞兒。」他張望了下四周,「枯井就在悲田院後門,看來是管理院子的師兄昨日又懈怠了,讓收容的病人乞兒亂跑了出來,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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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看著情緒似乎有點不穩定的歐陽戎,小心翼翼道:「是啊,說起來,悲田濟養院能開下去,還是縣太爺你們慈悲心腸,縣衙年年都有資助,咱們負責收容縣裡的一些幽陋凡疾和老弱病殘。縣爺,他們昨夜該不會嚇到您了吧?」
歐陽戎低頭不語。
見他沉思的樣子,小沙彌反而有點慫了。
可能是這個時代平民對有官身之人的天然敬畏,統統歸納為某種官威,其實歐陽戎知道哪有什麼官威,不過是東林寺在此縣治下。若一切生殺皆操之他人之手,自然會時刻小心對方臉色心情。
這時,眼尖的小沙彌突然看見不遠處的竹林里,有個髒兮兮的乞丐四肢趴地,到處胡亂撕咬東西,一副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摸樣。
他趕緊朝旁邊的師兄弟打眼色示意,於是分出幾個僧人急匆匆跑去叉人,押回濟養院。
周圍發生的這些小動作,和一眾和尚們的各色神態,沉默垂目的某人其實大多看在了眼裡。
他並沒被這些大起大落嚇傻,只是……待這些荒唐的理由解除了荒唐的誤會後,一種嶄新的幾乎確定無疑的現實擺在了他面前,他反而有些……更失望了。
歐陽戎驀然感受到頭開始有點暈了,不過他還是勉力站起身來,耐著性子與他們緩言兩句:「我沒事,沒被嚇到,勞委你們解釋這麼多,對了還沒請教你是……」
小沙彌頓時立正,邊鬆了口氣,邊笑道:「小僧法號秀髮,縣爺您直接喊就行。」
歐陽戎瞧了眼秀髮鋥亮的小腦門,點點頭,「行秀髮。不用扶我,我能行……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縣爺儘管說!」
「昨晚,昨晚那場大雨,還有大水,你們聽到了沒有?這聲勢是怎麼回事!」
前一秒還輕鬆說笑的秀髮小和尚和同伴們頓時噤若寒蟬。
歐陽戎感覺腦袋越來越暈了,抓住秀髮的小肩膀,語氣虛弱卻不容置疑道:「你說。」
見同伴們也在瞅著他,秀髮小和尚只好硬著頭皮,指著南邊小聲說:
「縣爺,你新上任應該知道,咱們江州之田,低於天下;龍城之田,又低於江州;而列澤中匯,雲夢為最,雲夢古澤就在咱們龍城縣旁邊……」
「眼下梅雨時季,雲夢澤水位猛漲,昨夜便是……擋水的狄公閘塌了,山洪爆發……現在不止咱們龍城縣,江州地界所有縣都被大水漫了。」
聽到『雲夢澤』、『狄公閘』、『龍城縣』等幾個又耳熟又陌生的字眼,歐陽戎本就眩暈的頭,宛若某種應激反應似乎,劇烈疼痛起來。
就像有人把一根水管狠狠插進他腦袋,另一端連接的水龍頭,開關被猛撥到了最大。
歐陽戎一把推開眾人,跌跌撞撞走出了悲田院,來到一處空曠善眺處,南望山下,他目力所及處,儘是倒塌屋舍、被淹田地、哀哭婦孺……
入目處,一片澤國。
不知為何,目睹這一幕,歐陽戎腦海里忽然浮現一句詩,像是被人憑空塞進腦海的一樣: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這略顯中二的風格,一點也不像獨善其身『老樂子人』的他,而是……正人君子的『原身』的記憶與思緒開始隨著頭痛一起噴涌灌輸。
「好傢夥,我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我……等等,我想起來了,我是龍城新縣令,上任當天就當眾宣布要治好水患,結果……立馬掉水裡,淹死了……這什麼倒霉傢伙啊,好好的立什麼flag艹……」
歐陽戎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是秀髮他們的急切呼喊……
他忽然有些覺得,或許一直留在下面那座淨土似乎也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