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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傷口裡開出我的血花

2024-10-22 19:01:21
  永恆的漩渦停止了旋轉

  那幾無止境的吞吸之力,於這刻驟止姜望拔身而起,鯤鵬天態猛地一個甩尾好似鯉魚躍龍門,飛出此窟去!

  還是在天海,梵山已經變成了金山。澹臺文殊站在金山山巔,頂文山為冠。

  遠見風沉雲晦,姜述紫衣提戟,踏浪而來。

  在他身後是一重一重仿無止休的泥犁地獄的蜃境,其名「先就乎」、「盧倅略」、「桑居都」、「樓」、「旁卒」..如已然逝去的時空,一頁頁的翻過!

  就如假神修成真神,是最根本的躍升。要將神話地獄關聯到整個現世,才真正體現佛陀的無上偉力。

  地藏對十八泥犁地獄的推演,已經延續了很多年。如今實現,就是最完滿的姿態。也是比閻羅寶殿更為重要的冥府地基。可姜述現在一人將這十八泥犁地獄打穿,毫無疑問強行中止了冥府的進程!

  唯一可慮的是..這天道深海,可不是大齊天子的戰場他如何入得此間?

  這豈不是鐵騎入沼澤,鐵甲渡大江,選錯了戰場!恐非良謀!名將不為也。

  而一生征戰無敗績的姜述,為何會做這樣的選擇,親身入陣殺天海,也不難理解——還不是為了救他姜青羊嗎?!以一國之尊,擔天下之重,而能為他姜望冒險。

  情重無以報也!

  姜望毫不猶豫地撲身過去,想以天態將其包裹,免姜述受天海壓制。

  但那支方天鬼神戟毫不留情地往邊上一撥——金色的鯤鵬天態在天海連翻連滾,一霎便遠,乍似道金色流星!「這裡沒你的事了。」

  磅礴鯤鵬一閃沒,浩蕩紫衣過天海。

  姜述與這道遽遠的流星錯身,仗戟而前,將那鬼神咆哮的大戟,轟進已經停止旋轉的漩渦那是地藏還未來得及逃脫的眼睛!

  就這樣以戟尖扎著地藏的佛眸,好似叉魚一般,猛然上拔!從天海深處,又拔出一座佛陀金身來!

  這尊天海金身,乃地藏在天道海洋里的權柄,先被澹臺文殊鎮以文山、焚以惡焰,又被姜述挑出來,在此聚為一身——已經明顯的小了一圈,也黯淡許多。

  正在演化中的冥府規則,在這一刻成為清晰可見的具體的線,被他一把握在手中。端如絲絛飄飛,顯不盡的尊貴!齊國皇室的至高功法,是《至尊紫微中天典》。

  大齊帝國之國旗,乃紫微中天太皇旗。

  這都是在齊武帝時期確立——他本人即是星占宗師,與紫微星建立了十分深刻的聯繫。此後代代系紫微星光於大齊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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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景天子所居的三清玄都上帝宮,是不許星光照的。那才是現世中央,萬界核心。《至尊紫微中天典》最強的兩部,是「天經」和「地緯」。

  所謂以天地為法度,規治天下。

  繼武帝遠志,開不世霸業,對於天地規則的把握,姜述毫無疑問站在這個世界的頂點。在殺破十八泥犁地獄的過程里,他也深刻地洞悉了冥府這個新生世界的根本規則,並將之作為自己戰功的裝飾!

  當然不僅僅是裝飾。

  倘若地藏不是光頭,它或者更應該比作地藏的頭髮絲——乃是一種把柄!

  此刻大齊天子一手提戟挑起佛陀金身,一手抓住冥府規則之線如絲絛,一直支持姜望搏鬥天海的望海台,也棄姜望而走為他靴下一台座。

  他仿佛才是這片天海的海神!

  就這樣推著地藏往天海更深處:「枯榮院裡那堆枯骨,總在說世尊不死,世尊永恆,說得朕耳都起繭!朕也一直想親眼看看,世尊竟是何等人物,寂滅了一整個大時代,還有這麼多人為祂叫魂!」

  所有史書上有記載的,都是他所要較量的。

  沒有跨越古今的氣魄,不必有六合天子的雄心。


  自海疆局勢奠定以來,阮泅以星占之術窮搜東海,尋找的正是曳落天河所在。

  這件事情很早就開始,只是在釣海樓這尊海上霸主轟然倒塌、退出天下大宗的序列之後,從臨淄觀星樓引來的星光,才好在海上放肆流淌,無所顧忌。

  葉恨水統轄近海以來,亦尋古摘經,窮搜牘卷,盡諸島之政體,予以全方位的支持。

  作為「最年輕星占宗師」記錄的保持者,阮泅在大齊帝國的支持下,全力以赴地做這樣一件事情,幾乎尋遍了東海的每一處,找到了所有關乎曳落天河的痕跡。任何一點細節,都爛熟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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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開始,望海台所注視的就是曳落天河。說緣分也好,說苦心也罷。

  姜述的確等了地藏很久。太久!

  「朕等世尊,卻來地藏,叫朕好生失望!」

  他單手將方天鬼神戟高抬,將地藏金身高舉:「十八泥犁地獄,不過如此!冥府地藏,不過如此!爾雖生來偉力,卻坐井觀天多少年,豈知這是何等人間?!」

  遠遠看去,地藏的佛陀金身,仿佛被尊奉於戟尖之上,上了生死兩懸的供台。

  祂在天河中流正與姬鳳洲搏殺的本尊巨佛,一隻佛眼被剝掉眼皮,一隻佛眼被刺破了眼瞳,金色的血水破眶而出,流淌在祂端嚴的佛面。

  淨禮和尚就在祂身前不遠處載浮載沉,熊咨度和左器在冥府之外,借大楚國勢與祂拔河。

  他成為兩種力量的戰場,金身在破與不破的邊緣,不斷產生細密裂痕——但倔強地咬著嘴唇,不發一聲。他知道脅侍菩薩很尊貴,但更知道自己不願意。

  他心裡的三寶山滿滿當當,沒有地藏的位置。

  地藏心中常常有一種偉大的願望,自祂誕生之日,就根植在祂的魂靈。這也是祂存在的基礎。所以祂悲憫地注視著一切,的確有祂的良善。


  祂的金血如眼淚滴下,一圈一圈地在天河漾開。

  從開戰到現在,祂頻頻有落在下風的表現,但結果總是會往祂意定的方向推進。

  一局棋只有最終的成敗才是勝負。就像無論世尊有多麼偉大,多麼值得懷緬,祂的寂滅就是終篇。世尊死了,所以輸了。而祂繼之。

  祂在天河之中悲聲:「莊嚴妙好,謂之【端嚴】,今以血泣,願醒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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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是一個清清爽爽的小和尚,如蓮開天河獨一枝。當開悟!

  冥府地界之外,熊咨度猛然身形一墜!一口鮮血噴出,身上甲青如碎羽!

  但他猛然又拔起身來,強鼓國勢:「朕不死,國勢不絕。朕若死,國公請繼!」大楚帝國對大楚國師的支持,必不斷絕!

  左器仍在焚燒天河水索,以有窮焚無窮,不過勉力求個均勢,眼睛一時看向遠處紅楓樹,一時又看向天海,還是道:「陛下擔國之勇,天下已知。此時當退,以示君王退思。」

  「楚地世家之怨,父皇已經帶走。父皇若歸,死個兒子在這裡,也算交代!」

  熊咨度咬牙看了一眼冥府內部,姬鳳洲身上龍袍都裂了,提劍仍斗。他也索性將身上的殘甲盡都扯去,只剩一身裡衣:「今日室見兩天子!景齊在此,楚不失勢!」

  又一滴金色的血珠滴下來,仿佛不可挽回的時間,滴漏在淨禮的臉。

  他能夠抗拒脅侍菩薩的尊位誘惑,但卻不能阻止梵身的下沉,無法抵禦天河水的淹溺。雖心如琉璃,奈何身淹江海。

  好比一尊憐愛世人的泥菩薩!滋~!

  在他將要沉底的瞬間,一縷電光飛來,就似飛劍一柄,恰將這滴金色佛血帶走,斜斜貫入天河。按下葫蘆浮起瓢,小和尚又冒出水面。


  電光射落佛血後,猶在滋滋滋——就此張成了一張電網。

  三清太玄雷光!

  姬鳳洲電光猶在的左手合攏起來,一拳轟在地藏的面門,將佛陀金身轟得後仰,使天河激起萬重浪。

  「霸國天子,豈容你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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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仍然一進再進,手中海角劍,仍然在分割冥府!天海之中,戰鬥亦無片刻停歇。

  地藏的天海金身被方天鬼神戟挑起來,卻只居高臨下,抬手覆其面:「施主你既知封禪井中月,豈不知井中月,亦是天上月?」

  「我雖坐井觀天,與你一輪明月。我曾見滄海桑田,你卻區區百年,何嘗不在時間之井底。」佛掌撫頂如授經,卻令天道海洋如長夜,似是蒙住了整個天海,將澹臺文殊和祂的梵山也籠罩!「問我這是何等人間,你可知——這是何等天海?」

  姜望都看得出來的問題,地藏自然更不會錯過!

  姜述舉國勢為超脫,在此征戰,可他並不擅長天道。甚至於說,為人君者,掌控的是人道洪流,其本質是與天道相悖。也就是人道欺天萬古,不然姜述出現在這裡的第一時間,天海就應該自發將他絞殺。

  現在雖沒有這種情況發生,但戰至生死關頭,姜述必然要為他的冒險付出代價。所以因果必定!

  這一刻,就該是生死關頭!

  地藏在這一刻收束了因果線,並將之絞纏為姜述的吊頸繩!但是這時候,祂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止是祂,包括澹臺文殊和姜述,包括被一戟撥開極遠還沒來得及回頭的姜望,也都同時聽到了這個聲音。這聲音並非響在天道深海,但的確在天海迴蕩。

  是一種極其平靜,但細聽之下,又窸窸翠窣,邪異而瘋狂的聲音。仿佛每一個音節,都緘藏著無數的情緒,不斷地撕扯著人心,又偏偏都被強行扭合在一起,形成如鏡的水面。


  哀莫大過於心死,可強烈的自毀的衝動,不知為何從未能真正殺死他。那聲音說——

  「我詛咒你。」 東海之上。

  尹觀平舉著雙手,樓江月就掛在他的手臂上,下巴貼在他的肩窩,長發散在他的前胸後背,鮮血貼著他的鎖骨流淌。他的雙手只要合攏,就能將樓江月抱住。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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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獨此刻,怔然無措。殺手不應該信任任何人。

  在陰影里生活的人,不該覺得擁抱是溫暖的。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徒,怎麼可以期待明天呢?他不懂怎麼擁抱。

  年少時也有過不懂事的風花雪月,騎在竹馬上以為那是一生——但竹馬是不會動的。你往前走,就永遠錯過了。

  他很早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在生與死的邊緣往前奔跑,他不可以慢下來,慢下來就會死掉。他告訴自己不可以相信,相信總會變成傷口。

  但是——

  「傷口裡開出我的血花。」

  在每一個貧瘠的春天裡,孤獨的人都細數身上的花。在此刻寂寞無邊的東海,尹觀空蕩蕩地裝載著海風。他的長髮飄啊卷啊。

  他的眼眸發出慘綠的光。他已經...三次衝擊絕巔。三次都沒能成。

  什麼都沒有的人,只能夠用命來拼,但拼命也不見得就有機會。這個世界——

  眾生平等!

  「我詛咒我!」

  他並不顯得悲傷,清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他大喊:「我詛咒尹觀!」無數碧色的光點,仿佛螢火蟲將他環繞。

  「尹觀!」

  「我詛咒你永遠不能靠近你所愛的人!」

  他的碧眸之中,有一圈洇紅的血。他的聲音陡然靜了下來,他說道:「因為你沒有保護所愛的能力。」這具瘦而挺拔的身體裡,沒有山川河流的轟鳴。

  只有點點滴滴如流沙般的朽意。

  他的生命正在離開他,可這個世界誕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極速逼近現世極限的詛咒的力量,正在擁抱他!他在這個時候終於伸出手,只是想要輕輕地摟一下身前人。

  可是這一霎樓江月身上仿佛長出無數的尖刺,密密麻麻地針扎著他!

  他並不在意這種痛苦,仍然伸手往前,可冥冥之中有一種不容否決的力量,將樓江月推遠。樓江月的屍體離他遠去,越來越遠!

  他徒然地伸著手,終於知道自己永遠不能靠近——原來我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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